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回来,兰儿就觉得天不会塌下来,母亲也会好起来的。
一连几天,城里都在传说衙役抓怪物的事,传得虽然厉害,但有几人相信,那就未可知了。
汴京城里的夜生活也是史书里的惊鸿一瞥。
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一改唐朝的宵禁制度,在城市规划上采用坊市合一,各商家临街开店,沿街叫卖,这才有了后来清明上河图里的繁华热闹。
“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耍闹去处,通宵不绝。”这说的就是汴京的夜市,比之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外卖。
想想如今发达的外卖,你以为很牛逼,其实老祖宗一千年前就玩剩了。
这样的汴京,多了些夜里的传说,顶多也就是人们茶余饭后多了点故事而已。
这几天,母亲服了药,身子也好了许多。父亲又去外地做工了,兰儿便让母亲在家休息,自己拿了些平日里与母亲做的小物件去夜市上叫卖。
兰儿摆摊的旁边坐了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替人算卦,卦摊上还挂着一块算卦幡,幡上有几个大字:时运来时,买田庄,娶老婆。像极了现在的广告牌,夸张又不负责任。
兰儿今晚出摊的生意不错,几个精美的花篮,那是父亲闲时编好的。
几张绣工精湛的丝帕,那是母亲的手艺。几双可爱的虎头鞋,是兰儿做的。
这手艺也是跟母亲学的,平日里做好,也能拿到夜市上换几个钱,贴补家用。
兰儿要收摊的时候,那算卦的见自己整晚都没生意,便说要给兰儿算一卦,让她看着给,就算是开个张。
兰儿可舍不得花一文钱,但那算卦的说,若是算卦不给钱,那就破了规矩,非不让兰儿走,就要给她算一卦。
兰儿见大家都不容易,提前说好,她就只给一文,多了没有。
这中年男人算的是金钱卦,以三个外圆内方的铜钱进行卜卦,卜的是吉凶。
兰儿这辈子就没有算过卦,主要是没有那个闲钱。
今日这一卦,也是为了生病的母亲。问的是母亲的吉凶,所以摇铜钱时,她也无比虔诚。
只是,这卦象一出来,那算卦男子便连连摇头,说是大凶之卦。
兰儿哪里听得这话,把一个铜钱扔到那男人摊子上,转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骂着那算卦的是骗子。
穿过热闹的夜市,越往家走,也就越安静。
迎面走来的男人一身黑衣,那是大晚上出来游荡的公子鸮。
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兰儿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这让公子鸮有些诧异。
“松手!”公子鸮冷冰冰的声音又在兰儿头顶响起。
“谢谢你救了我。”兰儿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但也没有松开公子鸮的衣角。
“什么?”
公子鸮有点意外,他明明已经删除了这小姑娘那晚的记忆,她怎么还记得。
“你会法术,对吗?”她又问。
“小丫头,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公子鸮转过身来,弯下腰,看着兰儿的小脸。
“他们说,抓怪物的衙役都会法术,你比那些衙役厉害,你一定会法术。”兰儿这才抬起头来,但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怎么?你怕我?”公子鸮注意到她的胆怯。
兰儿这才放开公子鸮的衣角,稍稍退了一步,与公子鸮拉开了一点距离,但公子鸮却没让她得逞,立马又上前一步,比刚才离她更近。
公子鸮没怎么跟人打过交道,除了那帮能抓妖的衙役。
“不,不是。”兰儿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公子鸮那张脸都快贴到人家小姑娘脸上去了,这要是让人看见,还不打他个流氓、二流子。
“看着你的眼睛,会晕过去。我不想晕过去。”
兰儿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就是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十分好看,还闪着光,但后来也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屋里,应该也是这个男人送她回去的。
“不想晕过去?”公子鸮笑了起来,居然还有这么好玩的小姑娘,“不想晕过去,那你可能会没命!”
公子鸮的笑容里带些瘆人的阴冷,他本来是想吓吓这小姑娘,哪知道兰儿低声说了一句:“哥哥是好人!”
哥哥?
公子鸮是被这个词砸中心脏的。
第112章 千年前的故事(3)
“我是好人?”
公子鸮大笑起来,他都不知道这丫头是傻到家了,还是蠢得冒泡,居然会觉得他是好人。
他哪一点看起来像是好人?
