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同王家那娘子说了几句,你和明朝不去添置几身衣裳?”
“不用,时候不早了,要不先回府去?”要怪就怪谢南枝跟谢明朝,路上看什么喜欢都要停下来买,耽搁了好多时间。
出门的时候谢南枝跟谢明朝走在最后,两个人还在咬耳朵,到最后谢南枝似乎感应到什么,她回头看了眼,二楼的竹帘安静垂放着,并无异样。
看来是她感觉错了。
珍宝阁终于安静下来,二楼最里间的茶室中,茶香四溢,水雾弥漫,四周悬着名家字画,松柏石台上的山水画墨迹还未干,静静躺在那里,独添幽静。
“谢家回长安两个月,陛下却召崔道衍入宫了六回,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留谢氏了。”当朝尚书右丞王弘端正踞坐,眉头紧锁,他心里也为谢氏担忧。
静默一会未得回应,王弘瞥向对面的人,有些无奈:“我说魏王殿下,茶什么时候都能喝,你就不打算和我商讨商讨谢家的事情吗?”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因身份被人诟病,受尽轻视白眼的魏王萧琢会跟琅琊王氏的嫡子混在一处,王氏上下不知他们二人的关系,其余人就更不知道了。
萧琢向来冷静自持,也没有表达过多的看法,这件事情很早就有了苗头,萧临渊一心要铲除氏族,实现皇族唯尊,他又不满谢崇多年,谢氏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放不下来了。
“陛下应该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谢崇手中掌三十万兵权,多年活跃在边境军政上,陛下想灭谢氏,也得看看边境将士和谢氏追随者的态度。”
“可是他既然召了谢崇回来便不会善罢甘休,谢氏有军权,有威望人心,对于那位多疑的君王来说,他太不安全了。”王弘只得叹气,谢崇忠义人尽皆知,奈何陛下不相信他,只听几句话就动了杀心,这样的君王,真的能治理好大梁吗?
萧琢和王弘都明白谢崇对于大梁来说有多重要,他们也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相助,早在苗头出来的时候萧琢就给谢崇去了封信,告知他主动交出半数军权或许能安抚萧临渊,可惜,谢崇不信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当一个臣子的忠义变成了愚忠,谁也救不了他。
萧琢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再帮一把,帮了,谢崇依旧可能不信,他暴露的风险会很大,不帮,谢家可能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他苦心孤诣那么多年,若是谢家肯站在他这边,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问题就在于谢崇不会偏帮任何一方,到最后他落不到好处。
真是难以选择。
算了,静待时机吧,谢氏基业庞大,也不是朝夕之间就会覆灭的。
萧琢又同王弘闲聊了几句,提起方才争执的事情,王弘略显愠怒:“阿姝也是,闹什么脾气,不就是嫁个人吗,她方才那嚣张跋扈成那样,哪还有幼时乖巧温顺的样子。”
“王弘。”萧琢忽然开口叫他,语气虽然和平日一样浅淡,但王弘听出来他并不高兴。
“你不是王姝,并不能理解被家人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是什么感受,她今日所为是失了规矩体统,她迁怒旁人是有错,可你有没有想过,把她变成今日这样的,就是你们王家人。”
他有所耳闻,王李两家要联姻,王姝将嫁给李氏五郎,他们两个从前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王姝就像一个礼物一样被打包送去李家,所有人却还觉得是理所应当,还要责怪她不听家人的话。
这一番说辞叫王弘许久说不出话来,在此以前他都觉得世家之间没有感情可言,背负家族利益结合在一起是很常见且正常的,个人的感受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琢顿了顿,微阖的眼皮抬起几分,“想来谢家众多子女的好感情你们都有所耳闻,你可以想想,为什么他们像真正的兄弟姐妹,而你们,明明有最亲近的血缘,却像陌生人一样。”
王弘想反驳,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你知道你的妹妹今年多少岁,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茶室寂静安宁,王弘不知道在想什么,萧琢不自觉偏头,透过竹帘缝隙,他将方才的情景看到一清二楚,她所有的家人都在护着她,真好。
要是他的兄弟姐妹也能对他那样好,他大概会和谢南枝一样,无忧无虑的笑,拥着着那个年纪应该拥有的快乐。
真是羡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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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一番气,王姝回了家以后各种闹腾,砸东西,撕字画,大喊大叫,她让下人都走远些不要来打扰她,所有有人进来的时候她坐在地上,乌发半散,毫无形象的叫人滚出去。
“你就这么跟你哥哥说话?”王弘看着她,走进几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王姝有些怕他,站起来后忽闪着眼睛往后躲,小声叫着:“五哥。”
“今日在珍宝阁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王姝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她连忙认错:“五哥对不起,是我给王氏抹黑了。”
“你是错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你是琅琊王氏的女儿,不可失了规矩体统,你想的东西自己拿不到,王家也会帮你拿回来。”王弘从袖中掏出锦盒递给王姝。
她迟疑了会,小心翼翼的接过打开,正是她在珍宝阁看中的那支步摇。
“五哥?”
