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诏是贵妃表哥,贩卖私盐说明杨家缺钱。与商户合作是来钱最快的路子,若是恩师,会选择临安哪位商户?”
临安商户多且富,明海济摇头:“从结果来看,杨诏的选择无外乎姜范李三家。不过为师觉得姜怀远颇具侠义之心,前年黄河水泛五百万两黄金说捐就捐,还有那年你平定南境缺粮草,听闻也是得他相助。”
话虽如此,但二人心知肚明,杨诏最好的选择是姜家。毕竟姜家可真是太有钱太会生钱了。
木屋中一时无言,清风吹过,一颗脑袋忽然从窗口冒出。姜莺扒着窗口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狡黠道:“你们在说我爹爹。”
娇娇姑娘横空出现,还将对话偷听了去,二人皆是一愣。看清来人,王舒珩将她拎进屋,冷声问:“听到了多少?”
姜莺好不委屈。她和小鸠走散了,在林中走走停停见到一处木屋想过来歇歇,竟听到有人在说她爹。“听到你们说我家有钱,还夸我爹有侠义心肠,你们夸的没错。”
“明澈,好好说话不要吓坏小姑娘。”明海济并不觉得此人会有威胁。
王舒珩说话调子向来偏冷,经恩师教训态度软下几分。听姜莺解释完前因后果,道:“去别处玩。”
说罢要招福泉过来,姜莺却不肯大摇大摆在竹椅上坐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脚疼要在此处等小鸠,哪也不去。”
“小姑娘,我们先来的,你在这里我与先生不好说话。”
这有何难,姜莺伸手捂住耳朵,无辜地望向二人:“我什么都听不见,你们说吧。”
那副赖皮样简直让人束手无策,王舒珩又气又好笑。好在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也快到明海济讲学的时间现在走也行。
自己刚来别人就要走,姜莺拽住王舒珩袖子,问:“你要去哪里?听闻今日书院有位大人物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明海济最善为人师,可惜每每讲学来的鲜有女子。他先一步开口:“姜姑娘对讲学感兴趣?”见姜莺点头,明海济便吩咐:“为师先行,带姜姑娘过来。”
姜莺把孟澜的交待忘的干干净净,从木屋出来就乖乖跟着王舒珩走了。福泉依照王舒珩吩咐一直守在百米之外,见主子身后跟着二姑娘也是惊奇。
一路上,姜莺像只黄鹂鸟似的小嘴就没停过:“我的小兔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喂它吃饱?今晚我去看它好不好?”
“被福泉吃了,你问问他□□味道如何。”
啊——
霎那间,姜莺嘴巴一撇眼中蓄满泪水,眼看就要哭了。王舒珩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立即投降:“骗你的,那兔子在府中活蹦乱跳今儿一早还打翻一只花瓶,何时把它领走?”
好像变戏法一样,姜莺眼泪又收回去了,“你帮我养着不可以吗?它长大了生一窝小兔子,到时候送你一只,送福泉叔叔一只,送程意哥哥一只”
一听自己也有,福泉乐呵呵的,但姜莺说起程意福泉脸色就不好。反观王舒珩倒是淡定,他是真的不在乎。
在姜莺心里,这会两人已经是好朋友了。他不觉得她傻,她在他家用过膳,两人不是好朋友是什么?除了娘亲和沉水院的人,姜莺并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对这份友谊格外珍惜。
忽然间,姜莺想起上回在王府吃了这人好多东西,礼尚往来,她在腰间佩囊掏了掏,掏出两块油纸包好的糖。一块给福泉,一块递到王舒珩跟前:“我请你吃糖,你帮我养小兔子,这样你也不亏啦。”
是酥和饴,表面凝着一层糖霜。
见王舒珩不接,姜莺剥开油纸递到他的嘴边,“你吃呀,特别好吃。”说罢自己默默吞咽了下口水,她带在身上的只剩两块了,不过家里还有好多。
见她那副馋猫样,王舒珩好笑地伸手接过。他将酥和饴捏在指尖凝视半晌却迟迟不吃,姜莺眼巴巴盯着更馋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糖抢过来自己吃,可是不行,已经送出去了。
“你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就我”
话没说完,酥和饴已经进了别人的肚子。王舒珩不喜甜食,但逗小姑娘有趣。他嚼着糖果含糊出声:“好吃。”
姜莺有点委屈:“下次我多带几颗”
明海济讲学的地点就在林中一片空地,他讲学不挑地点只要足够大,也不限制听者年龄性别,来的人中不光有澄山书院的学生,还有许多慕名而来公子,甚至有两个尼姑。
人实在太多,王舒珩只好将人护在胸前,一路穿过人流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石凳坐下。到处是乌泱泱的人头,却很安静。姜莺起身张望,巡睃一圈没看见程意不免有些失望。
“坐下。”王舒珩往她的肩膀一摁,姜莺只能乖乖坐下。
她没再反抗,因为明海济出现在一方巨石上,深深一拜,说:“明某谢过各位前来——”
姜莺反应半晌,凑到王舒珩身旁以极低的声音说:“他就是那位大人物呀——”
“才知道?”
