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寂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
抓娃娃机上闪烁的光线在他脸上浮动,衬得他轮廓更加深邃,眉眼也松弛了下来,不似平时冷峻严肃,眸中漾起的那一点笑意,如平静湖水被微风吹皱的浅浅涟漪。
莫名有一丝丝的……温,温柔?
穆望舒一时晃神。
直到他上前握住操纵杆,她才回神,然而,还不等他摇动操纵杆对准娃娃,手机忽然响了。
他垂眸看一眼,松开操纵杆,径直接起电话。
沉默着听对方说完,他似是有些担心,皱眉问:“怎么回事?”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语速很快的回复:“我马上过去。”
刚才他接电话时,穆望舒也瞄了一眼他的手机,看到来电提示上写着“疗养院”,应该是私事。
程寂挂断电话,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说了句,“我有点事,等会儿你自己回去。”便转身离开。
还没迈开步子,感觉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角,程寂稍顿,垂眸看向攥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转而撩起视线望向那只手的主人。
小姑娘仰着小脸,褪去了狡黠的眸子里盛满了关切,干净而真挚。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声音很轻。
每次她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总是很心软。程寂默了默,点头应下。
过去跟骆星辰说了声,两人便先离开了。
-
疗养院在康城郊区的一个风景区内,景色和空气都很好,适合休养。
从市区过去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程寂一路沉默,穆望舒知道他担心,也就没说话烦他。
到了疗养院,穆望舒默默跟在他身后,上楼,来到一个房间前。
他推门进去,她站在门口。
房间的布局像是酒店,但比酒店温馨,有卧房,有客厅,收拾的很干净。
客厅里,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旁边站着一个护工。
程寂刚推开门,护工就笑着打招呼:“程先生,您来了。”
“今天午睡起来,奶奶清楚了些,要自己起身散步,我没让,和她说等会儿推她去休闲室转转,谁想,我转身倒水的功夫,她自己站起来了,没站稳,就磕到了额头。”
“已经去做了检查,医生说没大碍。”
程寂淡淡颔首,径直蹲到老人面前,喊了声:“奶奶。”
老人看着他,像是回想了一下,才笑起来:“是松柏呀。”
程寂轻轻弯唇,“嗯”了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人摇头,笑呵呵的:“妈好着呢,别担心妈,你今天单位不忙呀,怎么有空过来了,哎哟,最近是不是挺累的,怎么都瘦了,小莹呢,怎么没见到小莹?”
“她去上学了。”
“唉……小孩子上学也苦呀,天天起这么早,写作业还睡这么晚……”
看着这一幕,穆望舒怔了怔。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程寂,敛去了周身的冷寂锋利,整个人温顺又平和,轻轻弯起的嘴角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晕染上了柔软。
老人絮絮叨叨的念着,他始终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很认真很耐心的听她说,没有一丝不耐烦。
温柔的有点不太真实。
奶奶口中的“松柏”是他爸爸吗?
那小莹呢,小莹又是谁?
穆望舒正出神,忽然看见老奶奶笑眯眯的朝她招手。
“这不是门口站着呢么,快过来,到奶奶这儿来。”
穆望舒稍顿,弯唇笑了笑,走到老人跟前,蹲下喊了声:“奶奶好。”
“让奶奶看看。”老人拉着穆望舒的手,又摸摸她的脑袋,笑容欣慰,“小莹长高了呀。”
原来是认错人了。
穆望舒笑着,顺着老人的话点点头。
程寂看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穆望舒悄声回了句。
老奶奶摸了摸穆望舒的脸,又说了几句话才想起来两个人还蹲着,赶忙让他们坐沙发上,而后又开始嘘寒问暖。
“……小莹有没有听爸爸的话呀?”
