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先来说说西北之事吧。”李羽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他坐下。
陆远峥坐下后,高志奇便察言观色地让小太监去沏了茶来。
两人对坐而谈,陆远峥对李羽汇报了这几年西北的情况,水利,边贸,互市,战局,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做了详细的说明。
李羽听完后,很是受用的模样,他抚掌道:“雍州有你坐镇,朕终归是安心的。”
陆远峥淡淡笑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李羽笑着道:“雍王远坐边塞十余载,劳苦功高,朕应当体恤,这样吧,此次回京就多待一些时日,正好多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惦念你的很呢。”
陆远峥颔首:“此事乃是臣分内应当。”
李羽欣慰地笑着,轻描淡写道:“至于雍州那边,朕自会派宣抚使去代为管制,这段时日,你就不必挂念西北,心无旁骛地陪伴太后吧。”
闻言,陆远峥眸光一跳,明白了李羽今日找他来的目的。
他分明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前头那些体恤的话都是为了引出现在这句。
他想夺回西北管制权!
“皇上,请恕臣不能从命。”
李羽闻言脸色突变,盯着他说:“雍王是想抗旨不遵吗?”
陆远峥抱拳躬身,郑重道:“臣绝无此意,只是陛下此举恐危社稷安定,故臣不能从命。”
李羽拍案而起:“陆远峥,你胆子不小啊,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藐视君父!呵,那你倒是说说看,此举如何会危害山河稳固?”
陆远峥不卑不亢道:“丹尤之乱平息尚不久矣,安知被震慑的外夷不会蠢蠢欲动,此刻更换雍州管制之人,内外必定都会大乱,届时外夷暗中勾结合纵,悔之晚矣!”
李羽被他的话说地有些愣住,思忖之间眼神闪烁不定,陆远峥乘胜追击道:“皇上,臣向您保证,四夷收复,海晏河清之时,臣定当辞官卸甲,不再踏入朝堂一步!”
“这…你…”李羽差点被他说动,一颗心游移不定,下意识地看向垂侍在旁的高志齐。
高志奇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一般,丝毫没有回应。
“皇上莫要被小人迷了心智,亲佞小,远贤臣,比非良行。”陆远峥瞧出他眉目间的心思,冷冷道。
“朕…”李羽被他的话哽住,涨红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臣言尽于此,告退!”陆远峥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步转身便走。
李羽瞧着他飒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地蹿腾上来,眸中的阴沉越来越浓。
高志奇在一旁慢悠悠的开口道:“皇上,这雍王眼中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君臣尊卑?”
李羽被他戳到了心窝,咬牙切齿道:“他如此目中无人,朕实在是忍不了了!”
“那皇上预备怎么办!”高志奇抿了抿朱唇。
“朕要…要夺了他的权,让他永远不敢再对朕不敬!”李羽恨恨道。
高志奇轻笑道:“可皇上现在,似乎没这个能耐。”
“你说什么!!”李羽瞬间被点燃,暴怒不已。
高志奇悠然自得道:“皇上何必动怒,奴才只是分说事实罢了,您想想,这雍王一日不放权,皇上的人就进不了雍州,这雍州呀,永远都不会是皇上您的。”
李羽气愤道:“你在这说风凉话,是看朕的笑话吗?”
李羽漫不经心道:“自然不是,皇上,奴才以为,切不可再让雍王做大了。这十余载,雍王在边陲收复失地,扩张版图,安知没有谋逆夺位之心?他今日敢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便是说明他心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皇上,您若再任其发展下去,将来屠刀悬颈,可就晚了呀!”
李羽被他的一番话乱了阵脚,惊慌失措的说道:“可朕现在能怎么办呢?陆远峥一日不松口,朕便没有任何法子!志齐,你定要帮帮我,帮帮我啊!”
李羽安抚道:“皇上镇定!你是君,他是臣,他陆远峥不过就是您看家护院,养的一条野狗罢了,您越是惧怕他,放任他,那他便会变本加厉,对您张牙舞爪,您要知道,有时候这狗不乖,也是需要敲打的,若是真咬了人,那便不能留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李羽听出他的话里有话,问道:“公公打算怎么做?”
高志奇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奴才,此事就交由奴才去做,奴才保证做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届时皇上需得配合便是了。”
李羽还沉浸在恐怖的神色中,拉着高志其的衣袖,像是拉着救命稻草一般连连道:“好,朕答应你,朕答应你!”
陆远峥心绪不宁的往宫门口走去,他满身都是不虞的气息,眉头深锁,如同川字,饶是从他身边走过的,没有一个不为惧生怕的。
陆远峥走到西南门时,看到宫门口停着一辆玲珑别致的马车,这是王府的马车,想到这儿陆远峥疾步向前走去。
这时候,马车上的沈芝走了下来,找他迎了过去。
第65章 山雨欲来
沈芝今日穿了一席春辰色齐胸襦裙, 雪光缎披风,下马车时发间的步摇叮咚摇曳,她身姿轻盈地朝陆远峥跑去。
陆远峥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方才脸上的愁郁收敛了干净,亲昵温润道:“芝芝是来接本王的吗?”
沈芝在他怀中颔首,回想到他方才一路行走过来时脸上似有愁郁之色, 担心问道:“王爷,方才皇上可有为难你?”
