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溪忽然明白,卫良不是无视她的感情,他是太珍重,小心翼翼唯恐辜负。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矛盾呢?
看见卫良此时的表情,越长溪的愤怒已经消失大半,她叹口气,“回来,给我看看你的胳膊。”
她的话堪称反复无常,任何人被这样对待,都要生气。卫良却只是僵了僵,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听话伸出手臂。
好像她此时用剑刺穿他,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她还愿意见他。
心脏蓦地柔软下来,如同被温水浸湿的棉花,沉甸甸坠在胸口。越长溪挽起他的袖子,借着月光看摔到的地方。
手肘青紫,表皮破了一块,好在骨头没有受伤,她拽着卫良去洗伤口,又上药。他全程一言不发,安静地像个哑巴。
似乎从认识他开始,卫良一直是沉默的,他的心意大多存在于行动中。越长溪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有时候过了很久,她才能意识到卫良做了什么。又或者她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卫良原来早就给她了。
就像她那颗濒临溃败的心脏。
如果这段感情中,卫良是沉默付出,那她呢?
越长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事,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卫良的感情,卫良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毕竟,从他的角度,他只看见,她勾他上.床而已,除此之外,她再没给过他什么。
没有承诺,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如果我说是呢’,连表明心愿都算不上。
卫良应该生气的,他被误解,又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哪怕不生气,也该有些许怨言。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像是感激她还愿意见他。
所以……这段感情中,她的身份竟然是冷暴力的渣男?
包扎的手顿了顿,越长溪自我反省,好歹是成年人,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该知道沟通的重要性。
她之前没在意,因为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所以肆无忌惮。
如果他们还是以前的关系,她可以维持原样,但现在,她也想去偏爱他。
指腹拂过他眉间的痕迹,越长溪张了张口,她甚少剖析自己,此刻显得格外艰难,“卫良,元宵节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你和庆吉的对话。”
卫良忽然抬眼,瞳孔漆黑,越长溪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同样,我也喜欢你,也许从我回宫那天,我就喜欢你。”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就是红莲居士,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也想要你,但我不是要一个玩.物,我想嫁给你。”
她的语气太过温柔郑重,连带着她的话,都轻柔地像是一场梦境。卫良感觉自己漂浮在云层,思绪错乱,血液轰鸣,一切都在放慢。他无法抑制地向她伸出手臂,但碰到她指尖时,当他粗粝的指腹碰到她柔嫩莹润的指尖时,他骤然停下,手臂猛地收回,连带着身体也退后数步。
卫良跪在距离公主几步远的地方,无比憎恨自己的清醒。刚才飘荡的身体瞬间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的身体拱成一道桥,在破碎与坍塌的边缘,“公主,臣……”
声音沙哑至极,音节颤动,像盛满水的碗,痛苦与挣扎几乎溢出来。
“卫良,”越长溪叹气,向前走了几步。扯过他的手,掰开五指,将隐隐透着血丝掐痕的掌心解救出来。她拿帕子盖住斑驳的伤口,一语双关,“你总躲什么呢。”
如果他们之间有一百步距离,卫良在无人知晓的岁月,踽踽独行,已经独自走完九十九步。可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前时,他却后退了。
房间里没点灯,墙壁挡住月光,在这里形成一片漆黑的角落,卫良像是被困在牢笼的野兽,困在黑暗与阴影中,横冲直撞鲜血淋漓,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公主,臣不可以……。”他的声音冷淡无比,但仔细听,每个字都是颤抖的。利齿咬住舌尖,带出一道腥红的伤口,口中弥漫着血腥味,就像他此刻的心脏。
卫良何尝不明白公主的意思,他怎么会看不见她眼底的喜欢,怎么能不懂她话语的深意,他一生都注视着她,一生都在渴望这一刻啊!
可他明白,他懂了,却只能装作不知。
哪怕与六皇子合作,也只敢求一个留在她旁边的机会;哪怕再不甘,再渴望,哪怕那日两人在岸边,哪怕此时此刻,他多想说,臣娶您……但他不能。
他不能答应她,尽管拒绝让他痛不欲生。
“不可以什么?不能娶我?”越长溪看见他眼底的隐忍退却,执着道,“如果我偏要呢?”
她忽然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蓦地吻上去。
这是两人第一个吻。
明明他们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却从未接过吻,仿佛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亲吻,就不算越过某道线。
温热柔软的唇,带着灼热的呼吸,撞到眼前。卫良有瞬间错愕,挣扎着后退,越长溪却打定主意不让他动作,发狠地咬上去。唇齿厮磨,不像亲吻,更像撕扯,鲜血的味道弥漫在口腔,有他的,也有她的。
呼吸交缠,卫良眼神渐沉,在公主又一次咬上来时,他突然转身,将她抵在墙上。身体压迫地倾下来,将她笼罩在怀中。舌尖撬开齿关,卫良近乎冷酷逼她张开嘴,凶狠地攥夺她每一丝气息。
亲吻的确比做.爱更亲密,手掌覆上他剧烈跳动的心口,越长溪感觉灵魂都在随之战栗。
许久后,两人喘.息着分开,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卫良冷薄唇瓣的伤口上,等到鲜红血珠浸润苍白的唇,无奈笑道,“卫良,什么都做了,却说不愿意娶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卫良垂眸,拉开她的手指,舌尖卷走指尖上残留的血迹,莹润指尖很快变得干净,他却没有松手。
他捏着她的手指,拿出帕子,认真地擦拭,仿佛极力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薄唇颤动,吐出的字像刀,将他生生剖开。
“臣并非不愿,而是……不可以。”
声音苦涩,如同大雨倾覆下的火堆,一片死寂。
“因为你的身份么?”
卫良身体一僵,仿佛被戳中伤口。越长溪蹲下来,轻而慢地抚摸他的背,指腹划过凸起的骨节,好像在抚平他看不见的伤口,“阿良,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如果因为这个,那大可不必。因为在我看来,世人皆是残缺的。”
他是身体,更多的人是灵魂。
有人表面正常,有人锦衣华服光鲜靓丽,可你扒开那层躯壳,只能看到一个个病态的灵魂。如三皇子,肮脏腐朽;如申帝,冷漠自私;又或者如她,千疮百孔。
每个人都有缺失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发动战争、陷入爱情、争权夺利……用各式各样的办法填补空洞。
一部分人很幸运,终得圆满。绝大多数人,只是麻木。
越长溪曾以为自己是后者,她恨皇后,恨申帝,恨孝静皇后,把身边的人恨遍了,也没得到解脱,反而愈发痛苦。直到遇见卫良……她不再需要用乱七八糟的情绪填补空缺,而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治愈。
她当然可以找另一个完整的人,但只有卫良,能让她变成完整的自己。
“阿良,你缺失的那一部分,太容易替代了,你刚刚还证明过好几次,不是么。”越长溪轻笑,语带戏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轻佻的话语里,藏着多少珍重与认真。
她握着他的手,贴近胸口,“可别人,都替代不了你。”
黑夜褪去,清晨的曙光来临。
卫良从未像此刻,觉得光亮离自己这样近,却又这样远。理智说,他该远离她,情感却叫嚣着将她压在身.下、尽情放肆,两者激烈抉择,激荡出数不清的情感——压抑、苦痛、无法言喻的渴望……他冷淡的表情几近碎裂,薄唇微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答复。
“没关系,阿良,”越长溪看出他的挣扎,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以以后再告诉我,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世间万物周而复始,你曾等我很多年,这次,换我等你。
第50章 . 49重要 我知道你和卫厂公的事……
因为这是梦,卫良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狭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触及到对方,不过是虚虚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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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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