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楚城很可能是卫良的人。
越长溪:昨晚还避之不及,今天却帮我,男人真的好难懂。
第6章 . 05善良 太监,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
乾清宫书房,奏疏散落,茶盏扔到地上,溢出的茶水浸湿暗红色地毯,像一滩陈旧血痕。太监们看见了,却不敢收拾,战战兢兢跪在角落。
申帝坐在案边,胸膛起伏,脸色也阴沉沉,“好一个林楚城,这些御史难道无事可做,日日盯着朕的后宫。”
早朝上,御史参劾皇后。申帝虽然不喜皇后,但帝后一体,御史斥责皇后铺张浪费,又何尝不是打他的脸。
“陛下息怒。”
卫良示意小太监捡走茶杯,又亲自整理好奏疏,冷静道,“参劾皇后,于陛下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申帝眯起眼,审视地看着他一手提拔的年轻臣子,不辨喜怒,“厂臣何出此言?”
接过太监端来的新茶,卫良放在申帝手边,“陛下,大申已经五年没有打仗,兵部也五年没有调兵了。”
申帝转动佛珠,“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好事?”
卫良:“是好事,但饱暖思淫.欲,日子过得太好,一些人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毕竟大都督府可是有五十万大军。”
“放肆!”
申帝骤然起身,长袖重重挥动,茶盏再次滚落,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在卫良身上,裸露的手背瞬间通红一片,卫良却像没有察觉,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从容不迫拂下袖子遮住伤疤,“陛下息怒。”
卫良身后,宫女太监们哗啦啦跪下一片。庆吉,卫良的徒弟,低着头一脸菜色。
师父,爹,祖宗,您说什么呢!!!许大都督的事,是咱们能议论的么?
许业,许大都督,皇后许安流的父亲,更是申帝起义时的重要下属,可以说,大申一半江山是许业打下来的。申帝登基后,亲命他为大都督,掌管各地军籍、管理屯田、升迁将领。
如今,名义上兵部与大都督府相互牵制。实际上,兵部式微,大都督府总揽军权,是许业的一言堂,朝中文臣对此不满许久,但上一个提出此事的大臣,已经被申帝斩首!庆吉崩溃地想,不知师父喜欢什么,以后逢年过节,他好烧给他,也算尽了徒弟的孝心。
申帝一脸怒容,居高临下俯视卫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凭这句话,朕便可治你挑拨离间、污蔑重臣之罪。收回这句话,朕可以当无事发生。”
语气冷酷强硬,仿佛下一秒就要治罪,庆吉急得不行,恨不得替卫良说一句,我收回我立马收回。
但卫良不是庆吉,他不卑不亢跪在地上,眼神冷淡却坚定,“陛下,臣知您相信许大人,但今时不同往日。许大人在军中威望甚重,皇后又是六宫之首,不得不防。”
卫良拱手进言,暗色衣袖微微下滑,露出烫伤的手背,不过须臾,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水泡,狰狞可怖。申帝摩挲手中佛珠,眯眼打量他许久,忽然大笑,“好,厂臣果然忠心耿耿,有厂臣在,是大申之幸。”
他点着参劾皇后的奏疏,朱笔轻划,留下一道红痕,红得刺眼,“至于皇后,罚一年俸禄,禁足半月,以儆效尤。”
……
申帝离开后,庆吉收拾书房,他捡起茶盏碎片,疑惑一闪而过:为了防止弄脏奏疏,茶杯一直放在桌子前面的边缘。陛下发怒起身,怎么会打翻茶杯?
可能师父太紧张、放错位置了?庆吉不在意地想着,随即愁着脸唏嘘道,“师父,今天吓死我了,您提起许大人的时候,我以为陛下会动刑呢。”
卫良站在窗前,屋檐的阴影打在他冷漠的面孔上,晦暗不清,他淡淡开口,“陛下老了。”
申帝老了,已经记不清许业曾拼死救过他,只能看见大都督府有五十万大军,那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而他做的,不过是让申帝想起那根刺。
庆吉没听懂,但不妨碍他高兴,嘿嘿笑道,“不管怎么样,皇后禁足,许大都督也能收敛,省得他总找东厂麻烦。”
卫良冷淡地注视窗外,雪花簌簌,打着旋落在窗沿。他垂眸,无意间扫过手背,看见溃烂的皮肤,微微皱眉。
或许该处理一下,这样有些……不好看,卫良漫不经心想着,随手翻出一块软布,目光触及浅蓝色手帕时,蓦地怔住。
庆吉还在念叨,“还有张保全,以为有皇后撑腰,不把咱们看在眼里,烦死了。”
他自顾自说话,没人回答也乐得自在,反正庆吉已经习惯。平日没事的时候,师父一整天都不开口。
但今天,卫良难得回应,“确实惹人生厌。”张保全也好,皇后也好,总在做不该做的事,打扰不该打扰的……人。
师父竟然这么讨厌许业!庆吉被冰冷刺骨的语调冻个哆嗦,余光瞥见卫良把什么东西放回胸口,一晃而过,只见到角落似乎用蓝线绣了条小溪。
嘿嘿,师父果然精致,手帕上都有山水画。庆吉挠挠头,继续收拾东西。
*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永和宫,听闻掌事们都在门外等着,越长溪沉思片刻,一口回绝,“把账本收上来,人就不见了。掌印们想见就见,本宫不要面子的?”