“那天晚上,我听到衙役们的话,那个袭击我的怪物是一只猫,还吃过好几个人。如果那晚不是哥哥救了我,我可能也被猫给吃了。”
“所以,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公子鸮也是闲得无聊,觉得这小丫头傻里傻气的样子倒是不讨厌,便想逗逗她。
哪知道,兰儿当了真。
她从本来就不鼓的钱包里拿出三个铜钱来,然后拉住公子鸮的手,把那三个铜钱放到他的掌心里。
“哥哥别嫌弃,若是我娘身体更好些,不用吃药了,我以后挣着的钱,都能给哥哥。可是,现在不行,这些钱得留着给娘买药。”
兰儿自己也知道那三个铜钱真真是少得可怜,所以把那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公子鸮看着手中的三个铜钱,其中两个上面印有「宋元通宝」,另外一个上印着「淳化元宝」。
三文钱?
公子鸮掂了掂,确实少得可怜。
不过,这丫头家也确实穷得叮当响。
那天晚上兰儿晕过去之后,公子鸮想着就扔她在街上,等第二天醒来自己回家。
但又怕她再让什么怪物给盯上,丢了小命,只好叫来了抓猫妖的衙役。
正好,其中一个衙役认得兰儿,也知道她家在哪里,公子鸮这才能把人给平安送回去。
兰儿家还真称得上家徒四壁,再加上一个没多少时日的药罐子娘,穷得是相当彻底。
她大约知道为何兰儿会倒回巷子来,是为了找丢了的那几十文钱。
这么穷的家,能给他这三文,已经是不少了。
公子鸮把那两个「宋元通宝」扔回兰儿的钱袋里,只剩下了「淳化元宝」,“既是买药,那哥哥只要这一个,便好。”
“可是,一个太……”兰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哥哥等着你以后挣钱。”
公子鸮自然也就是那样一说,他哪里缺她那几文钱。只不过,难得遇上这么个有趣的小丫头,就当是无趣的日子里的一点调剂。
“那哥哥,我以后去哪里找你呢?”兰儿自然是当真了。
公子鸮心想,这还真是想挣了钱给他吗?
以他这几百年对人的认知,人都是贪婪自私的,怎么会把好不容易挣钱的钱给别人。
他想看看这个小丫头是不是说说而已,便道:“以后但凡逢五,夜里可去朱雀楼边的逢源桥等我。”
朱雀楼是地府在人间的代办处,一共三层,楼下两层为歌馆,最上面一层便是地府办公的地方。
桑景总是喜欢热闹的地方,所以把地府代办选放在了朱雀楼上,这里人来人往,夜里歌声绕梁,倒是个消金处。
公子鸮闲着无聊时,偶尔会到朱雀楼打发时间,又或者是给桑景添点堵,那是他的乐趣。
这夜,把兰儿送回家之后,公子鸮便去了朱雀楼。
桑景原本乐呵呵地听着曲,听说公子鸮来了,顿时就没了兴致。
“殿下这是打哪里来呀?”桑景一身大红的圆领长袍,虽然款式是平民百姓的款式,但那布料垂感极好,腰间一条黄金装红带,看着倒是颇为贵气。
“今日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丫头。”公子鸮拿过桑景刚刚倒好的茶,饮了一口。
“那这丫头要倒霉了。”桑景立马恶心了一句。
公子鸮心情不错,手里一直把玩着那枚铜钱,也不与桑景计较,只说:“以后每逢五,我便来你这朱雀楼,茶不错,记得下回提前备着。”
逢五都来?
桑景直接就想骂人。
从前,公子鸮是一两月来一回,倒也还好。这以后要是逢五必来,那一个月就得来三回,他还有清静日子吗?
桑景现在有点开始好奇公子鸮说的那个有趣的丫头。
“殿下,你每回说有趣的时候,我就得为你闯的祸,焦头烂额,这一回,你先提前说一声,我好歹也让下面的鬼差提前做个准备。”
公子鸮一听他这话,直接把茶杯给扔了过去。桑景伸手接住了茶杯,又问:“这回,又准备祸害谁了?”