姜莺点头顺道撅起小嘴:“不准说我傻。”
王舒珩无奈:“不傻。”
这才对嘛,好朋友是不会觉得对方傻的。
明海济所讲内容很有深度,又并非泛泛而谈的空理。他全程站立,声音铿锵一点也不似七八十岁的老者。结束时有澄山书院的学生提问,明海济一一解答。
最后不知是谁问:“先生三代帝师桃李应当早满天下,敢问先生,可有最满意的学生?”
闻言,明海济抚摸白须当真思考起来。许久,众人都以为怕是没有时,只听明海济答:“有。”
能被天下最有学问之人认可,对方该是如何的卓尔不群?马上有人问是谁,有人猜测应该是某位皇子,甚至有人说应该是当今圣上。
王舒珩也很好奇此人是谁,他抬眸,正对上明海济的目光。明海济道:“说出来诸位可能不信,是一位武将。少年成名他之妙笔令鄙不及,文也纵横武也纵横,当之无愧惊才绝艳四字。”
人群中一阵唏嘘,纷纷猜测是何人。姜莺也猜,但她知道的人物实在太少了,便问王舒珩:“你知道此人是谁么?”
“知道。”王舒珩与明海济相视一笑,心中已了然。
因为之前福泉派人知会过小鸠,小鸠便安心候在林中。王舒珩将人交到小鸠手中后,姜莺高兴冲他挥手,“我走啦,今晚来你家看兔子。”
澄山书院门口有一片集市,多是卖字画笔墨,吃食的小贩。王舒珩正欲上马,一辆马车在身前停下,车帘掀开露出明海济略显疲惫的脸庞。
“明澈,为师今日就回汴京,这个给你。”
一本泛黄书簿递出,王舒珩接过翻阅两页,明海济解释:“那年会试完你从承光阁出来,问为师何为太乙之算出自何处,竟从未见过。当时无暇顾及竟拖延至今,实在惭愧此书定能解你之惑。”
王舒珩双手拜过,又听明海济道:“你二十有四早该成家,可有相中的姑娘?若有,明家可代替你父母上门提亲。”
“恩师,没有。”
明海济沉吟片刻,摸着胡须道:“喜欢什么样的?为师帮你留意。”
这个问题王舒珩从未想过,却被问过多次。他一晒,答:“贤良淑德,不能娇气。会骑马,会舞剑,省钱持家会过日子,不然孙嬷嬷得念叨。”
“嗯,为师记住了。”
马车飞扬而去,王舒珩翻身上马,抬眸却见一个明艳的身影穿梭于商贩之间。
姜莺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接过商贩递过的牛肉包子付钱。她出手阔绰掏出一锭金子,摊主哪见过这么多钱,眼睛瞪直了道:“一个包子五个铜板,姑娘这我没碎银子补零呀。”
“哦——”姜莺无所谓道:“那就不补了吧,我没铜板。”然后问身后的小鸠:“花出去一锭金子,这样钱袋子是不是轻一些,你拎着就不重了。”
小鸠可不在乎这个,她现在担心的很。“二姑娘,夫人不让你吃这些。”就不该让茯苓守在马车旁,茯苓沉稳严厉,她的话二姑娘还能听上几分。
“嘘——不要告诉她。”
因为有牛肉包子摊前的经历,其他商贩都跟迎财神一样迎接姜莺,纷纷卖力吆喝。
王舒珩凝视姜莺许久,无奈摇头对福泉道:“一会派几个人偷偷跟在姜家马车后头,务必把人送至姜府。这般明目张胆地撒钱,不被山匪盯上才怪。”
“是!”福泉应下办事去了。
第7章 东珠
回到姜府已是月色清明,春意浓重院中花香馥郁。曹夫人下车直奔内院,步子匆匆仿佛身后有鬼魅追赶。
马车将将驶出澄山书院,她便察觉途中怪异似有人追随,却始终没有现身。曹夫人崇信鬼神,觉得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胆战心惊地回屋焚香沐浴还叫丫鬟去寺庙请法师。
与之相反的是姜莺,舒舒服服睡了一觉从马车上下来精神倍增,跨进沉水院说要去看兔子,让积正再带她飞一回。
前几日三人在王府的奇遇茯苓也听说了,虽没见过那位沅阳王但茯苓总觉得此人危险,还是避开为好。“夜深上门只怕污了二姑娘名声,再说小兔子要睡觉了,明日奴婢把兔子抱回来好不好?”
