“你到底是谁?”
王舒珩又走近了些,“不是找夫君吗?夫君就在眼前,怎么,认不出我了?”
有过前几次被骗的经历,姜莺很谨慎,“那你告诉我我的身世,父母是谁与你如何相识何时成婚?还有我为何醒来会在姜府,那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王舒珩按照事先计划一一作答,说完见姜莺没反应,不禁心道:莫非自己演技太过拙劣,姜莺不信?
其实这会姜莺已经信了大半,莫说此人身形与记忆中的对得上,周身乌沉香更不会骗人。不知怎的她有点难受,又想哭了。
姜莺忍着眼泪,抬眸眼睛红红地瞧他:“抱歉,我不是不信,实在是这些天被太多人骗了。你既说这里是我们从汴京移居过来府邸,能否带我看一看。”
若他们真是夫妻,那生活起居的痕迹是骗不了人的。
“好。”王舒珩依她。
两人往王府后院走,王舒珩走在身侧,与姜莺之间始终隔着一尺距离,这不禁又让姜莺生出好感。这人没有因为是她的夫君就冒然靠近,想必是顾及自己的感受,与姜府那位随随便便就来抓手腕的坏人真是天壤之别。
谦和有礼,她的夫君就该是这样子的。
穿过垂花门遇见两个王府小厮,恭恭敬敬地唤她:“王妃万安。”
姜莺有片刻怔愣,又走了一条长廊,她望着周遭景致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好似以前来过一样。
这种感觉尤其行至篱笆围起的院落时愈发强烈,一只兔子停下吃草的动作,蹦蹦跳跳朝她而来。
“这兔子你从前就喜欢。”
姜莺点头摸了摸兔子的小脑袋,她确实喜欢这只兔子。
不过这种信任在来到卧房时遭遇了危机,卧房在玉笙院,福泉提前打点过,院中物品齐全且都是双人份,看上去毫无破绽但姜莺还是起了疑心。
她打开一只紫檀雕花立柜,不解道:“屋内全是男式的衣物,我的呢?”若他们真是夫妻,不可能家中没有一件她的衣物吧。
想必是福泉出了纰漏,王舒珩顿住!还好他反应快,随便寻了个由头:“还不是你自己扔的,总说衣裳穿过一次就不能再穿,所以汴京衣物只带了换洗的过来还在箱笼里,新的没做好。”
姜莺一点不怀疑,甚至颇为赞同地点头。穿过的衣服怎么能再穿呢,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就该每天穿漂亮的新衣裳。
看见二人婚书,姜莺已经完全放下怀疑。她立在桌前,小声唤他:“夫君。”
折腾了一个时辰,王舒珩见目的达到,正欲交待几句,却见姜莺红着眼睛凑近,纤纤素手攀上他的腰侧,仰头好不委屈:“夫君,抱我一下。”
显然,事情还没完,眼下姜莺认完夫君,这便要开始撒娇了。
王舒珩不擅长应付这个,虽之前已经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肢体接触还是越少越好,毕竟姜莺一个清白女子以后还要嫁人。
他正犹豫,姜莺已经抱了上来,声音闷闷地,“夫君。”
“夫君。”
她叫地实在可怜,像一头摇尾乞怜的幼兽,贴着自己撒娇耍横。无法,王舒珩只得应声:“夫君就在这里。”
“夫君抱我一下。”
再三犹豫,王舒珩轻轻揽住她削薄的背。又听姜莺道:“再抱紧一些。”
王舒珩依言抱紧了些,姜莺埋首在他胸前哭了。她轻轻啜泣,转眼哭声越来越大,呜咽道:“夫君我好怕,好怕。醒来一个人都不认识,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紧紧抱着王舒珩,好似要一口气将这些天的委屈说尽:“姜府那位曹夫人好凶,还骗我。人人都说是我的夫君,可我知道他们不是的。”
她醒来意识浑沌,感觉自己置身孤岛。一个没有来历的人,和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人,就算没有熬过那场劫数,悄无声息死去又有谁在乎呢。幸好,她还记得夫君,把他带回人世的夫君。
怀抱太过熟悉,姜莺抱住就不愿撒手了。她呜呜哭着,仰头已然是个泪人,眼睛红鼻子也红,“夫君不能再丢下我,要和夫君一直在一起。”
“好。”
王舒珩说完,转身进隔壁净室拿了块湿布巾出来替她擦眼泪。姜莺还是抓着他不放,衣裳都抓皱了。王舒珩好笑:“我不走,可以放手了。”
姜莺这才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她止了哭声,周遭不可避免地安静下来,王舒珩想起福泉的话与女子相处万万不能冷淡。可他实在不知能说什么,只得道:“数日不见,姜莺莺愈发好看了。”
“夫君也好看,比我梦中还要好看。”姜莺热情回应他,“不过都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是我们夫妻分开久了,都觉得对方更好看了。”
屋外,福泉和一众小厮偷摸听着墙角。方才听闻哭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赶来只见主子抱着二姑娘,分明是受难夫妻好不容易团聚的感人画面。
他悄悄退出屋,有小厮问:“可是主子把人欺负哭了?”
