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表小姐?”
舒霖眼珠子转一转,拖长调子“哦”一声,“就是专程跑来咱们家打秋风来的是吧!”
卫灵儿眼圈更红。
徐嬷嬷瞪眼,却又不好对舒霖说什么,见舒霖身边伺候的丫鬟匆匆赶来,顿时骂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公子的,竟让小公子一个人在外头乱跑?仔细我回头告诉夫人,看夫人不扒了你们的皮!”
丫鬟连忙告罪求饶,将不情不愿的舒霖强行带走。
徐嬷嬷这才对卫灵儿道:“小少爷正是调皮的年纪,说话做事没分寸,小娘子请勿放在心上。”
卫灵儿勉强扯了个笑,摇了摇头。
徐嬷嬷说:“小娘子请放心,此事我定会回禀夫人。”
卫灵儿这才红着眼道:“不过被打了下,也不必让姨母难做。”
徐嬷嬷暗叹这位表小姐当真是心善,愈是柔声宽慰:“小娘子放心,舒家断断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
卫灵儿没有应,垂下眼低声说:“徐嬷嬷,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徐嬷嬷“哎”一声,继续带他们去往雪梅院。
雪梅院中种着七八株绿萼梅花。
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迈步入得院中,鼻尖一阵清幽香气。
宋嬷嬷已经先过来和郑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一起收拾,此时屋中烧起炭盆、备下热水。徐嬷嬷略略交待一番,要回,卫灵儿多谢她相送,示意海棠送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柔声劝着不必告诉姨母方才的事,这才放徐嬷嬷离开。
卫灵儿牵着卫昭入得里间。
只宋嬷嬷和海棠跟进来,宋嬷嬷注意到卫灵儿脸上的伤,关切问:“小姐的脸是怎么了?”
海棠忍了一路的气,此时才敢发泄,气愤说:“小姐过来雪梅院的路上,舒家的小公子藏在半道上,竟拿弹弓伤了小姐!还说、竟说小姐是专程来打秋风的,小小年纪,这般恶毒,实在是气人!”
宋嬷嬷听过海棠的话,一样目露愤怒:“原以为郑国公府高门大户,定是讲理又讲规矩,府里的公子哥儿怎还这样!”
又连忙叫海棠去取药膏来帮卫灵儿擦脸。
卫灵儿知道她们是心疼自己,故而如此气愤。
她北上邺京,卫家的奴仆几乎遣散,只留下宋嬷嬷和海棠在身边,因为知晓他们忠心。
往后的日子艰难,身边要有得用的人不假,但第一要紧是忠心。
海棠是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宋嬷嬷也是卫家的老仆,都是她信任的人。
“嬷嬷,其实我发觉了,但故意没有躲开。”
卫灵儿拧了热帕子去替卫昭擦脸,慢慢告诉她们。
“其实来之前,我曾想过府中或有人不喜我们,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但也好,心里也是有数了。”
卫灵儿摸一摸卫昭的脸:“瞧见那位小公子的做派了么?”卫昭点头,她又说,“这样的人,惹不起也是躲得起的,不能好好相处,便不相处,若如此仍故意要寻麻烦,退让根本无用。”
卫昭看着卫灵儿脸上的伤,皱起眉:“我不喜欢他。”
“不需要喜欢。”卫灵儿弯一弯眼睛,嘴角微翘,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此番寄人篱下是不得已,待姐姐寻到好出路,便想法子搬出去。”
卫昭点头,又扯一扯卫灵儿衣袖,冲她张开手心。
一颗琉璃弹珠赫然出现在卫昭的手掌心。
卫灵儿但笑,同卫昭道过谢,把弹珠收起来。
有了这个便也算有凭证,舒霖想赖账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说的是,她故意不躲闪也是想试一试自己姨母在郑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作恶的舒霖是吕姨娘的孩子。
她猜测徐嬷嬷回去定会告诉姨母这件事,即使不说,待姨母见到她,也能发现她脸上的伤。
如此,事情一说明,便能瞧出不少东西。
姨母与吕姨娘对付还是不对付,姨母能拿捏、敢拿捏吕姨娘还是不能、不敢……
这些都关系到他们之后在郑国公府里的生活。
能尽早了解总比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好。
受的这点儿伤便不算什么。
宋嬷嬷望着卫灵儿却越是心疼不已。
老爷夫人骤然故去,被娇养长大的小姐一下子变成家中的顶梁柱,短短时间,已看透人情世故。
海棠这时取了盒药膏回来。
宋嬷嬷又让海棠伺候卫灵儿梳洗,再帮卫灵儿擦些药。
一如卫灵儿所想。
徐嬷嬷回去后,马上便将舒霖用弹弓伤了卫灵儿的事情告诉薛念兰。
“小少爷这次实在过分,将表小姐的脸都给打伤了!表小姐才刚来,便受此委屈,实在是……也是表小姐心太善,还不想让夫人知道,怕夫人难做,可这种待客之道,丢的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
薛念兰始终拧着眉,脸色不太好看。
这样对待她的外甥女又何尝不是在打她的脸,不把她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我若将吕姨娘喊来训话,她定又是不认。”
薛念兰缓一口气,“纵使闹到老爷的跟前,老爷也要偏袒她和霖哥儿。”
舒衡自从纳了吕姨娘进府便一直都对吕姨娘宠爱有加。
薛念兰即便不喜欢也没有法子。
只是吕姨娘仗着得老爷宠爱,多有放肆之举,对她这个夫人表面上尊重,背地里没有少使绊子。
每每想治一治吕姨娘,也会被老爷拦下,或是随便处罚一下就揭过去了。
徐嬷嬷知吕姨娘算是薛念兰的一块心病。
她压低点儿声音说:“晚些表小姐不是要去给老夫人磕头么?”
