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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百元钞的一生——甲虫花花

时间:2021-12-27 14:53:53  作者:甲虫花花
  年轻人懵了:“啊?”
  陈新月指喘着气跑过来,指着身后说:“他们应该发现你从后门跑了,找过来了,你,双腿肯定跑不过开警车的啊。”
  年轻人说:“我……”
  “你会开车吗?”
  “啊?”
  一个东西扔了过来,年轻人下意识接在了怀里,原来是车钥匙。他抬起头,陈新月站他面前问:“会开车吗?”年轻人说:“会。”陈新月说:“那快走吧,车就停在路那边,黑色奔驰。”
  “不是……”年轻人举起车钥匙,陈新月已经朝那轿车走过去了,他赶紧迈步跟上。“等等,你让我开你的车……?”
  “先开开门。”陈新月停在副驾驶旁边,指了指他手里,“你拿着钥匙呢。”
  年轻人低头按了下钥匙,门锁开了。陈新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年轻人空握着钥匙,左右看了看,随之也钻进了这辆锃亮的轿车里。
  “那谢谢啊,我家就在前边两条街,到了就把车还你。”年轻人在车里对她说。
  陈新月忽然望向车后窗,然后指了一下:“你看,他们过来了。”
  年轻人跟着扭头,确实有一行人从街角匆匆走了过来,看不出是不是便衣警察。
  陈新月说:别看了,你快开吧。”
  年轻人转回头,又看了眼她,然后把车打着了。
  车轱辘转动起来,黑色轿车驶出车位,顺滑地融进道路里。年轻人双手正握方向盘,坐的笔直,没敢靠一下靠背。这是他开过最奇怪的车,也是他开过最好的车。
  前边是绿灯,车子驶过第一个路口。陈新月这时问:“你叫什么?”
  “秦宇。”
  陈新月看着他的侧面:“秦宇,你不能回家。”
  秦宇快速瞥她一眼:“为啥?”
  “他们认识你舅是开饺子馆的,肯定能找到你家。到时候你麻烦就大了。”
  秦宇说:“那我还回不了家了?”
  陈新月说:“以后能回,今晚不能回,今晚你会被带回局里的。如果隔上一天,警察只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去讲一下事情经过,不会关人了。如果你再提前跟超市老板赔礼道歉,把报案撤掉,就压根没什么事了。”
  秦宇说:“你咋知道。”
  陈新月说:“我知道,我爸就是警察。”
  秦宇又扭头瞥她一眼。陈新月看着窗外,一道路灯闪过,光把她的侧脸映亮了。于是秦宇转回头,只专心开车了。
  车子又缓缓驶过一个路口,秦宇余光看见了路边的洪峰饺子馆。那是家很小的门面,招牌没亮灯,不如其他的饭店亮堂醒目,可是那招牌是白色的,字是红色粗体的,在晚上也足够看的清晰,又由于淳朴而显出格外的温馨。
  饺子馆门外挂着塑料门帘,防蚊虫,到了冬天才会换成厚布帘子,保暖防风。透过那半透明的门口,能看到里面隐约人头攒动。最近几天生意都好,尤其到了晚上,大桌小桌都坐满了,好像人们更乐意在晚上吃饺子。店里一大缸腊八蒜都吃完了,昨天刚新泡了一缸,今天还新进了酒水。他弟这几天出门了,他舅和舅妈两个人不一定能忙过来。
  秦宇只敢悄悄看上一眼,生怕多看几眼,就会连累了他们似的。车子蒙着夜色向前跑着,跑着……秦宇在仪表盘上找了找,看到油箱几乎是满的,足够跑一晚上,跑出好几个城市去。
  陈新月坐在副驾里一言不发,拿出了手机,时不时看几眼。
  秦宇心里渐渐开始不对味,车靠路边停下了。
  陈新月看向他问:“怎么了?”
  秦宇说:“我没地方去,要不我就在这下吧,前边有家网咖,十块钱就能凑合一晚。”
  陈新月说:“这离你家饺子馆只有一条街。”
  秦宇说:“一条街足够了,我又没被通缉,警察不至于到处找我的,这个我懂。”
  陈新月握着手机,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哦”了一声。
  “那,车就不给你熄火了……”秦宇抬手开车门。
  “那几张钱上写了什么?”陈新月忽然问。
  秦宇骤然转回头。
  手机屏亮了,陈新月一边回消息,一边问:“你急成那样,那百元钞上面写了什么字啊?”