“早说了主子不会和女人相处,说不定嫌麻烦要上军法了。”
福泉得意一笑,“你们知道个屁,我看主子挺会的,肯定没少看我送的那堆书。”
天渐渐黑下,今日找到夫君姜莺已觉是天大的惊喜,不过她还有些事要做。
她从袖中掏出那只平安扣耳坠递至王舒珩跟前:“夫君可还记得这个?醒来便在我身上,它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吗?”
白玉质地中间镶嵌血红宝石,王舒珩眸色渐深。这东西眼熟,他也有只一模一样的,不过是受人所托。王舒珩下意识想问她从何得来,然而又想到如今姜莺记忆全无,问了也是白问,还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让她继续误会好了。
很快,王舒珩从一只箱箧中取出木盒,里面也是一只平安扣耳坠,与姜莺手上那只一模一样。
“真的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姜莺又朝他缠了上来,“我好喜欢夫君,再抱一下!”
王舒珩目光坦荡,却是头一回知道了何为心虚。
他垂眸望向趴在自己胸前的少女,忽然一股愧疚漫上心头,这副场景若叫姜怀远瞧见,只怕对方能气得把棺材盖掀开,掐住自己脖颈质问:贤弟怎可打莺莺的主意?简直是罔顾人伦!
可没有别的法子。姜家出事恶狼环伺,姜莺若继续当姜二姑娘只会被磋磨死。他看着姜莺高高兴兴的模样,又觉得愧疚感淡了一些。如果欺骗能保住她的命,叫她一直快乐下去,似乎也不亏。若姜怀远还在,必定也希望姜莺一生顺遂,无忧无愁。
要骗过姜莺不容易,夜色渐浓,见姜府二姑娘娇娇唤着主子夫君,王府众人悬了一整日心才放下。晚膳已经备好,姜莺随王舒珩去听花堂用膳,她想起什么脚步顿住,面上有些悲凄:“夫君,我想回姜府一趟,有些事还没办完。”
“何事?”
不知为何,姜莺说起来竟有些难受:“夫君才刚从汴京回来想必不知姜府情况,照顾我的那对夫妇出事一家三口皆死于外海。醒来后没人告诉我的身世,想必也是姜府忙于办丧顾不上我。我想着,夫君既能放心把受伤的我托付给他们,这对夫妇定是良善之人。他们死了,我想去灵堂前祭拜。”
王舒珩自然依她,况且于情于理,自己也该去送姜怀远一程。
这会姜府正门聚着不少人,今日是为姜家大房超度的最后一日,漆老夫人带头二房三房一家都在,漆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道:“姜家遭此劫难,多谢法师超度亡魂,大儿一家在天有灵必能安息。”
千台庙前几年重塑佛祖金身,也曾受姜怀远恩惠,法师道了声阿弥陀佛。
诵经的十来个和尚一走,曹夫人便嚷着要去慈安院议事。以往大房掌家,姜府各院月银开销,库房,账册都由孟澜亲自过目,如今大房一家罹难,漆老夫人便把掌家的的重任交到了曹夫人手上。
可曹夫人知道,漆老夫人交给她的只是府中部分事务,真正值钱的库房归属还没着落。姜怀远每年不知要送多少宝贝进库房,想想都价值连城,是以曹夫人才着急接手。
慈安院内,漆老夫人并不着急,反而问起姜莺的婚事。
曹夫人叹道:“二姑娘如今生了怪病,哪家公子还敢娶她。前几日好不容易搭上高家庶子和国公府世子,二姑娘闹脾气不嫁可把人家得罪了,这不最近都找不着人家相看。”
大房倒了姜莺一个孤女,婚事也没什么讲究的,老夫人便说:“临安不缺财大气粗的商户,能保莺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就成。她如今病着,男方门第才学都不打紧。”
曹夫人又应了声,说会再找几个公子来与姜莺相看。
“大房出事,我的意思是他们院里的东西先不要动,等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再说。”
锦兰院的东西虽值钱,但毕竟是死人用过的东西,大家伙都有点抵触,自然没有异议。不过曹夫人真正关心的是库房里的东西,她想要那把钥匙。
然天色不早漆老夫人似是乏了,打发众人回去歇着,曹夫人拐着弯提醒:“老夫人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话音刚落,漆老夫人一记锐利的目光扫过,不客气道:“怎么?你还有事?”
