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颜拿着牙签戳着自己水果盘里的一块橙片道:“我们不顺路。”
上官聿南笑道:“你又没去过我家,你怎么知道不顺路呀?”
麦家伟详装责怪道:“Rena,你说这话就小气了。Larry是我们客户,不顺路也要顺路啊!哈哈,送一送。明天都放假了,不耽误上班。”语毕伸手就把易颜从座位上拧了起来。
易颜看时间确实不早,也想早点走人,便拿着包往电梯走。众人也说要走,便一起跟上去挤进了电梯,留陈苗一个人在后面买单,气得她直跺脚:“一群叼毛!”
麦家伟将上官聿南送进了易颜的车子,看着他们离开才对旁边的胡锋锐道:“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个Rena居然是个干大事的人啊,有意思。走吧,咱们也回去。”
胡锋锐跟在他后面走向他们自己的车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说万一……她把咱们的供货商和成本信息透露给他怎么办?”
代驾已到,麦家伟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胡锋锐紧跟其后。钥匙给代驾,麦家伟露出胜券在握笑容:“她不敢。因为我有让行政部给她签了一份新的保密协议。违反职业操守,她会吃牢饭的。”
车子驶出去将近一公里,易颜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况对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眼假寐的上官聿南道:“定位发过来。”上官聿南揉了揉有些难爱的眉心,道:“去你家睡沙发也行,我不介意。”
易颜并不接他这话,只是重复道:“定位。”
上官聿南头靠在椅背上,偏头来看她那张随时随地都很冷静的脸,内心有一丝挣扎,片刻才道:“吉岭路99号。你自己搜。”易颜趁等红灯的空档,把定位设置好,才发现真的不顺路。她转头看了上官聿南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前行。
导航传来语音“你已到达目的地”,易颜将车子停在了上官聿南家门口。她转头说:“到了。”扭头才发现他靠在座位上偏头看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整个人看呆呆傻傻的看到她转头时也没有动一下。易颜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要他回神。他伸手抓住了那只手,易颜抽了一下,没抽回,手上热哄哄的。她瞧着他仍带酒意,没有强行抽手,只是道:“下车吧!很晚了。”
上官聿南眼神依然呆呆地,却开口道:“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见你了。”
易颜说:“说好六月前你不能见我,你失言了。所以,我答应的事也失效了。”他见上官聿南要反驳,先打断了他:“不要跟我讲是麦家伟叫的你,你明知道会见到我吧?那你应该拒绝。”
上官聿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你们聚餐!”
易颜:“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举起右手作发誓状:“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真话。”
易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趁他不注意把手抽了回来扶在方向盘上,她居然信了他的话。一口气轻叹而出,她转头盯着方向盘,道:“不重要,下车。”
“不重要?”上官聿南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他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易颜偶尔对他露出的这种完全不关心的态度。这个时候的她,就像是把他当作行走在路上忽然从树上掉下的树叶儿一样,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就轻轻拂开,毫不在意的。他目眦欲裂:“你不觉得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
“公平?”易颜不怒不喜,咀嚼着这两字的含笑,好像觉得他在说一个滑稽的词语。上官聿南看她这幅表情和语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带着讥诮,微微一笑:“你知道麦家伟为什么让我给你倒酒吗?我一个不对外的职员,为什么坐到了有客户的酒桌上陪酒?”
不就是酒桌文化吗?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上官聿南当时确实没有多想,他经常吃这样的饭局,饭桌上男人为了气氛常让女人来陪酒,太稀松平常了。像今天易颜这样的简直就是纯洁无瑕的陪酒方式了。她大概第一次坐到这样的酒桌上来,因此才这般气愤?他没有回答,等她一吐为快。
易颜确实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因为料他也没有想到。她又笑了:“因为他觉得我可以让你把X3的订单尽快下到和麦!不只是倒酒,他今天还送我一罐很好的茶叶,不是同事间随便送的那种普通茶叶,那茶才100g,我下属在网上查到的价格接近两千。还不止这个,他还让我带采购部,签定新的保密协议,已经出公告好几天了。如果可以,他可能恨不得把我送上你的床。当然,他什么也没有说,这些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体会出来的!你觉得,我能帮到他吗?你觉得,公平吗?你还要当着他的面让我喂你酒送你回家!公平吗?”
