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便是警告祈真一别乱来。
然而祈真一又真会听吗?
她没觉得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但困在一个地方近百年,即便有老柳树同她说话,她的性子其实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改了许多。
她小幅度地摇摇头,声音依然甜滋滋,脆生生的,带着一股天然的活泼劲儿。
“熊叔,您信我。这是我第一次干活,我不会搞砸的,保管这人的尸体干干净净。”
说着,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坠子,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那么回事,熊炳云就见有什么东西从尸体里飘了出来,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瞬间被那坠子吸了进去。
饶是见惯了生死,早有心理准备的熊炳云也忍不住脊背发凉。
偏生这会儿人多嘴杂,他只能闭嘴。
“好了!这下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了。”
熊炳云表情一言难尽,看着祈真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说你自己不就是妖魔鬼怪吗?但他着实好奇祈真一方才的举动到底是为了哪般,就随口招呼祈真一合力搬尸,想着趁无人注意提点两句。
刚张嘴,就听有人惊呼:“熊叔,咋能让女人碰尸体呢?”
这一嗓门可谓石破天惊。
206国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四五个办案民警,周围还聚集了不少住在国道附近的村民。一开始大家都在吵吵嚷嚷地提供线索。
什么昨夜谁家的狗不正常,叫唤了许久;
什么黑暗里疑似有黑影从他们院子外蹿过;
还有说听到了汽车急刹车的声音,随后就是惨叫……
没线索地就围着尸体看热闹,谁也没注意到熊炳云身旁跟了个女同志。
这倒不是说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好,而是鬼魂都有属于自己的能力,譬如大伙儿骂人时惯用的“鬼话连篇”、“鬼迷心窍”。
真一没有蛊惑人的能力,她经常犯怂,当她不想让其他鬼注意到自己时能让对方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招用在人身上效果也不差。
如若不是分神动用太玄镜,她在众人脑中只会留下一个朦胧不清的印象。
可这下不成了,只要有第一个人破开了迷障,其他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诶,这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你咋还上手摸呢,女娃子摸尸要诈尸的啊?”
“诈尸啥诈尸,蔡婆婆你见过啊?不过,你是哪家的闺女,赶紧出来,别搁在那儿影响警察同志办案,哎唷,你这闺女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
“熊叔,她谁啊?”
最后一句是其中一个民警问的。
熊炳云:“火葬场的新员工。”
话音刚落,周围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不仅问话的民警听到了,围观群众也听得清清楚楚。
空气霎时静默了几秒,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真一好像看怪物一样。
火葬场啊。
不是啥安生地方,里头怪事多着呢。
真一也不管大家伙儿心里在嘀咕啥,反射性扬起嘴角,露出标志性甜笑。
傻了吧唧没心没肺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她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别说看热闹的人民群众了,就连几个民警也面面相觑,怀疑她是被人给骗了。如果没人糊弄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跑到那儿去?
就算找不到活儿干,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上班啊?
多吓人啊。
别看火葬场办了快二十年,火葬这个观念依然不为普通老百姓接受。
老百姓传统思维就讲究个入土为安,火葬在很多人心里跟受刑没两样。
所以,送到火葬场的极少数属于家庭认可火葬方式。
其余的要么是孤寡老人,死了没人扛幡办白事,火葬图个方便;
要么就是非正常死亡的,即横死之人。比如凶杀案的受害者、比如这次劫道踢到铁板的匪徒、又比如大街上打架抄刀子的流氓头头……
这样一来,火葬场几个固定员工都是派出所的老熟人了。
尤其是熊炳云——
普通人不清楚他的身份,县里端铁饭碗的人不能不知道啊。
熊炳云是老革命,拿过特等功、一等功的,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兵。
他刚建立火葬场的时候,受到了许多人的非议。
在大家看来,这个每天用板车来搬尸体的老头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是个老乞丐混口饭吃做这种工作,再不然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罪犯。
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老头除了兼职搬尸,是火葬场的管理人,还是县里的民政局副局长,共和国的特等功臣。
更是著名的反坦英雄。
若不是有这样的经历,又哪会对着真一这只鬼心跳如常,面不改色呢。
率先问话的民警梗了一下,结巴道:“熊、熊叔,你在说笑吧?她、她真是你们那地儿的新员工?”
