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抓来十二名圣女,故意将献祭典礼办得声势浩大,故意让全皇城百姓来参观。
所有人骂他,他都不在乎。
或者说,除了姜幼萤,姬礼谁都不在乎。
“朕甚至想,他们越是痛骂朕,朕便越觉得高兴——他们骂了,百姓骂了,所有人都骂了……这骂声传到你那里,你会不会就回来了?”
姜幼萤一愣,转过头去,他的半张脸隐匿在夜色里,让人看不太真切。
可那一双眼中,却有熠熠星子在闪烁。
“皇上……”
他也没想到,她会被人当圣女捉了去。
萤火忽然明亮了些,那金白色的光芒,一点点在瞑黑的深夜中漫开。
明白的光照亮黑昼,像是一只温柔的大手,将那无边的孤寂撕扯开来。一下子,让两颗赤诚的心暴.露在这温柔的春夜中,让爱意漫天、愈发赤.裸。
愈发大胆,也愈发真诚。
夜风拂面,她握着姬礼的手。
“其实,也是我……我不敢。”
她不敢太靠近他,怕距离稍一过近,自己便会在他面前被撕扯掉全部的伪装。
“皇上,阿萤原是花楼女子。”
“嗯,”他不以为意,“朕知晓。”
“朕不光知晓你的出身,朕还知晓,你被逼着,做了怀康王世子的妾室。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朕一点都不在意。”
她自卑,面对姬莹的画像,只觉得自相惭愧。
看着她那一双眸光躲闪的眼,他恍然大悟。她一直都是自卑的、是胆怯的,她怕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姬礼,配不上那像月亮一样,明亮、皎洁、遥遥在上的姬礼。
大雾散去。
二人望着,那点点萤火虫群,奋不顾身地,扑向那明澈的月火。
凛冬已尽,春意朦胧,周遭是一片宁静温柔的风。睡意降临前,姜幼萤感觉到有人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命令道:
“你是姬礼的女人,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为尊贵。”
……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殿外的喧腾声吵醒的。
一睁开眼,姬礼已不在身侧,她知晓,如今是他上早朝的时间。略一洗漱,却听见院外的动静更大了,姜幼萤不由得披上氅衣,走出门去。
肖德林站在院外,一见着她,连忙一弓腰:
“哎哟,娘娘您醒啦!”
这么大的动静,她不被吵醒才怪。
许是看见了她眼中的责怪之意,肖公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还不等他在阿谀奉承一番,只见少女转过头,看着院子里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呀……嘿嘿,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娘娘您的东西!”
肖德林语气有些激动,“皇上正让奴才们将这些宝贝,都搬到凤鸾居去呢!”
“凤鸾居?”
“是啊,”瞧着她面上的疑色,那太监一顿,转而又道,“怎么,您还不知道吗?皇上今早一醒来,便恢复了您的身份,说等一会儿下朝,便要下达立后诏书呢!”
立、立后诏书?!
姜幼萤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虽然知道,姬礼昨晚隐约透露出此意,可这道立后诏书,来得也太早了些吧!