“祸害谁也没有祸害幽都大帝有趣。”
桑景一听这话,想骂鬼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他看得出来,公子鸮今天的心情不错,但公子鸮的心情越是不错,他就越得小心了。
这夜,桑景没从公子鸮那里打探出什么来,但却在几天之后逢五的那个夜晚,看到逢源桥上站了个小姑娘。
第113章 千年前的故事(4)
兰儿手里拿了个包袱,也不知道里边有些什么东西,看着鼓鼓的,已经在逢源桥上站了好一阵。
朱雀楼里歌舞已起,而楼外更是车水马龙,只有兰儿站在桥上一步也未动。
桑景原本是没有注意到兰儿的,他是因为看到了公子鸮朝这边来,才把目光落在了兰儿身上。
难道,那就是公子鸮说的有趣的丫头。
既然是有趣的丫头,他也想去看看到底多有趣。当然,主要还是担心公子鸮惹麻烦,所以特地跟了去。
“哥哥,这是给你的。”兰儿一直抱在怀中的包袱给了公子鸮。
公子鸮看着眼前这包不明所以的东西,并没有伸手接过去,而且是不解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是长袍。是……我给哥哥做的。”兰儿后面一句颇为小声,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怕公子鸮嫌弃。
公子鸮没想到,几百年了,居然会有人亲手为他做衣服,在好奇之外,多少也有些激动。
人也好,鬼也罢,但凡第一次,总是会印象深刻。
就像初恋一样。
桑景从朱雀楼下来,不敢靠太近,既怕公子鸮发现他,又怕自己看得不清楚,正犹豫要不要再靠近一点,就见公子鸮打开了那包袱,拿出一件黑色的圆领长袍披在身上。
“衣服?这是定情之物?跟公子鸮?那这丫头真的是不想活了。”
桑景嘴里嘀咕了几句。
公子鸮对于衣服没有特别的喜好,不像桑景那样讲究,但他喜欢黑色的衣服,而这件黑色的长袍与他从前穿的,并没有特别在哪里去。
只是,他的目光对上兰儿期待的眼神时,他知道这衣服哪里不一样了。
这衣服有温度,有兰儿的温度。
“哥哥可喜欢?”兰儿问道。
“兰儿,这衣服可不值三文钱。”公子鸮笑道。
“哥哥知道我叫兰儿?”显然,兰儿听话的重点不在公子鸮要表达的重点上。
“哥哥会法术,自然什么都知道。”
兰儿似乎很认可这个答案,点了点头,“这布料原是去年买来准备给爹爹做长袍的,但爹爹说不用,便一直放着。我也没什么能给哥哥的,那一文钱着实少了些,所以便征得母亲同意,把这块布料给哥哥做了件长袍。”
“你把给你父亲做衣物的布料给了我,那你父亲要做衣服怎么办?”公子鸮有点动容。
“母亲吃了几副药,身子好多了,暂时也不用服药。我白日里再勤劳些,多做点手工,等拿去夜市上卖了换钱,再给父亲添一块便是。只是,哥哥别嫌弃布料不好,等兰儿挣多了钱,再给哥哥做一身好的。”
公子鸮几百年的鬼王生涯,因为这个小姑娘变得不同。
逢五相约逢源桥,这是他们的约定。
兰儿逢五便来,一开始是她早早等着公子鸮来,而后来,便是公子鸮早早在桥上等着她。
这一晚,兰儿来得很晚,接近半夜了,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逢源桥上。
“哥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公子鸮这辈子没等过什么人,也没人值得他等,但今晚,他等了兰儿许久。
“有事耽搁了?”公子鸮等得久了,自然不高兴,所以口气也颇为冷淡。
“不……不是。”兰儿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那是你母亲身体又不好了?”公子鸮再问。
兰儿摇摇头,“母亲这些日子身子还好,就是……就是……”
公子鸮见她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转身就要走。
兰儿心里一慌,忙上前拉住公子鸮的手,说道:“哥哥,我要嫁人了。”
嫁人?
公子鸮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回头看兰儿,“白天的时候,家里来了媒婆,与我说了柳员外家的公子。父亲已经应下,入冬之前我便会嫁到柳家去。待我嫁人了,便不能再来见哥哥了。”
兰儿眼里闪着泪花,与公子鸮认识的这几个月,大约是她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你不愿意嫁那柳家公子?”公子鸮见她的表情不对,便以为她是不愿意嫁。
“我愿意。”兰儿虽然眼里含着泪,但这话说得极为肯定。
“柳家给了我家许多彩礼,还不要嫁妆。而我母亲的身子不好,需要长期服药。
大夫说,我娘这个病是富贵病,就得拿好药养着。但我们家的情况哥哥也是知道的,我若是嫁过去了,柳家给的这笔彩礼可以给母亲治病,我希望母亲能活得长长久久。”
这一夜,兰儿是来跟公子鸮道别的。
这也是公子鸮第一次感受到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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