  “你看到我的钱了?”秦宇抓上她的靠背。
  陈新月按掉手机,抬眼瞅他:“我就好奇问问,你别草木皆兵。”
  秦宇离得近,居高临下,眼神简直像在瞪着她,随即那锃亮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没什么。”秦宇转开目光,坐了回去。
  陈新月看着他:“挺重要的东西。”
  秦宇说:“我没保存好,应该在抽屉上加个锁,或者就不该放在那抽屉里。”
  陈新月问:“银行卡密码?”
  秦宇说:“不是。”
  陈新月:“有纪念意义?”
  秦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有些烦躁地向前挪了一下,手揣进裤兜停住了。陈新月了然:“想抽烟?”
  秦宇低头说:“我下车了。”他准备起身,皮座椅发出蹭响。
  这同时,陈新月的手机响了起来,响铃加震动,在车里显得分外吵闹。陈新月看了眼来电,按掉了,再抬头跟秦宇的目光对上了。
  秦宇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陈新月说:“你最好继续往前开。”
  秦宇指着她的手机:“你刚用手机发什么了?”
  陈新月说:“你现在下车了,他们就算你劫持。”
  “我……”秦宇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你在超市闹事然后跑了出去,还劫持了人质,还抢了车。”
  秦宇简直不可置信,一把拍上方向盘:“是你他妈让我开的车!”
  陈新月说:“我为什么让一个陌生人开车?说了谁信?”
  秦宇:“凭什么我说不信?”
  陈新月:“因为这是我爸的车。”
  秦宇张了张嘴,在车里望了一圈:“这是警车?”
  陈新月镇静地坐着,秦宇重新盯回她,说:“那也是你自己偷开你爸的车。”
  陈新月说:“不可能。“
  秦宇说:“凭什么不可能?”
  陈新月:“因为我不会开车。”
  “你他……”秦宇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拿手指了她一下,又狠狠指着来的方向,硬生生吞了半截话,“信不信我把你敲晕了扔回去。”
  “那也是未遂。劫持未遂,逃跑从严。”
  秦宇一把揪住她衣领:“从严你妈个屁!”陈新月穿一件宽松帽衫,领子被他抓起,露了半截腰出来。她坐在座位上,眼神稍微闪动,却依旧注视着他。
  秦宇盯着她安静的眼睛:“你没道理。”
  陈新月没说话,秦宇又忽然松开了她,伸手挂挡,方向一把直接开动了车。
  这回陈新月有些意外了,拽了下衣服,咳嗽一声:“你去哪?”
  “警察局。”秦宇对着夜晚的道路说,“我去自首。”
  陈新月一下子坐正了。
  秦宇眯眼看着前边路口,低声低语:“没办法了,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这就去自首了,前边左拐过去就是警局。”
  陈新月伸出手,拍了拍他开车的胳膊:“秦宇,要不我跟你说实话吧。”
  秦宇没吭声,继续开车。
  陈新月说:“我真跟你好好说。是车是我朋友开过来的,然后他有事溜了,扔我一个人和车在这,我是没办法了。你别开去警局了,帮我开回解放二院去,行不?”
  秦宇沉默了一下,问:“什么解放二院。”
  陈新月说:“解放军第二重点医院。”
  秦宇说:“那在哈尔滨呢。”
  陈新月说:“对,我从哈尔滨过来的。”
  秦宇一脚刹车,车贴路边停下了。他完全转过身看着她:“哈尔滨,三百多公里。”
  陈新月点头:“你帮帮忙,你帮我把车开回去,我保证你没事,今晚超市的事我也替你摆平了。”
  秦宇说:“你挺牛啊。”
  陈新月说:“我不牛,你牛。我在请你帮忙。”
  秦宇看她两秒,然后刷地坐了回去,往后靠在座椅上,像个大爷似的。刚才一下都没敢碰靠背,后椅贴后背,靠枕有弹性,靠着舒服。
  陈新月说:“那你答应不?”
  秦宇想了下,在靠枕上扭头:“我觉得你还是在骗我。”
  陈新月:“我没有。”
  秦宇问:“回哈尔滨就哈尔滨,为什么要去解放二院,那不是个大医院么?”
  陈新月说:“我家就住那附近。”
  秦宇问:“你家住址叫什么?”
  陈新月:“就叫解放二院小区。”
  秦宇问:“你叫什么?”
  陈新月:“我叫陈新月。”
  秦宇问:“你不怕我把你拐了?”