上官聿南皱眉了。人在职场,受点委屈喝喝酒不算什么,但没想到麦家伟居然动的是这样的心思。当然了,以前也有人动过这样的心思,他当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只因那个人不是易颜。一股无名怒火,在他心中燃起来。麦家伟既然能如此笃定并出手,肯定是知道他和易颜有所关联,有这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他不希望被这样利用,更不愿意看到易颜当棋子。
“阿颜,要不你辞职吧!”他说。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说了,她也不会听。
“我为什么要辞职?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我辞职?”易颜回头看上官聿南,眼里的笑终于隐没,浮起一丝气愤,质问他。〖一面之缘〗现在的情况,她不能辞职。所以,她还在忍。她想起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没错,她也是那图几两碎银的人。
上官聿南看到易颜眼里隐忍的火苗,那火苗,好像要烧了他。他的人生中除了被大伯一家人坑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体味人间疾苦。就算被坑到摔跤失忆,他还碰到了救他的易颜。经营金阳智控他也非常看得开,凡事尽力而为,如果仍会丢单他也不会感到惋惜。所以,那些人间甘苦中的辛酸隐忍和委屈,在他看来都是别人的事情,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如今,这种委屈和隐忍却落到了他在意的人身上,他才恍然觉得近了。
这就像平常人觉得吸毒贩毒、杀人放火这些尘世的黑暗面离自己非常遥远,但其实这些事就几乎每天都发生在人们身边。之所以不知晓是因为有人行走在前及时扼止,让他们无缘得见而已。待哪天一不小心碰见了,才觉悟道:啊,原来这里也有犯罪。
他垂下眼睑,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才道:“好。我会尽快下订单过去的。”
“……”易颜噎住了。
她就是那么一说,因为心中郁闷至极。订单又不是一碗面,想吃就煮,怎可能说下就下。
订单当然不能说下就下,但这个单之所以没在前单结前下到和麦是因为泊川的客户所在的国外地区疫情尚未得到控制,复工情况比国内开年的时候好不了多少,因此需求量暂时没有那么大便通知了订单暂停待通知。上官聿南没想到麦家伟为了攀上泊川实业这条大船这么心急,居然用把易颜当棋子都用上了。不过,他这着棋虽然拙劣,但却也有些用处。至少,上官聿南为了解易颜之危的确做了先下预订单过去的决定,给他吃颗定心丸。至于交期嘛,自然是——待通知。
易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扭头转向一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你正常做你的工作就好,这个事情你不用操心了。”上官聿南开门下了车,在关门之前,从外面俯视她:“酒桌上的事我道歉。但我没有失言,今天不是我主动过去的,所以你也不能单方面毁诺。……路上开车小心。”他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踏入院墙。
“砰——”别墅的老式铁艺门合拢,发出一声脆响,及低低的嗡鸣余韵。
“……”易颜愣在当场。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驱车离开。
上官聿南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易颜的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里。他抬头看天,天上无云,青灰一片,月牙如钩,不及路灯明亮,有些孤零零的。常伴在侧的那两颗星,也不见了。
一根烟被点燃,他的烟瘾不大,但习惯在想事情的时候点燃。
易颜回到家,毫不意外地看到白浪穿着一身短袖睡衣坐在廊下的藤椅里喝茶等她。墙角的蚊香炉里,袅袅飘着菊香散发。餐厅里的灯关着,漆黑一片,只有他头顶的一颗白炽灯泡亮着,洒出昏黄。有微风轻拂,带来一丝凉爽。一弯细月如钩挂在青螺山上,伴着一大一小两颗闪亮的星星,竟是良辰美景的味道。见她走过来,他为她倒了一杯凉白开:“怎么这么晚?”
易颜坐下去,拿起杯子喝光了,放下空杯才道:“送了一个人回家。”
“什么人?”
“上官聿南。”
白浪瞬间坐正了:“你怎么会送他?你们不是聚餐吗?”
易颜道:“是啊,他被请来了。”
虽然仍有疑问,但白浪见易颜有些蔫头耷脑的,没有再问下去:“累了就上楼洗漱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易颜没有马上走,又坐了一会儿,终不抵一身疲累,还是上楼去了。白浪却一人饮茶坐到了深夜,想起了他第一次见易颜的情形……
那天,应该是晚上九点左右。
那年,白浪也是19岁,和易松一般大。
那时候,白浪坐在49层高的金帝龙城大厦楼顶围栏上,凄惶地望着雁城的万家灯火刚在脑子里过完一遍他人生中近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就在他心如死灰地准备一跃而下了结此生的时候,顶着一头乱发的易颜挺着个大肚子出现了。
“你干什么?!”她站在离他十米左右距离的地方惊得瞪着眼睛大喊,眼睛里明显还在往下掉眼泪。话说完了,嘴巴还张得大大的。这使得她的神情举止看起来非常怪异。
“……”白浪回望着她,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一个孕妇,此时此刻,一个人来到这座高楼天台。他有一片刻的愣神,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大肚婆有点懵。
“你给我滚下来!”她对着他吼,眼睛依然瞪得很大,眼泪依然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
“?”白浪彻底懵了。就算她看出来他有轻生之意,但她与他非亲非故,且在这天之前,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何以她对他这么凶,这么激动,又这么伤心?