“夫人做不了这个主,老夫人还做不得吗?”
“这些年,老夫人虽不怎么理事,但对吕姨娘也没有不知道的,一样心里不喜,只不愿伤了和老爷的感情。”
薛念兰眸光微闪:“可灵儿到底不是舒家正经的表小姐。”
“不妨事的。”徐嬷嬷劝着,声音很低,继而凑到薛念兰耳边低语起来。
……
雪梅院虽然谈不上多么宽敞,但给他们姐弟住足够了。
一路赶到京城,直到此时才有片刻喘息,卫灵儿见卫昭直打哈欠,让他稍微睡上一会,晚些才好去见人。
他们在雪梅院休息得差不多一个时辰,薛念兰遣徐嬷嬷过来请他们。
徐嬷嬷是直接将卫灵儿和卫昭带到老夫人那去的。
老夫人住在福寿院。
卫灵儿和卫昭到的时候,薛念兰已经在这儿了,他们一被丫鬟领进去房中,薛念兰当即笑着招呼他们到近前。
“母亲,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那两个孩子。”
“大的是灵儿,小的是枣儿。”
卫灵儿牵着卫昭上前去见礼,恭敬又乖巧:“灵儿(枣儿)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慈眉善目,脸上有淡淡的笑:“好孩子,起来吧。”
“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都是可怜孩子,既来了便安心的住下。说来你们娘亲,我也是见过的,不过那会子她才同枣儿一般大,转眼这么多年,她的孩子都已长得花一样了,我也是老了。”
那么远的一件事薛念兰从不曾听老夫人提过。
卫灵儿更不知情,心下不无错愕,但老夫人愿意提起来,对她却是好事。
“娘亲若晓得老夫人这般挂念,定也开心,可惜娘亲已再不能来给老夫人请安。”
卫灵儿几分哀戚怅然。
老夫人握住卫灵儿的手拍一拍,宽慰:“你们姊妹要好好的。”
卫灵儿应是,谢了老夫人,甫一抬头又听老夫人问,“灵儿,你这脸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肿了?”
“是今日不小心弄的一点小伤,不敢叫老夫人记挂。”
卫灵儿对老夫人笑了笑道,“已擦过药了,想是过几天能消下去。”
薛念兰惊讶:“灵儿受伤了?如何受伤的?”
“下午在我那儿不还好好的吗?”
她忙将卫灵儿拉过去看,看清楚卫灵儿脸上的红肿,言语间越发心疼:“我叫徐嬷嬷去取些上好的膏药,你要记得擦,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可不能留下伤痕。”
薛念兰扬声喊徐嬷嬷进来,吩咐她此事。
徐嬷嬷听过吩咐,却当即磕头请罪:“夫人,是奴婢疏忽,请夫人责罚。”
薛念兰看一看徐嬷嬷,又悄悄观察老夫人的神色,蹙眉问:“嬷嬷这话是何意?难道是嬷嬷早知灵儿受伤?”
徐嬷嬷再磕头:“是奴婢擅专,以为不碍事,才没有和夫人说,且……”
她欲言又止。
薛念兰见老夫人没有不耐,才问:“嬷嬷想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灵儿大约明白过来。
她柔声说:“姨母,只是一点儿小事,小表弟是无意,也与徐嬷嬷无关。”复对徐嬷嬷道,“嬷嬷,我无事,你别自责。”
薛念兰却柳眉倒竖:“灵儿怎得还有事瞒着我?”