“有的。”
“小莹好乖。”
穆望舒一脸乖巧。
“小莹你看你爸爸是不是瘦了,肯定又没好好吃饭,奶奶说他他也不听,得小棉袄说了他才听,小莹快替奶奶说说他。”
穆望舒稍顿,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了程寂一眼,压低的声音从弯起的唇角飘出来:“我的‘爸爸’,该不会是你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精彩。
明明很想跳脚,可顾及着奶奶,面上还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小脸软乎乎的,眼睛却暗戳戳的瞪他。
生动又可爱。
程寂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目光流转看向别处,掩住眸中的情绪,淡淡“嗯”了声,“是我。”
第18章 小狐狸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许是因为奶奶一直在念叨家常琐事,氛围太过温馨,浸泡在这轻松的氛围中,使得穆望舒好似产生了什么错觉,竟然从他平淡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故意。
像是在故意逗她玩。
整个人透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穆望舒从短暂的出神中回神,转头看着他,安静微笑脸,开口却能听出暗戳戳的咬牙切齿。
“那您可要好好的吃饭呢!”
程寂很轻地笑了一声,看着她,应道:“好。”
“哎,这才对嘛。”
奶奶又拉起两人的手,念叨着叮嘱些其他关心的话语。
又陪着奶奶聊了会儿天,护工要带奶奶去做每日的保健,程寂便带着穆望舒先离开了。
此时已接近傍晚,太阳西落。
疗养院靠近风景区,景色委实不错,越过疗养院的围墙隐约可见蜿蜒的山丘,夕阳像是一颗沁着油的咸蛋黄悬挂在山头上方,浅薄一层金色光辉洒落地面。
离开时不像过来时那么急切,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有种格外悠闲的感觉。穆望舒的心情莫名的好,躲在程寂的影子里跟着他走路的速度往前蹦跶。
程寂回头看她一眼,眉眼染上几分无奈,转过头目视前方,唇角往上牵了一下,然后放慢了步子。
-
回到市区,已经七点多了。
程寂倒是没直接把穆望舒送回家,好脾气的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一下午过去,他竟然无师自通的学会征求她的意见了,孺子完全不用教嘛,穆望舒倍感欣慰。
她抬眼看了看这附近,转头问他:“你喜欢吃康城本帮菜吗?”
“我都可以。”
“那就跟着我走吧。”
穆望舒冲他笑笑,边走边介绍着她要去的餐厅。
是一家开了好几十年的本帮菜餐厅,正好在这附近,味道很正宗,店面不大,但很干净,店里店外都很有年代感,她外公很喜欢,小时候常带她去吃。
最重要的是开了几十年,价格只跟着市场物价微微上调,并不贵,比起外面那些餐厅,很实惠。
穆望舒:“我外公看起来淡泊高远,其实朋友很多,小时候带我去的老店也多,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呀?”
程寂顿了顿说,好。
两人只简单点了几个菜,穆望舒的食欲明显比中午好了很多。她吃东西很慢,一口饭塞进嘴里撑得脸颊鼓鼓的,嚼的时候像只小松鼠。
好胃口能感染人,看着她吃饭,他的食欲也好了很多。
吃完晚饭,天已经全黑了。
程寂送穆望舒回家,送到小区门口,本想与她道别,她忽然转身看向他,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程寂稍顿,“怎么了?”
她语气认真的说:“我和你一起吃饭,没有觉得无聊,我觉得很开心。”
程寂看了她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你看里面。”她指了指小区大门。
程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还没弄明白她让他看什么,紧接着又听见她说:“你不觉得里面的路很黑吗?”
程寂:“……”
真不觉得。
他又看了眼,小区门口有车辆进出,内里路灯悉数亮起,光线昏黄但充足,还有散步、遛狗的居民出入,挺热闹。
他转而看向穆望舒。
果不其然,小狐狸背着小手,昂起脑袋看他,轻抿着唇角,一副老实巴交的无辜模样,眉眼却透着狡黠灵动。
程寂:“…………”
她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又转头瞅向大门,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嘀咕:“好黑呢,这么冷清,还这么偏僻,唉……”
小狐狸真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程寂下意识准备拒绝,又想了想,心说算了,她今天这么开心,没有必要临了还扫她的兴。
看着她这个小表情,他忽然又有些想笑,敛起眼中清浅笑意,朝着大门的方向偏了偏头:“那我送你进去?”