  陈新月说:“我怕什么?”秦宇拿眼神瞅着她,陈新月又说:“我爸是警察,我把实时位置都保存下来了,你前一秒拐我,后一秒我就把定位发出去,到时候直接出警,半秒都不耽误。”
  秦宇继续问:“你说你朋友偷偷开你爸的车过来,然后你朋友跑了?跑哪去了?”
  “不知道。”陈新月说,“以后也不是朋友了。”
  秦宇看着她,嘴角忽然扯了下,然后他点了点头,坐直了。
  陈新月说:“你愿意开车了?”
  秦宇手插进兜:“抽根烟。”
  车窗玻璃降下来,秦宇转头向外,朝着马路吸了口烟,几丝火星随风飘走了,他皱眉吐气,灰白的烟雾也随风走了。对路一辆货车开着大灯迎面而来,视线刹那一片雪白。大货到前边等了个红灯,然后轰然开走了,直到那货车屁股看不见了,秦宇才坐了回来,关上车窗。
  陈新月再次问:“可以走了?”
  秦宇伸手挂档,低声说:“安全带系上。”
 
 
第3章 哈尔滨冰啤(三)
  车子沿路奔驰,车内车外都是暗的,像一艘船飘在平稳的夜海里。开过一段后,陈新月说:“走高速吧。”
  秦宇说:“我知道,还没到高速口。”
  又过了会,陈新月对他说:“你开车还挺熟练。”
  秦宇:“这还能看出熟练。”
  陈新月说:“能,我认识一个当司机的人,就吃开车这碗饭。就靠给领导开车,鞍前马后的,还混得挺有模样。”
  秦宇手在方向盘上一动:“人家开的是好车。”
  陈新月说:“你现在开的也是好车。”
  秦宇一声不响笑了下。
  陈新月忽然又说:“秦宇,其实你人不错,我们可以交个朋友。”秦宇瞥眼,她靠在车窗上,不知在跟谁说话。交朋友,怎么交?是留个电话,还是握个手?她也没再说了。
  直到车子上了高速,陈新月说:“收费的时候,记得叫我。”
  秦宇没吭声,几分钟之后,他明白了为什么会要求叫她。陈新月还维持着眺望窗外的姿势,只是眼皮一耷就睡着了。她身上勒着安全带,坐得稳稳当当,只有脑袋偶尔晃一下。
  现在晚上八点多,到哈尔滨应该半夜了。秦宇压根没想自己怎么回来的问题,火车,公交,怎么回来都不重要,在哪凑合一晚都行。
  他双手掌握着方向盘,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这种感觉已经消失很久了。此时此刻他有事情做,他感到很真实,比什么都重要。
  车子十点多下了高速,经过ETC通道自动扣款。叫她估计是为了高速路费的事,但费用自动扣了,秦宇也就没出声。沿着下路开的时候,岔口有车鸣笛,陈新月这时醒了,瞅向外面,反应了下才说:“挺快啊。”
  秦宇说:“我前边停下,找个地儿上厕所。”
  陈新月说:“应该有加油站。”
  结果越来越荒凉,经过一排街道之后,沿路出现了一条河。秦宇只知道哈尔滨有松花江,但眼前这条肯定不是,不够壮阔。河道跟着公路平行,一起向前延伸,路的另一边不知是田地,还是开发区,总之不见屋影。
  又开了十多分钟,终于在河道尽头的荒草荡里,出现了一个水泥灰的公共厕所。秦宇把车斜停过去,下车了。
  他速去速回,重新钻进车里,陈新月这时解开安全带:“等一下,我也去。”
  透过玻璃,秦宇看到她走进车灯里,然后踩着杂草,走向暗处去了。车四周静悄悄的,下方不远的河道流水潺潺,夜晚水凉,把空气也带凉了。他刚才从厕所出来打了个激灵,回到车上,那凉意还在。
  车内仪表盘是黑色的,指示灯闪着各式各样的光芒,显得格外寂静。这是一种陌生异样的寂静。秦宇忽然产生个念头,打得心头一惊。他立即在车里翻找起来,直到打开了副驾前面的抽屉,里面有两碟车载CD,一个棕色皮包,皮包里面装着车主的一些证件,包括驾驶证。
  秦宇翻开驾驶本,借着光亮,看到驾驶人那一栏写着个陌生名字:郑诚舟。
  外面依然安安静静,荒凉的仿佛无人来过。
  秦宇甩门下车,朝那个水泥厕所直冲过去。毫不意外,女厕所灯是黑的,没有一个人。秦宇又跑出来,抓了两下头发,然后沿河岸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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