“东西拿回来了,明日你随我去谢家好好道个歉,此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不能再那样了。”
王姝僵硬的点着头,实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王弘突然跟变了个人一样。
“你生辰在下个月,到时候五哥带你出去逛逛,顺便,带你见一下李家五郎,他是个不错的人,你们可以先培养培养感情,要是真的不喜欢,那就再换。”王弘这话说的随意,但也是这么个理,王李联姻,人选又不唯一,反正李家儿郎多,有的选。
萧琢说的话王弘想了许久,总不能真的把妹妹处成陌生人,他并不是不疼爱她,只是生在这样的家族,他们所有的感情都是内敛的。
交代完这些,王弘垂下眼眸,有些语重心长:“阿姝,生在世家,大家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我知道父亲让你嫁入李家你心里不舒坦,但你要相信我们不会害你,哪怕你不在家了,你也依旧是琅琊王氏的女儿,没人能欺负你,懂了吗?”
见王姝点头,王弘急匆匆离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知道他走后王姝哭了许久,她其实就是想被人理解,不想孤零零的离开。
“谢谢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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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趾高气昂,第二天就来道歉,这个走向谢南枝着实没有想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姝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戾气消散的一干二净,道歉的言辞也极为恳切。
谢南枝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痛快的接受了她的道歉,王姝送了好多好看的簪子步摇给她和南锦,然后带着景央四个人围在琨玉斋说了一下午的话,再出院门的时候手挽着手,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这样的转变看的谢明朝目瞪口呆,他想插话根本就没有机会,有了小姐妹的谢南枝已经完全忘掉了他的存在,他凑近去听谈话的内容,都已经说到以后要做彼此孩子的干娘了。
而前厅那边,王弘和谢明谨聊的起劲,说了许久王弘对他有几分看好,不愧是谢氏长子,谈吐不凡,学识出众,他间歇提及政事,谢明谨的想法也很独到。
王弘觉得,谢家的事或许在谢明谨这里会有转机。
“今日叨扰,多谢府上款待,来日诸位来我王氏做客,定以贵礼待之,告辞。”
“五郎君慢走。”谢南枝笑着同他挥手,和王姝也打了招呼。
想起萧琢说过的事情,王弘玩味心思渐起,他道:“我瞧四娘倒是与长安一众贵女不同,率直活泼,很是难得啊。”
“是吗?北疆的女孩子都跟我一样的,我们都是在草原上的野惯了,五郎君不嫌弃我闹腾就好。”南枝笑眯眯的,白净秀丽的面容招人喜欢的很,王弘待她也有几分善意。
“不嫌弃,你这样的姑娘家很讨人喜欢。”王弘是很认真的在说这句话,然而南蕴和谢明谨就有点想歪了。
王弘虽说比南枝大了七岁,可他至今未婚配,王谢两家家世相当,他要真动了什么心思也说的过去。
一番相处,姐弟俩觉得王弘人不错,搁在别人身上还好,问题是,谢家想定的是和温家的姻亲,再把王家扯进来算什么事。
谢南枝和王弘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二人已经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交换眼神,他们很快作出反应。
“南枝你跟我来一下,母亲方才说有事找你。”南蕴拉着她离开。
“我看这天色快要下雨了,五郎君还是早些回去,路上积水了可就不好走了。”
谢南枝和王弘都有一点迷糊,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就草草被分开了。
被带去了南蕴住的柳陌轩,她七七八八说了一堆,南枝越听越迷。
“南枝,你和辞之我们两家都非常看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王氏子女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以后不必要的情况下无须多来往,点头之交即可。”
“你年纪小,不要被那些花红柳绿迷了眼睛,要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
南枝感觉稀奇古怪:“长姐你在说什么?”