昨日姬礼刚封了她为美人,今日就封她为皇后,如此明目张胆……
一时间,她又想起那年宫宴,姬礼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一本典书烧了个一干二净。
匆匆立美人,又匆匆立后……这确实是姬礼做出来的事。
姜幼萤原以为这已经够张扬、够明目张胆了,可接下来的事,却告诉她——姬礼一直都是那样一位张扬恣肆,恨不得把人宠到天下皆知的君主。
即使时隔三年,这性子,也是一丁点都没变过。
就在姜幼萤刚准备上软轿的时候,姬礼回来了。
他一身龙袍,众星捧月般走在人群最首,宫人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还有他身边那位本领高强的贴身侍卫凌桓意。
见了皇帝,院内的宫人忙一躬身,齐齐一拜。
姬礼转过头,直接望向她。
“皇上。”
少女身形袅袅,亦朝他徐徐一拜,衣裙险险逶迤在地。
姬礼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来,朕刚好下朝,送你去凤鸾居。”
不等姜幼萤反应,身子竟一下腾空。她下意识地抱住姬礼的脖子,整个人稳稳当当地靠在了对方怀里。
“轿子晃,那些人没轻没重的,朕抱你过去。”
淡淡一声,不高不低,恰恰落入众人的耳朵里。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被皇帝请来解答男女之事的老先生呆愣在了原地。
“这、这……”
老者满脸震愕。
肖德林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
“一直这样,喏,大家都习惯了。”
“……”
姜幼萤就这般,被姬礼大摇大摆地抱回了凤鸾居。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隐约觉得,姬礼抱着她饶了许多弯道儿,一路上途径了铃兰殿、意华宫、秀丽宫。
还有……颇为偏僻的采秀宫。
姬礼抱着她走到哪儿,宫人就跪拜到哪儿。只听见一连串儿的: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美人万福金安——”
从姬礼怀中探出脑袋,于人群之中,姜幼萤看见了跪在宫门口的德妃、檀昭仪、燕昭仪、凌美人……
还有,茉荷。
若不是姬礼带着她路过采秀宫,她差点都忘了还有茉荷这一号人。
不止是茉荷,在她的身侧,有许多熟悉的、姜幼萤却叫不上来名字的面孔。这些人曾是她在采秀宫的共事,如今正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至于那些妃嫔——
德妃敛目垂容,不看二人,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阿檀跪得端正,一双眼望向姬礼,眸光微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而燕昭仪,则是最咬牙切齿的那一位。
“不过是小小一个美人,没权没势的,皇上玩腻了就扔一边去。”
她不屑一顾地冷哼,引得檀昭仪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女子扬着一双细长的眉毛,眼中也尽是促狭之意。
见燕氏这般,阿檀忽然生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对方话语方落,便轻幽幽地接道:
“没权没势?她先前的身份,可是比你大得多呢。”
女子唇角噙着笑,回眸,望向她。
果不其然,燕昭仪一愣,又立马反应:
“笑话。她什么身世?多大的身世能沦落成献祭的圣女?!”
檀昭仪轻轻嗤笑一声,没再接她的话,一双眼又望向宫道上的身形。
依她对皇帝的了解,不管二人之间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争执,只要姜幼萤往前迈上半步,皇上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只要一和好,皇帝就恨不得把全天下都碰到那人面前。
如此想着,阿檀微微垂眼,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分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失落。
姜幼萤亦是缩回姬礼怀中,忍不住低声道:
“皇上,这般……是不是有些张扬了?”
自古以来,被皇帝独宠,并非是一件值得全天底下炫耀的好事。
纷至沓来的有宫妃的嫉妒,有小人的算计,有朝廷的对抗……
如此想着,她的眼皮倏尔一跳,又将姬礼的衣领子揪得更紧了些。
张扬?
这就算张扬了么?
他不过是抱着她,去众人面前溜达了圈儿罢了。
姬礼一低头,只见她像只乖巧的小猫般缩在自己怀里,轻轻揪着他胸前的衣裳,涨红着脸。
他低低一笑。
“就是要这般张扬。”
第44章 1+2更
姬礼把她一路抱回了凤鸾居。
绿衣绯裳慌忙过来迎接, 与二人一同站在殿门口的,还有一身宫服的柔臻。
前几日德妃娘娘病着,柔臻挪不开身, 等德妃病一好,这丫头就跑过来看她。
姬礼抱着她, 却没有走入寝殿,而是转入书房。
“肖德林。”
“哎, 奴才在!”
肖公公十分狗腿地跟上来, 把周围宫人都驱散开, 呈上一样东西。
姬礼努了努嘴, 太监立马会意,将那东西恭敬摆在书桌上,而后退了下去。
姜幼萤从他怀里探出小脑袋, 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姬礼为何把她径直抱到了书房?
扬了扬脸, 只看见对方坚毅流畅的下颌线,他薄唇微抿着,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每走上一步,男子腰间的环佩便轻轻叩响一声,惹得少女眸间一阵粼光激荡。
“来。”
他走到桌案前,动作轻轻,将她抱到书桌旁。
姜幼萤一垂眸——这桌上, 竟是一道圣旨!