“嗯。”
几个民警彼此交换了眼神,没说话,毕竟熊叔的工作也轮不到他们指指点点,只是眼底的怀疑都快溢出来了。
祈真一察觉到大家对她的质疑,担心影响到顶头上司熊叔对自己工作能力的判断,挥了挥拳:“你们别小看我。”
她刚捉到一只拼命往身体里钻的魂,那个魂魄显然不是这具壳子的主人,真一猜测他跟祁珍一样都属于异界魂魄。
她看得很清楚,那个游魂的头盖骨附近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只是可惜了,她能力不够,没法子瞒天过海,把他扣下来细细观察。
对方的魂魄一进入太玄镜就自动入轮回境。
也不知道偷偷找老柳树打听的话他会不会告诉自己。
哎。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份工作不能丢了。
真一说罢,微眯着眼,打定主意要给大家伙来一段震撼的表演。
她细嫩白净的胳膊绕过尸体肩膀,不费吹灰之力把“人”直挺挺地抱了起来,三不做两步走,利落地放在板车上跟另一具尸体并排着。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三十秒。
“熊叔,咱快回去吧。”
众人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彻底傻在原地!
“……”
作者有话要说:
魂被引走了。
子系统还在……可惜女鹅不够细心。。
第8章
不说熊炳云和杜嘎子什么想法,真一一下就出名了。
人民群众散播舆论的速度多快啊,不出半天案发现场方圆几里的村子都知道火葬场招了个小姑娘,那姑娘长得好看,笑眯眯的,一双杏仁眼看着就亲切,力气还大咧,小小的个头儿单独扛一个壮汉的尸体脸不红气不喘。
就是脸色惨白惨白,瞧着怪让人揪心。
不过这八卦呢,传着传着就面目全非了。
等两天后传遍县城,真一已经从身体柔弱的小姑娘变成了力能扛鼎的女汉子,她身高七尺,浑身长满了腱子肉,脾气炸裂,一言不合就打人,扛尸体时胳膊上的肱二头肌鼓得老高……
“爸,外头说得是真的吗?你真招了个大力士啊,还是个女的?”
熊炳云坐得四平八稳,没好气地训小女儿:“吃你的饭,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巴。”
“那就是没有咯?”
熊炳云不稀得搭理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儿,转头问老大:“咱家老房子租出去没?”
熊辉愣了一下:“没,这么久了就两拨人去看过房,又嫌离城里远,又嫌不是砖瓦房。其中一户每个月只愿付五块钱租金,咱家那老房子虽然旧了点,但面积够大,我觉得五块钱太低了。爸,你觉得呢?”
事实上,熊家的老房子离城里不到三公里,属实算不得远。
熊炳云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那就不租了,房子我先给别人住,往后你和小朵就不要过去那边了。”
他越是定规矩,熊小朵心里的好奇心就跟得到了雨水滋养的小嫩苗,蹭蹭蹭长成参天大树。
“为啥啊?”
她先朝大哥挤眉弄眼,而后没大没小的调侃起亲爹:“爸,你不会背着我和我哥,给我俩找了个后妈吧?”
这话其实是随口一说,只是说完后,熊小朵立马跟亲哥对视一眼。
两人眼神交流了几秒,不约而同点点头。
嘿,还真有这个可能。
“爸,要是有老太太瞧上你,你也喜欢的话,就放心大胆地跟人结婚,别偷偷摸摸没名没份的。你放心,我和小朵都长大了,管后妈啥脾气都欺负不着咱俩。我是真的双手双脚赞成你焕发第二春。”
熊炳云一噎,猛咳了两声。
这俩熊孩子。
熊小朵赶紧倒了杯凉白开,一边递给亲爹,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嘴上还咕哝道:“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贴心,这也太激动了吧。来来来,先喝水。”
“激动你个锤子!臭丫头,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找后妈了?你们是打算把我呛死好继承遗产吗?小王八羔子。”
熊炳云被咸菜噎得老脸胀红,顺手抄起手里的筷子就往闺女头上敲。
熊小朵起身绕到桌子另一边:“大哥也说了,你咋光打我不打他啊?老熊同志,你这是重男轻女。”
熊炳云抬手作势要撵她。
“那可能是你面目可憎,长得比你大哥可恶!”
熊小朵:“……”
瞧,这就是她亲爹!
熊辉朝妹妹摊手,无声说道:爸说的,我可没说啊。
熊小朵气得磨牙。
这就是他亲大哥,随时倒戈。
熊炳云:“赶紧坐下吃饭,跳来跳去想当猴子吗?”