半枝:“……”
她看着公主赖在床上伸懒腰,十分想说,您真有面子那种东西么?
越长溪踹掉鞋,小被子拽到肩膀,一副‘天塌下来老子也要睡觉’的模样,打个哈欠补充道,“皇后刚禁足,张保全就来找我,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我疯了才见他。”
习惯了公主各种乱七八糟的话,今天愿意正正经经解释,半枝竟有点欣慰,她点点头,“奴婢去转告掌事们。”
半枝带着宫女们离开,让公主安心午睡。房间内炭火融融,新鲜瓜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冬日阳光被纱帘打散,温柔地笼在身上,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双手搭在肚子上,呼吸逐渐均匀。片刻后,她忽然睁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郁卒起身。
睡不着睡不着!都怪那个东厂督主,总是奇奇怪怪,害她失眠!
一方面避她如蛇蝎,一方面又帮她。不只是参劾皇后,还有今早的事。卫良是十二监之首,她能收到十二监的十本账本,肯定有卫良的授意。
态度忽好忽坏,难道他有双重人格?还是他被自己的王霸之气震慑,不敢碰她?
话说,她有王霸之气这种东西么?越长溪用指尖扣着被子上的丝线,脑洞越来越大,直到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敲打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笃笃笃——笃笃笃——
那声音不大,但很有规律,时轻时重,像是鼓点,偶尔伴随细碎的低语。
越长溪:……所以,永和宫现在都有rapper了?!
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转转。她随意挽起长发,披上外袍走出房间,顺着声音,很快在后院找到声音的来源。小花园里,乌草正拿着锄头,吭吭哧哧破开冰冻的泥土,努力翻土。
越长溪用力揉揉眼睛,才确定自己看见的东西:有人冬天锄地???
她也种过地。五岁那年,孝静皇后过世,她被分给贞嫔。贞嫔不受宠,太监们又是势利眼,知道皇后讨厌她,经常克扣她的月例。
越长溪毕竟不是真小孩,而是流着种田血脉的华夏人,她用金银首饰和宫女换种子,在后院开辟出一小片田,带着宫人种土豆、玉米和南瓜,完美解决了食物问题。
关于种地,越长溪自认为很有经验,无论除草、掐尖、杀虫,她都很擅长。但冬天锄地,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十分好奇。
换句话就是:太监,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正好乌草放下锄头,蹲下身,在土里翻找什么,他的脑袋压得很低,视线扫过每一寸土地,专注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寻找什么宝藏。越长溪见此情景,也跟着心痒痒,她忍不住猜测,难道是铜板掉地上找不到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乌草眼神一顿,似乎找到了目标。他扒开表面的浮土,挖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块,用手背碾碎,然后从里面挑出什么东西。
越长溪轻手轻脚凑过去,身体半蹲,两手放在膝盖上,伸长脖子去看,很快找到乌草挖出来的宝藏——几个草根。
越长溪:就这???
她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乌草还在挑挑拣拣,找出更多的草根,随口解释,“很多草根和虫子藏在土地深处,趁着冬天挖出来,明年的花就会长得更好。”
他微微弯起唇,语调轻快上扬,澄澈纯然的眼里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见明年花繁叶茂的景象。
越长溪恍惚一瞬,觉得这样子有些陌生,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神情复杂,“原来如此。”
整理完这片地,乌草重新拿起锄头,继续翻土,伸手摸锄头的时候,没有摸到木头把手,反而摸到一片柔软的布料。他困惑回头,正好对上公主清越绝艳的面孔。
乌草眼睛噌一下亮了,很快又被慌张取代,他急急忙忙跪下,“公主恕罪!”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越长溪回过神,无语扶额。是宫人们词汇量太贫乏,还是她看起来像恶霸,随时随地都要惩罚宫人。
她无奈道,“放松,永和宫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本本分分做事,本宫不会责罚你们。”想起对方刚来这边,又随口问一句,“在永和宫还适应吧?”