姜莺的男女意识向来浅薄,及笄前没人同她讲,及笄后更不会有人说。
她懵懂地点点头,回屋翻找出一盒东珠。东珠产自北地粟末河,凭稀少贵重闻名于世,不过这样的好东西于姜莺而言却平平无奇。小时候姜怀远送她十颗,姜莺当弹珠玩,见她喜欢姜怀远便有意收集,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送到她手上。
东珠圆润硕大,光彩照人,姜莺让积正送去王府给王舒珩。小鸠明白此举何意,不舍道:“东珠贵重,二姑娘想谢沅阳王今日讲学之恩,一颗足矣。”
一颗也太小气了!姜莺大方:“不怕,家里还有好多。积正叔叔翻墙去送,别叫娘亲瞧见。”
积正点头,将盒子揣进怀中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这夜忽然疾风骤雨,打落花枝一地狼藉。锦帐中姜莺已然熟睡,整座临安城陷入蒙蒙夜色中。城郊一处华美别院,风雨中正是血气腥腥。
屋顶一声惊雷,借着惨白火烛之光,船工朱健这才看清台阶之上暗红的血污。别院幽深昏暗,手中油灯驱不散森森阴气,朱健举近油灯拾级而上,脚下蓦地出现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
他将男子翻过身,儿子朱小八那张年幼的脸映入眼眸。朱小八嘴皮子厉害,无论是谁都能被他哄的爽快掏钱。弄成这副样子,朱健也是老泪纵横。
朱小八还没死,双手死死拽紧他的衣袖:“父亲——救——救我。”
“救——一定救——”
霎时,院中燃起簇簇火把,昏黄火光照亮四周腐朽之气更为浓厚,王舒珩目不斜视跨过朱小八濒死的身体,在一方木椅上坐下。
他并不言语,手中把玩一柄短刀。朱健跪地匍匐,唤了好几声大人,才见王舒珩漫不经心撩开眼皮瞧他:“怎么,这会又愿意替本王做事了?”
朱健抬头仰视,正好对上王舒珩狠绝漠然的面庞,上过战场的人浑身杀伐之气,让他止不住汗流手抖。送信被抓那日王舒珩并没有为难,只是没收信件让他想办法自圆其说,还有招揽之意。朱健为逃过一劫沾沾自喜,未曾想噩梦才刚开始。
早在答应做这门差事时,对方就承诺会保护他的家人。可不过数日,老婆被人追债逼的跳河,儿子也莫名失踪,若再不答应朱健实在不敢想后面还有什么厄运等着自己一家老小。
他抹了汗,声中颤抖怎么也掩不住:“大人,信是从汴京来的,经过七人之手层层转交,最终到达何处小人确实不知。前几日小人谎称落水丢失信件,对方并没有怀疑。小人还有用,愿意为大人做事,不过小人就只有一个儿子,让他回家去吧。”
“回家?”王舒珩眸中笑意漫开,耳骨玄色玉珠隐隐发光:“他回家去,把你那六十老母送来吗?朱健,不要以为找人假扮你是什么难事,本王不过想简单一点。”
说罢,短刀以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速度插入朱小八右肩。在一声惨叫中,王舒珩的警告犹如索命恶鬼:“不要耍花招,他是死是活全在你。”
头顶又是一道惊雷,森森寒光中,朱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此人究竟是什么地狱修罗。
回府已是后半夜,雨停了。主子外出办事,田七雄等人不敢懈怠。王舒珩回屋卸下沉重氅衣,沐浴后取下耳上玉珠,霎时周遭声音俱减,右耳完全听不见了。
王舒珩打开桌上锦盒,里头是颗颗东珠,光泽透亮一看就是上上珍品。他记得,这东西半年前杨吟贵妃得到两颗炫耀了一个月,还大张旗鼓地邀皇后去毓宁宫观赏。
这么罕见东西姜莺一出手便是几十颗,跟不要钱似的,姜家之富裕远超出想象。树大招风,圣上不打压姜府打压谁?
忙碌一宿福泉也是乏的紧,正要回屋歇息却听田七雄道:“姜二姑娘身旁那个男子武艺高强,我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福泉打了个哈欠,拍拍他肩膀:“主子不是派人去打听了吗?不久就该有消息了。”
再过几日便是荣安县主生辰,作为临安首屈一指的大户姜府自然受邀。荣安县主是承乐长公主之女,父亲是长阳侯。长阳侯任临安长史,平日不免与临安商户往来频繁,其中人情自然需好好维系。
孟澜对出席荣安县主生辰十分重视,一大早带姜莺出门挑选贺礼。临安街头热闹,茶楼酒肆林立,飞檐楼阁之上春光普洒,为繁华异常的临安城平添几分诗意。
主掌中馈多年,送贺礼对孟澜来说并不难。出门前她就拟好礼单,送荣安县主的,长公主的,小侯爷的面面俱到甚至把长公主近侍都考虑了。
今日采购任务繁重,孟澜担心姜莺无聊便让小鸠茯苓带她去玩。姜莺路过一家名唤云雾记的布桩,见布匹不错便进去看看。好巧不巧,三姑娘姜沁也在,身边还跟着范府嫡小姐范瑜。
姜莺没什么朋友,其中少不了姜沁的功劳。自落水受伤,姜沁在外头没少说她坏话,久而久之临安各家小姐对她能避则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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