“我叫你给我滚下来!你听到没有!”她吼得声嘶力歇,面目几近疯狂,双手握拳锤膝。
白浪看着她这么一个大肚婆,眼下这么激动,这让他有点担心。他有些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利落地一闭眼跳下去呢,还是先安抚一下她激动的情绪。正在这时,楼梯口又跑出来一个身影,冲着她奔去。好了,有人照顾她,不关他的事了。他回过头,再次准备一跃而下。然而……
“不准跳!——啊!——”那声音都吼破了,在夜里显得极尽凄冽,她居然大哭出声:“呜呜呜——不要跳!求求你……呜呜呜——啊!——小茶,拉他!”
“唔唔——唔——唔唔唔——”另一个奇怪的声音和着她的哭喊,显得异常刺耳。白浪终于还是停了一下,回头来看。只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哭着一脸焦急忙乱地抱着捂住肚子一脸痛苦之色的易颜,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见他转头,在他和易颜之间指来指去就是说不出话来。
原来竟是个哑巴!呵,这是什么事儿啊!高楼天台,半夜三更,一个想死的人,一个大肚婆,一个哑女。白浪觉得无语极了,想痛快地跳个楼都不行。“啊!——唔啊!——”正思索着,大肚婆似乎动了胎气,痛叫出声,歪倒在地上。此时的她,不止脸上有泪,还有大粒的汗。哑巴姑娘吓坏了,她不知所措,抱也抱不动,背也背不了!她突然向着白浪下跪,求他帮忙……
“呃——啊!——”易颜已经非常地隐忍,却还是痛得叫得出声。白浪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易颜的状况已经不容他多想,便翻身从围栏上跳了下来……
那天晚上,秋儿出生。
第55章 小餐厅扭亏为盈
雁城的酷夏到了。
人们也终于憋坏了。五一小长假,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满世界乱蹦。
气温一路飙升,直冲30℃。凤凰木的花蕾已经从枝叶露出,在树冠上洒红一般细细密密地铺着。过不了十日,就会花如红云缀满枝。登青螺山的人终于多起来,老街出现了近半年未曾有过的繁华。虽然人们依然戴着口罩出行,但露出的双眼仍掩饰不住放风般的喜悦。〖一面之缘〗的营业额终于不再那么难看,有了些许盈余。左廊下的那张二手球台,很招人喜欢,随时都有人在玩。
易颜也饯行了对秋儿的承诺,花了两天时间专门陪他。不但去了他惦念已久的科技馆,还去艺术馆看画展,去博物馆看瓷器。这是秋儿年后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走出老街以外的地方,以至于兴奋得累到眼睛都快闭上了还在跟易颜讨论所见所闻和无数地疑惑。
“妈妈,我爱你。”秋儿在眼睛闭上前的最后一刻对易颜说。
“妈妈也爱你。”易颜抚着秋儿的睡颜感到满足。
上官聿南确实做到了不找她,不打电话给她,不给她发微信。易颜回想起送他回家那晚上官聿南的态度,心里有些忐忑。她为什么要答应他一个半月?她应该跟他说半年、一年才对。
没有秋儿以前,她确实对婚姻和家庭有着无比浪漫的憧憬。因为自己从小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她甚至想自己要长命百岁,期待着过上那种子孙满堂的热闹日子。秋儿出生后,这些想法她就没有了。她的身心都全部落在了儿子身上,其他的,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所以,当上官聿南试图跟她解释时,她才会说出“不重要”这样的话来。如果秋儿可以健康快乐的长大成人,那么,她单身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想得太多。
她,想简简单单,纯粹地活着就行。
但是,上官聿南出现了,打破了这种平衡。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匪夷所思,六年间她和上官聿南都在雁城,却一次都没有碰见过。可六年后却好像哪里都有他,避无所避。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
“老板娘,想什么呢?!”一张黝黑的笑脸出现在易颜面前,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是东哥。他转身对刚走进院门口的一队人马:“你们先进去坐,看看要吃些什么。”
5月3日这天下午四点多,正一个人在廊下剪干辣椒走神的易颜被东哥惊醒,瞧着那一队正往餐厅里走的人看,人数至少50+。她有些讶异:“东哥,今天带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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