他结婚晚,53年从战场上归来来时已经将近三十岁,次年成家,55年大儿子熊辉出生,又过了4年才生了老二熊小朵。
妻子在生老二时难产过世了。
这么多年,熊炳云是又当爹又当妈,中途经单位大嫂们介绍相看过几个对象,他也想娶个性情温柔的女人帮着照顾两个孩子,毕竟他在看孩子方面确实不太合格。
但人家女方嫌他好好的民政局副局长不安稳当着,偏偏还多事搞什么火葬场。
试想一下,丈夫白日里摸完又脏又臭的尸体,晚上回家上炕还得摸你……
哪个女人受得了这刺激?
怕是吃饭喝水都觉得膈应!
如此折腾了几次后,熊炳云二婚的事彻底黄了。
有人就劝他,干脆把火葬场交给别人管,他就别亲自去了。
十天半个月让人汇报一下工作,女方忍忍还能凑合着过日子,熊炳云没同意。
有那碎嘴的就在背地里笑话他,说家里没个女人还叫什么家,别以为单身汉子带娃的日子就好过了,熊炳云肯定撑不了多久就得服软。
没想到他倒是厉害。
这十几年来,不仅工作上没掉过链子,儿子女儿也拉拔大了,邻居们都夸他们孝顺懂事。
每次他们当着自己面夸两个兔崽子时,熊炳云都笑而不语,回到家该夸就夸,该收拾就收拾。
别看小闺女跟个泼猴似的上蹿下跳,其实也就是嘴花花,不敢挑战熊炳云作为父亲的权威。
熊炳云心里也最疼闺女。
熊小朵扒了两口饭,还是对租客很感兴趣。
“爸,租房子的不是你的第二春,那给谁住啊?”
熊炳云怕她好奇心太重,得不到答案会偷偷跑到老屋窥探,这会儿没卖关子:“场里的新员工。”
熊小朵眼睛发亮,看了大哥一眼,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换熊辉来问:“……就是这两天县里的大红人,火葬场的女同志?她怎么会到火葬场工作啊,她就不害怕吗?她力气是不是真的像外头说的那样大啊?”
熊炳云瞪他。
熊辉赶紧住嘴。
熊炳云才说:“三姑六婆的话能有几分真?她是邵兵的表妹,有没有本事不好说,但胆子肯定比你俩大。我让你们不要再去老房子附近晃悠是因为邵兵说了,他这个表妹啊脾气有点怪,见到陌生人心情不好就动手打人。”
熊辉心里暗暗腹诽,女同志打人又多厉害,跟挠痒痒差不多。
他没把话说出来,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两分。
熊炳云多了解自家儿子啊,他们动动眉毛他就知道想干嘛。
当即严肃了脸:“她身手比邵兵厉害。邵兵揍你们时只用了五成力,他表妹可不会留手。你们那脑袋不是摆设,好好想想,如果没有两下子,邵兵敢把人介绍到场里上班?”
兄妹俩对了个眼神,没想到爸还挺认真的。
当即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应道:“知道了,爸,一会儿我就把钥匙给你,保管不单独去那边。”
熊炳云又看了看兄妹二人,确定他们没打算阳奉阴违,这才嗯了一声,不过心里想好了。
还是得跟小祁打个招呼,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熊炳云吃完饭,拎着钥匙出了门。
兄妹俩见他大半夜那么着急让人住进去也觉得奇怪,商量了几分钟便偷偷摸摸跟在老爹后头。怕被发现,两人故意隔了百来米。
熊小朵捂着嘴,声音仿佛压在嗓子眼:“哥,我们这不叫说话不算数吧,咱们可没单独过去,有老熊同志带路呢。”
“少逼逼赖赖,别走神!”熊辉牵着妹妹的手,也压低了嗓门。
出乎二人意料地是,老爹竟先去了火葬场。
这下两人有点发懵了。
熊小朵最怕到火葬场了,自她懂了这里是做什么的地方后就再也没来过,有时候到大门口给爸爸送饭,她就觉得那大烟囱里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特别瘆人。
“……哥,咱不去了吧?大晚上的我怕遇到……”鬼。
熊辉胆子也就比妹妹大一点点,哪怕那个“鬼”字没说出来,他大脑已经不受控地浮现出各种飘来荡去的阴间玩意儿,不出五秒,露出来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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