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自是应好,这位妇人的郎君是位富商,家底丰厚,如此热情邀约只怕有事求她。
果不其然,上车没一会,妇人说话三句两句离不开程意,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说程夫人劳苦功高,教子有方,最后才道:“程小郎君满腹才学,我有个侄女极其喜爱诗词,在家中闹了好几日等程小郎君回来要上门请教呢。”
这就是明摆着瞧上程意要结亲的意思,姜羽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和程意的事虽闹开,但还没有正正经经的完婚,如今程意高中的消息一出以后要去汴京上任,多的是商户想把女儿嫁给他。
姜羽的脸色极其难看,程夫人却跟没瞧见似的,笑着应答:“那是自然,等他回临安我定说给他听。”
两位夫人越说越投机,程夫人没一会就打听清楚对方家中情况,她惯会拿乔,表面答应心里却捉摸不定,想给儿子寻个更好的。
自然,她是不在乎姜羽的。如今没了姜府做靠山,姜羽又早早坏了名声,这种人她程家能让她做妾就是好的,还妄想正妻之位?
关于程意的正妻,趁着这段时日不少人示好,程夫人要好好挑选。
一路上,姜羽脸色白的瘆人,袖袍底下指甲掐进肉里,掌心都被血染红了
到达千台庙正是中午,姜莺睡饱了精神好,她被王舒珩抱下马车,头顶立马撑起一把春绯薄面伞。这太阳大,姜莺怕晒。
王舒珩从小鸠手中接过伞,拉住姜莺进了寺院。一年不见,千台庙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香火更为鼎盛些看上去没有别的变化。
他们由小沙弥引着去后院用素斋,期间福泉来报:“殿下,据千台庙住持说,净空法师正在汴京,咱们的人已寻到踪迹,等回汴京找他医治便是。”
这话没头没尾的,姜莺喝着素粥不解:“医治什么?”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王舒珩捏了下她的脸:“从北疆归来我身体出了点问题,能找到净空法师就没问题。”
“夫君怎么了?以前为何不告诉我?严重吗?”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王舒珩一时间都不知要先回答哪个。姜莺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看的他心头一软,紧了紧她的手,“不碍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话虽如此,姜莺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恨不得插上翅膀现在就回汴京找那位净空法师。
王舒珩忍俊不禁,“说了不碍事。”
“我以后都听夫君的。”姜莺双手缠上他的腰,“要和夫君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惜她这股惆怅马上就被男人的一句话打散了,王舒珩笑,附在她的耳畔低声问:“晚上也听我的?”
姜莺气的拿小手不痛不痒地捶他,这人好不正经!
她气呼呼往前走,王舒珩追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真的不碍事。”
“陪你岁岁年年,我定不食言。”
姜莺脸色这才好了些,大庭广众下环住他的脖颈:“那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我是殿下的妻。”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笑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千台庙的九十九层石阶处。一年后故地重游,两人都是感慨良多。
一年前,王舒珩就是在这里抱起浑身是血的姜莺,从那以后,他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朝她偏移。
两人涉级而上,王舒珩牵着姜莺,没一会就来到佛塔前。
姜莺坚持要拜,王舒珩不信鬼神,他道:“你有何愿望?求神佛不如求我,有求必应。”
佛塔前还是如以前一样,清净无人,只有风过林梢的声音。
说话间,姜莺已经在佛塔前的蒲团上跪下,说罢还拉王舒珩一起跪下,郑重道:“这里许愿可灵了,夫君信我。”
王舒珩只得无奈地跟着她跪下,他很想知道小姑娘到底在这里求过什么,竟如此坚信许愿一定灵验。
只听身侧姜莺闭着眼道:“神明在上。一年前,信女请月下老人,以沅阳王为圭臬牵线姻缘,如今了却心愿,特来拜谢。”
听到这里,王舒珩一怔。姜莺一年前就来求过他?
一旁,姜莺还在继续,“信女还有一事叨扰,如今嫁得如意郎君,愿郎君千岁,与信女年年相伴。”
“姜莺,你一年前就肖想过我?”
佛塔面前,姜莺起身没好意思说,王舒珩追上去,“说话。”
“夫君这么好,我不能想吗?”她许愿的时候还未对沅阳王生出心思,但也觉得沅阳王千般好,是当嫁之人。
王舒珩一阵悸动,他与姜莺相识的晚,以前只当她是个小孩儿。还是被姜莺三天两头粘着,才粘着别的心思来
下石阶时,王舒珩牵姜莺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揶揄:“所以,是娘子先喜欢我的?”