库房钥匙就在漆老夫人手上,这便是不想给的意思。曹夫人虽有怨言也不敢说,神情恹恹退出了慈安院。
人都走了,慈安院安静下来。漆老夫人由婢女揉肩捶腿,气道:“二房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丧事才办完就着急进库房,真当我年老眼拙看不出她的花花肠子呢。”
婢女轻声劝解:“老太太息怒,二夫人目光短浅,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等掏不出各院月银时就知道难处了。”
漆老夫人叹息,这也是她担心的。如今姜家最能赚钱的走了,往后只能坐吃山空自然要省着点。库房里的东西万万不能拿出来,否则日后几个姑娘的嫁妆和孙儿娶妻怎么办。
虽然除了家中这些财物,临安还有许多姜府的商铺,但商铺一直是姜怀远打理,背后的经营管理情况他们一窍不通。若冒然插手只怕引起各商铺掌柜不满。况且漆老夫人隐隐觉得想把商铺拿到手上不容易,只怕姜怀远还留着后招。
另一头,王舒珩和姜莺从侧门进了姜府祠堂,这个点祠堂撤下白幡,明灯也暗了几盏。四周昏暗看不清脚下,姜莺便自然而然抓住了夫君的手。
对方明显一怔,手微微瑟缩了下被姜莺抓住,姜莺挤着他问:“夫君害怕?我不怕,夫君害怕就牵着我。”
眼下已经进了祠堂,姜怀远灵位就在前方,王舒珩更觉心虚。他见姜莺在蒲团上跪下,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身侧,姜莺虔诚地闭上眼睛。她明明没见过他们,却觉内心酸涩有种想掉泪的冲动,想必死去的一家三口生前定待她很好。她点燃一炷香,默默祝祷:以后岁岁年年,定要常安乐少悲苦,才对得起这条被捡回的命。
身侧,王舒珩望了一眼姜怀远灵位,又望了望姜莺。两人郑重地拜了三拜,上完香后走出祠堂路过沉水院,姜莺想起那个叫小鸠的丫头。
王舒珩看她脚步微顿,问:“怎么了?”
犹豫了下,姜莺还是决定回沉水院一趟。沉水院女眷众多,夫君还是不要跟着进去了。姜莺便道:“这是我在姜府住的院落,我进去收拾一下,夫君回府等我好不好?”
“你自己能行?”
姜莺点头。今夜许是姜府所有人都累坏了,一路过来连个小厮都没见到,路她都熟悉不会有事。
漫天星斗下,沉水院已褪去往日繁荣,丫鬟们都睡了,姜莺进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些东西虽然喜欢却是姜家的,姜莺只收了两件换洗衣物。
她动作极轻,没有吵醒趴在桌上的小鸠。出门前姜莺望望小鸠,心头漫上一丝不舍,狠了狠心还是决定不当面道别了。她从手上摘下一只镯子放在小鸠身旁,头也不回出了沉水院。
像来时一样从侧门出姜府,面前是一条狭长的小道,前方拐个弯便是王府大门了。想到夫君此刻就在府中等她,姜莺心头一热,紧了紧肩上包袱加快步子。
忽然间,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姜莺?”程意叫她。
白天和姜莺吵过一架后,程意就一直候在姜府外院,姜羽还在李姨娘的院子,程意等的无聊来回踱步,隐隐约约看见夜色中一个背着包袱的瘦削影子。他觉得有点眼熟便跟过来看看,竟真的是姜莺!
程意不解:“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再次见面,姜莺还是有些怕他,这人白天粗鲁的行为实在让姜莺印象深刻。她着急去找夫君,转身想跑又觉得:这人虽然坏,但若没有他自己不会如此顺利找到夫君,还是道声谢谢好了。
“谢谢你,我找到夫君了。”她顿了顿,忽然有些得意,插腰道:“你说的没错,夫君果真就在隔壁。若没有你的指点,我不知还要找多久。”
“不过你以后不要这么没礼貌,会被人嫌弃的。多读些书,才能成为我夫君那样谦和有礼的人。”教育完程意,姜莺不再回头快步离开。
身后,程意傻眼了,她哪里来的夫君?也是这时程意才意识到,姜莺并非装疯卖傻,而是真的患上了失魂症。回想白天自己说过的话,程意慌了,比那天被姜怀远发现自己和姜羽苟且还慌,姜莺莫非信了?
而姜莺离开的方向,正是王府。程意快步追上,他用力奔跑,终于看见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
王府门口灯火煌煌,照亮姜莺回府的路。姜莺走着走着心头漫上一股甜蜜,夫君觉得她怕黑才点燃这么多盏灯吗?她走至王府门口,身后程意也追了上来。
四周静谧,程意望见那道朱红木门,抬眸便是鎏金的四个大字。这道气宇轩昂的沉重木门背后,于姜家人来说却是地狱。
“姜莺——回来,不要去那里!”程意不知怎么同她解释,好像一切词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那里没有你的夫君,绝对没有!不可能有!”
这话他是嘶吼出来的,程意几乎崩溃,他感到什么东西正渐渐失去。
可即便他如此用力,姜莺只是回头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我找到夫君了,你回去吧。”
“姜莺——”程意声嘶力竭地呼喊,“你会没命的,回来,回来我同你说,里面不是你的夫君,他会杀了你。姜莺!他与你是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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