显然她没有听懂,南蕴想,这样应该是没什么的,她莞尔道:“没什么,你只要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就好,安安心心等着以后嫁给辞之。”
在这件事上,双方虽有迟钝,到底王弘年岁长一些,经的事多,在马车上就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他不禁失笑,这些人都想什么呢。
“五哥你笑什么?”王姝好奇的问。
“没什么,五哥想当月老结果被人误会了。”
王姝更迷惑了。
之后王谢两家就经常串门,王弘怕他们误会,对谢南枝冷淡了些许,他总是找谢明谨,话里话外透露一些信息,希望他明白了以后可以劝一劝谢崇,谢明谨是听明白了,也跟谢崇说了,奈何他不在意。
“边疆战事未平,此刻交还兵权战场要如何谋划,你不要想那么多,我追随陛下二十余载,陛下不会防备我的。”
每次这样的说辞听的谢明谨头疼,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固执,君臣离心世世代代见的还少吗,多少功臣最后死在了信仰的君王手中,谢明谨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也是那样。
任凭他怎么说,谢崇都不为所动,甚至隐隐有了责怪他的意味。
谢明谨觉得,他光说没有用,得让谢崇相信陛下已不再信任他,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毁弃他。
这件事已经够让他烦的了,家里那两个不省心的又开始闹事。
赶在年关前,谢明朝带着谢南枝和景央偷偷溜出府去,先是去赛马,两个“草原霸主”到了自己舒适的领域就开始无法无天,一整日下来把人家的马都赢走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被他们气的直哭。
赛马就算了,他们两个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平康坊去了,谢明谨知道的时候两眼发黑差点晕了过去,再听说谢明朝把御史大夫的儿子打了以后,他感觉自己要被气的吐血了。
夜色正浓,平康坊歌舞升平,红灯青瓦,旖旎繁华,乐声传的很远,靡靡之音动人心魄,其间醉酒失智,声色犬马过于常见,坊中娘子衣衫单薄,面目妖冶,几色罗裙交叠,腕间银铃作响,这样的销魂窟温柔乡混进来了小孩子就显得很荒唐。
子夜坊的二楼一片混乱,那崔氏郎君倒在地上痛呼,谢明朝谢南枝景央三个人站在边角,老老实实的,站立的姿势都一模一样,透出几分滑稽。
看到谢明谨来的时候,三个人内心有些相似的念头。
完了。
第25章 维护
完整的事情经过要从谢明朝拐着谢南枝出府说起。
小半年没有出去好好玩过, 谢明朝心痒的不行,打听到南郊又有人在赛马,他那心思就收不住了, 谢明朝知道自己一个人出去肯定不行,他毫不犹豫的去拐了谢南枝。
被告诫过多次, 其实南枝有点不想去了,但是谢明朝把那说的太美好了, 什么宽广辽阔的马场,纵情驰骋的欢愉,还有好吃的好喝的, 她哪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没坚持多久就带着景央一起跑出去。
谢明朝说的也是实话, 南郊马场极为广阔, 那里有不少世家子弟赛马, 姑娘家的话除了郎君们带着的婢女就剩谢南枝一个人了。
她是没有害羞或是拘谨的,被谢明朝带着和那群儿郎一起玩,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有些争强好胜的心理, 他们又觉得南枝是个姑娘家,虽未说明,举止间的轻视也很明显。
很快, 南枝用行动征服了他们。
谢家两个最不听话的孩子有着无穷的活力,他们立于马背上, 英姿飒飒,迎着朝阳微风,鬓间碎发扬起,眉宇之间尽是自信。
号令声下, 谢南枝夹紧马腹一抖缰绳,小红马带着她窜出老远,身后尘土激扬,不过几息便将那些儿郎甩在身后。
看台上萧琢挺拔站立,他眼前的谢南枝绯衣飘扬,意气风发,生着秀丽柔和的面容,骨子里全部都是英气和骄傲,比朝阳更明媚,比烟火还绚烂。
这样的人,真是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萧琢嘴角牵动,他不经意一瞥,却见身前的成王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瞬间那点美好就消散殆尽了。
再过眼,谢南枝已经越过了终点,狠拽缰绳回首。
“谢明朝,这次我赢了你,你得送我礼物!”南枝很高兴,这么多年她总算赢了一次谢明朝,原来都是他问她要礼物,这次也该换换了。
谢明朝一脸懊恼,有些不耐:“知道了知道了,瞧把你得意的。”
兄妹两个斗着嘴,那些落后的儿郎涌上来,面露惊艳之色。
“没想到谢四娘子的马术这样好,我等实在惭愧。”
“是啊,方才还有些不屑,看来是我们狂妄了,以后有机会,四娘子可以多来啊。”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同游并不少见,加之谢南枝有哥哥陪着,旁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去。
她本就是爱玩的性子,听见人家这样说,自然是满口答应:“好啊好啊。”
“谢大将军英武善战,四娘子颇有令尊风采,本王佩服。”成王和萧琢从看台上下来,他看谢南枝的眼神太过直白,众人都察觉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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