“那就谢谢程警官啦。”
小狐狸立马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冲他招了招手,“快走吧。”
程寂心中失笑,无奈的看她一眼,跟着她进了大门。
小狐狸也不像想回家的样子,带着他在小区里慢悠悠的闲晃,转了好几圈,时不时还转头偷瞄他一眼。
在数不清是偷瞄了他第多少眼之后,程寂转头看向她,眉峰微动。
“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他问。
穆望舒咧嘴干笑了几声,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摇了摇头,说记得。
转过头去不到两秒,她又偏头看向他,这回是目光笔直的盯着他,犹疑着轻声问:“那个……奶奶是你的奶奶吗?”
程寂稍顿一下,表情无甚变化,淡淡“嗯”了一声。
“那……奶奶说的‘松柏’是你的?”
“毕松柏。”
“是我养父。”
他的语气平淡,自始至终目视着前方,好似只是随口闲聊,但又好像压着深沉的情绪。
穆望舒微微怔愣。
“那他是……”董婆婆口中那个酗酒还打他的爸爸吗?
她没问出口,想到先前他那个冰冷的警告眼神,直觉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所以止住了话音,转而想说句“对不起”,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他说。
“不是那个人。”
他依然目视前方,神色平淡,周身也是惯常的冷寂锋利。
穆望舒抿了抿唇角,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好像她心里的每个疑问都会精准的触碰到他的底线。
她斟酌了片刻,轻声开口:“那毕叔叔他……”
“都不在了。”
那个人也早就不在了。
穆望舒很轻的啊了声,喃喃:“不好意思……”
“没事。”他回了一句,语气依旧淡淡。
她忽然想到什么,“那小莹呢?”
程寂顿了顿:“是毕叔的女儿,跟着毕叔前妻生活。”
“那……”
穆望舒还想问什么,程寂忽然偏头看向她,声音沉冷的打断:“你该回去了。”
路灯光线昏暗,衬得他眉眼格外深邃,黑眸幽深如寒潭,让人看不懂里面的情绪,但却明白,他此刻是严肃冷峻的,周身冷寂的气息外露,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了。
穆望舒点点头,应了声好,转身朝着自家单元楼的方向走去。
一路沉默,气氛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有这么重的好奇心,或许她应该等到他自己主动告诉她的那一天,可是,那一天真的会有吗?
穆望舒不知道。
追男人,都这么难吗?
还是只有追他这么难?
-
即便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穆望舒也没有就此气馁。
隔天又往市局跑了趟刷存在感。
她是带着妈妈烤的饼干去的,顺便给爸爸带了养生汤。
唐沅芷烤的饼干很多,特地用透明的小袋子装成一份一份的,唐沅芷常说市局的刑警大都是年轻小孩,太辛苦了。给穆弘毅送吃的也会想到他们。
给其他人分完小饼干,穆望舒才把最后一袋递给程寂。
袁一禾下午还约了她逛街,她便没有久待,送完东西就走了。
刑侦支队的氛围明显没有前几天那么忙碌了,但各自手头上依然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冼赫从物证科回来,无意间瞥见程寂放在桌子上的小饼干,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闲心,“啧”了声,拖了把椅子往程寂身边一坐,低声问他:“你惹到那个小恶魔了?”
程寂疑惑抬眼,没明白冼赫口中的“小恶魔”是谁。
冼赫:“啧,就穆望舒那小丫头,你得罪她了?”
程寂更不解了,“没有。”
“那就是得罪了。”
“……”
冼赫拍板肯定:“你这就是属于那种‘她生你气了但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的情况,不然她不会单单只给你烤坏的饼干。”
程寂:“……”
冼赫自顾自说:“穆望舒那小丫头,别看她平时挺乖的,笑起来人畜无害,哥哥姐姐的叫着,其实可记仇了,你要是惹到她,就算她当时不报这仇,事后肯定也会找机会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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