她大惊失色,姬礼却不慌不忙, 从一旁取来笔墨。
男子怀抱很宽大, 略一张臂,便将她的身形结结实实拢在怀里。姜幼萤任由他抱着,面对如此庄严肃穆的圣旨, 颇为小心地抬起一双眼。
姬礼提笔,略一思索,明黄色的帛书上落下一行遒劲的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美人姜氏,温婉贤淑,柔嘉秉行,静雅端庄,才绝六宫。是有母仪天下之姿,承宗庙之德。今朕亲授风印,著册之为皇后,承天地之命,掌后宫事宜。布告天下。
钦此。
“啪嗒”一声,姬礼轻轻将朱毫一搁置,从一侧取出玉玺来。
看着怀中还未回过神来的少女,他抿抿唇,一声轻笑:
“怎的,高兴坏了?”
“不、不是。”
她吞吞吐吐,眼中尽是惊骇,不可思议地再度抬头,“皇上这是……要立臣妾为皇后?”
“嗯,不然呢?”
这宫中,难不成还有第二个美人姜氏?
可这未免也有些太快了点罢!
姜幼萤想起来,上次姬礼执意立她为后时,是怎样一副群臣反对的壮观场面。
她被姬礼按在大堂之上,浑身僵硬,不知所措地看着姬礼与全朝堂对峙。他一把火烧了老太傅珍藏的书籍,将整个大殿骂得鸦雀无声。
“可是皇上方立了臣妾为美人。”
此番匆匆立后,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可姬礼毫不在乎,将包着玉玺的丝帛解开,“朕等不及了。朕一想到,那群人天天用身份压你,朕就觉得是自己无能。”
那日他下朝,肖德林匆匆跑过来,说姜美人去了意华宫。
姬礼原本还在生气,轿辇落于意华殿门口的那一顺,他如此安慰自己:
朕不过是看看朕后宫那些妃嫔罢了,才不是为了她呢。
可当目光掠过她伏于地上的身形时,他只觉心一揪,下一刻,竟是铺天盖地的悔意。
他恨不得地上跪着的是他自己。
姜幼萤看着桌面上那道皇诏,只觉得一切都十分突然,突然到她有几分心慌。姬礼的呼吸声落在耳边,忽然,他一垂手。
将她的小手抓起来。
“拿着。”
回过神来,掌心里多了一块沉甸甸的玉玺。
诚惶诚恐,姜幼萤连忙转过头,恰恰对上姬礼一双明亮的眸。目色翕然一动,廊上忽然一阵清风,碎发衣袂扬起,香雾沉沉,坠于一袭眸光潋滟间。
“皇上……”
姬礼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有着常年握剑的茧。姜幼萤呼吸一顿,他已握着她的柔荑,郑重其事地在帛书上拓了印。
鲜红色的章印,是大齐最为威严的宣判。姬礼衣袍微展,收回右手。
“肖德林。”
这一声,姜幼萤居然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欢喜之意。
就好像被封的不是她,而是姬礼本人一般。
“奴才在——”
早早候于殿下的奴才慌忙上前,姬礼徐徐将帛书卷成轴,“去念罢。”
“秀丽宫、意华宫、铃兰殿,还有采秀宫,统统都给朕念上一遍。还有,吩咐下去,后宫既然有主了,以后每日每人都须得来凤鸾居行礼问安。见皇后,如见朕,若有半分造次——”
他忽然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愣在书桌前的女子,缓缓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
趁着肖德林还未走,她连忙抬手,将其拦住。
“每日都来请安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性子有些孤僻,喜欢清净。
姬礼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改成每三日罢。请安,问礼,敬茶,一项都不能落下。”
“朕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把你不放在眼里。”
见他这么说,姜幼萤与肖德林只得依着他去。
圣旨既下,大太监也捧着帛书离开了。殿内只剩下姜幼萤与姬礼二人,后者目光落于她的小指上——前几日,这处还戴着一枚莹绿色的尾戒,着实让他憋坏了。
如今,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
眸光潋滟,如水似雾。
旖旎之色,在偌大的殿内,一点一点弥散开来。
他身姿颀长,缓缓靠近。香雾落于那一双幽深晦涩的眸中,像是无边寂静的黑暗中陡然点亮了一束灯火,惹得星星火光一下子烧灼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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