说起这个姜莺就生气,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气呼呼的河豚,“才不是,是夫君先喜欢的我!”
“是是是——”王舒珩极其好说话,“我先喜欢的你。”
一路往下,山上暮鼓晨钟,寺院中响起诵经之声,“因果巡回,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庄严肃穆的诵经声芸芸绕耳,姜莺想到什么,忽然问:“夫君,你有没有想过来生。”
“没有。”王舒珩回答的很干脆,他是活在当下的人,从不为虚妄的事浪费时间。
姜莺说:“那好吧,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嫁给夫君。”
她的笑容在日暮下格外温柔,王舒珩有一瞬间的失神。那瞬间,不信神佛的沅阳王也有了触动,他道:“若有来生,我要与你青梅竹马,总角相识,垂龆玩耍,豆蔻之年许下红妆十里。”
姜莺不住地点头,又听王舒珩恨恨道:“省的被程意那混账东西抢先。”
日暮时分,千台庙渐渐归于沉寂。王舒珩在寺庙后院和住持打听净空法师的事,姜莺在马车前等候,冷不丁遇上一个人。
姜羽在身后唤她:“二姐姐。”
看清来人,王府护卫和小鸠都没甚好脸色,姜莺不打算理她,却听姜羽自顾自道:“二姐姐,以前是我多有得罪,程公子高中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以后咱们都在汴京,相互还需多多照应。”
姜莺不耐烦理她,还是端着王妃的礼仪道:“免了,我有夫君,与程公子姜姑娘不熟谈何照应?”
小鸠盛气凌人:“我们王妃有沅阳王照应就行,姜姑娘求人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
主仆二人不客气的话叫姜羽难堪,她今日前来确实抱着交好的意思,程意高中以后去汴京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不能得沅阳王相助,也不能交恶,因此她才放下身段前来示好,不想才说第一句话就碰了钉子。
可如今姜莺是沅阳王妃,就算姜羽不满也得忍着,她笑:“是,是我说错话了。二姐姐身份尊贵,等到了汴京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姜莺摇头,“放心吧,不会有。”
“二姐姐,听闻汴京到处是达官显贵,多认识一个人多一条路,咱们好歹是姜家的。”
姜莺好笑:“你也知道自己姓姜?”这是在说姜羽不知廉耻与程意暗通款曲的事。
不等姜羽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本王的王妃需要你来护?”一个挺拔的身影穿过夜色而来,王舒珩负手而立,平静的神色莫名透着股戾气。
他来到姜莺身旁又缓和了神色,说:“抱歉,让你久等了,先上车。”
说着亲自把姜莺抱上马车,转头对姜羽冷冷道:“这位姑娘是瞧不起本王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本王的王妃自己护,轮不到外人插手。”
那声音冷冷清清,但听着就是让人不寒而栗,姜羽头埋的很低:“是是民女不自量力叨扰殿下和王妃,民女这就走。”
“等等。”王舒珩叫住她:“给本王的王妃道歉。”
姜羽腿抖根本不敢抬头,颤着声道:“民女向王妃道歉。”
王舒珩挑眉,就差把不满意三个字写脸上了,姜羽赶忙又道:“民女多有得罪,知错了,还望王妃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民女计较。”
隔着车壁,姜莺看不见姜羽但能清晰地听见声音,她不用看也知道,外面姜羽是何等的害怕。
她笑了下,听王舒珩道:“滚吧。”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姜姑娘就这么确定程意高中?”