这句话像炮仗,瞬间点燃乌草,他激动地语无伦次,“适应!永和宫很好,特别好!”
好到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跟着周美人,乌草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公主并没责罚他,只让他回十二监,重新换个差事。
乌草那时就决定,他想伺候公主、想报答对方的不杀之恩。然而来到永和宫,他才发现能做的事太少了,宫人们又都很和善,和周美人那里非打即骂的日子完全不同,让他感激之余,又有些慌乱。
他垂下头,指尖不安地蜷缩着,“只是奴才没什么本事,一无所长,不能更好侍奉公主。”
看着小太监垂头丧气,越长溪感觉脸有点疼。
乌草才十六、七,什么都会,竟然还认为他一无所长。现在的宫人,自我要求这么严格嘛?
她试图安慰对方,但乌草很快自己打起精神,抬头认真地看着她,挥舞拳头保证,“但奴才会努力的!没本事可以学,变得和公主一样,温柔善良、宽和大度!”
越长溪:“……”怎么回事,脸更疼了?这小太监粉丝滤镜太厚,孝静皇后听见这些话,都得掀开棺材板,高呼这不是她。
她温声道了句“加油”,拍拍乌草的肩膀,一脸心累走了。回到寝殿时,半枝正四处找她,发现她只穿外袍出门,当场表情一怒。
眼看要挨骂,越长溪抢先开口,“我看见乌草了,确实是个单纯认真的孩子,他还说我善良。”
半枝幽幽开口,“他是孩子?乌草比您大一岁,而且,他也不会腊月只穿单衣出门。”
越长溪:“……”这样都能拐弯骂她,是她输了。
她脱下散着寒气的外袍,又接过半枝递来的手炉,看着熏香袅袅,思绪逐渐飘远。乌草口中的人,不是真正的她,也不是她想成为的人,只是她在九盛城伪装的假象——温柔宽和,以德报怨。
俗称,野生圣母。
越长溪:笑死!竟然真有人信。如果她一味的善良,早就被皇后弄死,变成幽灵圣母了。
说起皇后……越长溪捻了捻指尖,吩咐下令,“准备一下,晚些时候去坤宁宫,我要见皇后。”
以德报怨做不到,以怨报怨,今晚可以试试。
第7章 . 06原因 真女人从不回头
“您要去坤宁宫?”
半枝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眼前不由自主闪过一幅画面——坤宁宫里,她被罚跪,皇后高高坐在主位,厚重的凤袍宛如乌云,沉甸甸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十二岁的她强忍泪水,还是有几滴落在地上。皇后见状微微笑了,身体前倾,冰凉的指尖按住她的眼睛,像锋利的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扎进来。她忍不住发抖,却引来皇后嗤笑,“弄脏本宫的宫毯,该怎么罚你?要不要剜掉这对儿不听话的玩意。”
……半枝猛地捂住眼睛,仿佛要挥去记忆中冰冷滑腻的触感,她勉强笑道,“奴婢这就准备。”
“别怕。”
越长溪一直看着窗外,背后却像长了眼睛,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起身握住半枝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顿道,“别害怕,现在,谁也不能欺负我们。”
握着公主暖暖的手,勇气似乎随着温度一同传来。半枝慢慢把头靠在公主肩上,像过去她们经常做的那样,轻声应道,“好。”
*
戊正一刻,宫里落锁,偌大的九盛城寂静无声,越长溪独自走在宫道上,宛如午夜游荡的一抹游魂。
经过一个白天,青石板路已经清扫干净,看不见半片雪花。迤逦长裙拖在地上,稀稀疏疏响个不停,就像七年前那个夜晚。
七年前,贞嫔离世,她像个足球一样,又被踢到皇后身边。一个类似的冬日夜晚,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和半枝跟随太监前往坤宁宫。
从那以后,半枝就对坤宁宫和皇后产生巨大的恐惧。之后数年,哪怕是打压皇后、搬到白云寺,这种恐惧都没能彻底消失。
童年阴影真可怕,越长溪略微出神,有点疑惑:为什么九盛城没有心理医生?明明这里精神病挺多的。
一刻钟后,天上飘起小雪时,越长溪正好走到坤宁宫。暗红宫殿在夜晚愈发狰狞,像一只吞噬人命的骇人野兽。门口摇晃的灯笼下,站着两名太监。他们把守坤宁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看见她过来,太监主动迎上前,满脸堆笑,“公主您来啦?半枝姑姑已经打过招呼,您进去就行。里头那位性子不好,您千万小心,别伤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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