便指着徐嬷嬷,要她说个明白。
徐嬷嬷方道:“回禀老夫人、夫人,是奴婢引两位表小姐去雪梅院的路上,遇到了小少爷。小少爷他……他拿弹弓打了表小姐,表小姐这才会受伤的……”
说话间,外头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传来:“哟,可真是不巧,竟然一来便听见有人在背后编排霖哥儿。”
“徐嬷嬷,说话是要讲证据的,霖哥儿那样乖巧懂事,怎会无故伤人?”
第3章 表哥 芝兰玉树,霁月光风。
卫灵儿同屋子里其他人一样不动声色望过去。
只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娘子进来,对方生得一张鹅蛋脸,一对柳叶眉,琼鼻朱唇,又一双秋水明眸,眸光潋滟,薄施粉黛,便端得是光彩照人。
进来的人正是吕姨娘。
她左手牵着八岁的舒霖,右手牵着五岁的舒静欣迈步入内,脸上盈盈笑意,分别与老夫人和薛念兰请安。
舒霖和舒静欣同样与老夫人和薛念兰问好,喊“祖母”和“母亲”。
老夫人微微皱眉看一眼吕姨娘,薛念兰也拢一拢衣袖。
吕姨娘但笑,首先望向了卫灵儿和卫昭。
“这便是卫家的两位表小姐罢?”她看一看卫灵儿脸上的伤,握住卫灵儿的手亲亲热热说,“小娘子伤着脸可不行,我那儿有极好的伤药,是老爷前些时候拿给我用的,晚些我命人给你送去,保证过几日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卫灵儿微笑抽回手:“多谢吕姨娘,只是姨母已命人送伤药与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吕姨娘笑容不改,遗憾道:“那是我来得迟了。”
“但这刁奴说是霖哥儿打伤人却很没道理。”
她话锋一转,看着卫灵儿,“卫小娘子,你且说一说,当真是霖哥儿将你给打伤的?”
舒霖听言立刻叫嚷起来:“我没有!我才没打过她!”
吕姨娘便柔声哄他:“好孩子,姨娘自然晓得你不会做那等子无礼之事,然现下有刁奴在背后编排你,总得分说清楚,好还你个清白。”
舒霖一跺脚,又叫:“反正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说话间揉起眼睛,似委屈无比,大哭起来,吕姨娘连忙把人搂在怀里哄。
至此,卫灵儿将这一幕幕看得明明白白。
吕姨娘想来也知晓了舒霖用弹弓将她打伤的事情,但吕姨娘显然不准备承认,且要拿这件事让她姨母下不来台、吃了这哑巴亏。特地问她是否确有其事,是打量她没证据,或料定她不敢多嘴,怕一来郑国公府就生事,遭人厌烦。
面对言语似客气,实则咄咄逼人的吕姨娘,卫灵儿只微微而笑。
她含笑走到舒霖面前,弯腰伸手揉一揉他的发顶,随之冲他摊开掌心:“这个是霖哥儿的吗?”
舒霖到底才八岁而已。
不高兴卫灵儿碰他,他当即皱着脸抬手拂开卫灵儿的手:“不要碰我!”
又瞥见卫灵儿掌心是他最喜欢的琉璃弹珠,立时蛮横将东西抢过去。
“这可是我的宝贝!”
舒霖态度如此,卫灵儿面上笑容不改,直起身子。
吕姨娘眸光微闪看向她,她只转过身与老夫人和薛念兰福身说:“霖哥儿正是调皮的年纪,想来不是有心,也只疼得了那么一下便无碍了,应不会留下伤痕,万万不敢让老夫人和姨母为我操心。”
言语之间将这件事坐实了。
偏卫灵儿脸上带笑,语声温柔,像当真不往心里去,可门第高贵的郑国公府岂能这样待客?
客人刚到,发生这种事,是他们的失礼。
吕姨娘见老夫人当即沉下脸,心中暗道不妙,想要辩驳,又知无用。
“妾也不知霖哥儿竟然这样顽皮,还以为是徐嬷嬷胡乱编排,霖哥儿伤了卫家表小姐,妾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先前还理直气壮的吕姨娘立时软下身段,把舒霖拉到卫灵儿跟前,对舒霖说,“霖哥儿,快给你卫家表姐道歉。”
舒霖自不乐意。
吕姨娘暗暗在舒霖胳膊上扭了下说:“做错事自然是要道歉的,否则老爷该不喜欢你了。”
舒霖吃痛,泪眼汪汪,磕磕绊绊:“对、对不起……”
吕姨娘笑容勉强看卫灵儿:“卫小娘子且看在霖哥儿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过他这回吧。”
卫灵儿见吕姨娘这般拿得起、放得下,而自己姨母始终无话,心下明了。
单说吕姨娘方才的一番话。
先是故意冲舒霖说“卫家表小姐”,实则是说与老夫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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