姜羽满腹疑问,她过了那么久的憋屈日子,如今把希望全寄托在程意身上,沅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她问,王舒珩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二人趁夜而归,姜莺好奇,“夫君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王舒珩故意卖关子:“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瞧他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姜莺就不再问了。不过刚才姜羽靠近时,她闻到一阵香,那阵香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夫君,去年五月初五加害我的人,好像是姜羽。她一靠近,我就闻到那阵香了。”
王舒珩对她的话不疑有他,这个可能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是真的,那股香我不会记错。”
王舒珩笑,“我不是不信你,放心吧,舍不得你白白受委屈。”
当时姜莺从石阶上滚下来伤的严重,若非那日王舒珩恰好在千台庙,后果不堪设想。每每想到这些,王舒珩就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
在临安的日子飞快,很快就到了回汴京的时候。这日天朗气清,码头人来人往。
姜莺的东西在汴京都已经置办好,没什么需要带的。二人登船后站在甲板上冲姜怀远和孟澜招手,少女初长成,是该远行的时候了。
不知为何,今日码头相比之前更热闹些。锣鼓震天,鞭炮连连,据说是为了庆贺程意高中归来。
程夫人和姜羽一早就等在码头,因为银子有限,程家虽然准备了庆贺的人和礼物,但十分简单,哪知这日码头聚集的人超乎想象的多,许多人说要沾一沾新科进士的喜气。
一时间,澄山书院的人,临安老老小小都挤在码头看热闹,翘首以盼程意归来。
程夫人虽然奇怪,但看到这么多人来为儿子庆贺又觉得高兴,腰杆都比以前挺得要直,脸上笑容不断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只有姜羽极其不安,她耳边一直回荡那日沅阳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程意离家半年多,她还等着程意回来娶她。
码头上热闹非凡,姜莺也觉得奇怪,程意在临安虽小有名气,但绝对到不了这种地步。她看向某人,心里了然,“夫君,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故意请那么人来为程意庆贺?”
“知我者,莺莺也。”王舒珩刮了下她的鼻尖,“且看一出笑话吧。”
辽阔的江面上,随着一条小船缓缓临近,不知是谁喊了声程公子到了,一时间码头呼声越来越高,程夫人整理衣袖,姜羽的心却越跳越快。
随着小船进岸,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背负一只书箱眉眼温和,不难看出满身的疲惫。
“程公子!是中进士的程公子——”人群一窝蜂围了上去。
程意才上岸就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连挤出的笑容都很勉强。临安这是怎么了?张灯结彩有谁成亲不成?
还是程夫人从人堆里挤出来,握着他的手道:“祖宗保佑,我儿光耀门楣,感谢列祖列宗,娘已经收拾好行囊不日便可随你去汴京。”
乱糟糟的环境中,有人高声道:“程公子乃我们澄山书院的骄傲。”
“恭喜程公子贺喜程公子。”
热火朝天的气氛中,程意渐渐明白过来什么。他差点惊掉下巴,满脑子都是为何,为何?他明明落榜了,为何临安的消息是他高中?
他本打算偷偷摸摸回临安,不张扬此事,今日这些人到底是谁召集来的?还口口声声说他中榜?
皇榜发布那日,一百二十一个进士并无程意。后来他不甘心,还去确认了好几次。但没有就是没有,他苦读十几年,残酷无情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落榜了!
既是落榜,原本秋闱才过程意就该启程回临安,但他自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不知如何面对程夫人和姜羽,就在汴京找了不少门路,想走谋士或幕僚的路子。
但汴京那种地方,他一介书生谈何容易,更何况上苍就好像成心与他作对似的,做什么都不顺,有一日喝酒还被偷了银子,被人扣在酒肆刷了大半月碗筷才放出来。
这段时日,程意一身傲骨都磨平了,他本打算偷偷回临安,谁知竟要面对这样的排场?
程意脑子嗡嗡的响,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程夫人拉着他老泪纵横,身旁全是各式夸赞的言语,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
渐渐的,人们从程意身上看出不对劲。不知是谁说:“中进士不是该穿绯罗冠服吗?”
本朝惯例,中进士一例赐绯罗冠服,槐笏一把,纱帽一顶,这新科进士怎么看上去那么寒酸?
这么一说众人才察觉出不对劲,程夫人说:“为何不穿冠服,是怕弄脏了吧?”
哪知,这时小船上又下来一群人,都是此次秋闱落榜的学子。一看这场面,讥哨道:“程公子名气真大,即便落榜也有人迎呢。”
刹那间,码头所有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望着程意。
程夫人站不稳,还是旁边的人扶了她一把:“怎怎么回事?你不是中榜眼了吗?”
不用程意解释,就有人说了:“此次秋闱中榜眼的人名陈宜,乃陇西名门望族陈氏之子,怎么,你们以为是咱们的临安第一才子程意?”
说完哈哈笑起来,笑声格外响亮。昔日的所有荣耀,在这一刻全成了笑话,那声临安第一才子格外刺耳——
“娘亲,我没有中进士。”程意只说这一句,就沉着脸离开了码头。
可他还没走远,就听身后的此起彼伏的嘲笑。
“什么啊,程家还搞那么大的阵仗?诓小孩呢?”
“亏我前两日还上程家送了两只鸡,亏死了。”
“脸真大!落榜就落榜还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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