陆远峥瞧着她小鹿般挂满忧心的眸子, 人黑润润的惹人怜爱, 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此事勿须芝芝挂怀, 本王会妥善处置。”
“我也是担心你……”沈芝欲言又止。
陆远峥将她搀扶进马车中, 随后也钻了进来, 坐定后方安慰她道:“皇上被小人蒙蔽视听,欲除本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么多年明枪暗箭,本王都安然无恙的过来了, 芝芝不必担心。”
沈芝慨叹:“我自然是相信你了,不过, 这两日我总觉得心有不安, 皇上这次让你归京看太后,定是醉温之意不在酒的。”
陆远峥拥她入怀:“芝芝料想的不错, 方才皇上提出了派安抚总督去雍州坐镇的主意。”
“万万不能。”沈芝大惊之下脱口而出。
陆远峥抚着她的手道:“芝芝放心,本王已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只要本王一直不松口,此事便永不得举。”
沈芝这才稍稍安了心,她垂下了眼眸,瞧着马车地板上射进的一簇光斑, 静默不语。
陆远峥将她搂地更紧了:“芝芝莫怕,本王今日已然跟陛下说了。”
“说了什么?”沈芝抬首瞧着他。
陆远峥深邃的漆眸带着点点光泽:“本王说,等四夷归降,便告老还乡,永不入京。届时芝芝可愿陪着本王云游四海?过普通百姓的日子?”
“自然愿意。”沈芝眸中迸出喜色,这一直是她毕生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过平凡简单的小日子,无忧无虑。
只不过,嫁给陆远峥以后,这个愿望便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激动之下,沈芝忍不住攀着他的胳膊啄了一下陆远峥的唇角。
陆远峥的眸中笑意愈发深浓,他笑意缱绻地对沈芝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芝将头钻在他怀中,像小猫似的蹭了又蹭:“那你可要加紧努力,别让我等太久了。”
“夫人之命,不敢不从。”陆远峥轻笑,被她弄得怀里痒痒的,抚着她的秀发笑着道。
马车缓缓行驰着,走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沈芝突然仰头对陆远峥道:“王爷,我想去一趟侯府。”
陆远峥颇有些诧异,沈芝解释道:“前几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姐姐心情肯定不好,我想去可那看她。”
“好,那本王陪你一起去。”陆远峥当即道。
沈芝却说:“不必了,我跟大姐姐说话,或许一时半会好不了,王爷先回家吧。”
陆远峥思忖了一瞬,想着回去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便应下了。
“好,我会让卫歆来保护你的安全。”
沈芝虽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回侯府能有什么安全问题,但她知道,今日若是不让卫歆过来,陆远峥恐是放心不下了,于是拖长着调子笑道:“好——臣妾遵命——”
*
宁远侯府内,沈岚正在屋内对着佛龛点香祷告,沈芝走进来时,正好看到跪在蒲团上闭目磕头的沈岚。
沈芝并未打扰她,脚步放轻地走到香案前取了三根香烛,亦焚香求祷起来。
两人虽然所求之事不同,但双双跪在蒲团上叩拜着。
沈岚发现身边多了沈芝,微微侧目,看她闭眸沉静,口中念念有词,而后起身将香箸插在了香炉中。
沈岚亦将香箸插了,而后转身对沈芝道:“三妹妹,你怎么来了?”
沈芝拉过沈岚的手,关心道:“有些放心不下姐姐,所以过来了。”
“我挺好的,妹妹多思了。”沈岚垂眸道。
沈芝将沈岚扶回卧房,在她面前福了个身道:“此事归根结底与我是有干系的,大姐姐可会怪罪妹妹?”
沈岚连忙将她扶起来,目光真挚道:“自然不会,此事实乃是母亲犯下大过,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沈芝安抚她道:“那大姐姐也要尽快调整好心情才是,整日忧心对身子不好。”
“我记住了,多谢妹妹。”沈岚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沈芝见她如此可怜,叹了一口气道:“大姐姐,我听说父亲前几日向皇上请旨处置大夫人,把她禁足在千隆寺,不许孩子们探视,想必你是在为这件事苦恼吧。“
沈岚煞白了一张脸颔首道:“对啊,我着实没想到,父亲会狠心到这个地步。”
沈芝缓缓道:“父亲这么做,自然是不想大夫人的事情传出去伤了自家儿孙的名声,也唯有这般大义灭亲的做法,才能堵住纷纷的流言。”
沈岚听闻此言,脸色又垮了几分:“哎,我本来还想去向父亲求情呢……”
沈芝望着她道:“大姐姐糊涂,现在找父亲只会被责骂,这样吧,皇上让王爷后日去吴太山接太后,我跟王爷说让你一块去,到时候大夫人被罚这件事情,你跟太后说说,或许太后心慈,听到这样的事情愿意帮忙。”
沈岚眸光闪烁,拉着沈芝的手道:“欸!我记下了,多谢妹妹。”
沈芝看着不再愁眉苦脸的沈岚,心中稍稍松快了一些,虽然林慕做了那么多坏事,但她和大姐姐好歹是亲母女,她曾经所计较的一切也都是因为大姐姐。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如今帮她们一回,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
千隆寺的大雄宝殿内,林慕一身素服,头戴尼姑帽,正在跟众僧侣一起打坐念经。
佛堂里传来阵阵低吟梵声,约莫中午,日头直了的时候,上午的早课才算结束。
跟着随侍的刘嬷嬷过来将林慕扶起,带着她跨出殿门。
林慕膝盖酸疼,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拐,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罪,整日的诵经祈福对她的身体而言,是一种消耗。
刘嬷嬷是陪在林慕身边的老人了,亦是她从小的奶娘,故而千隆寺软禁的日子苦寒,她也愿意跟着来,她瞧着林慕吃这么大苦,泫然欲泣道:“姑娘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啊!”
“刘嬷嬷,别说了,扶着我快些去后堂吧,不然一会儿又该饿肚子了。”林慕扶着刘嬷嬷的额手臂,努力想走快些。
千隆寺地处长安郊野,寺内的香客并不多,故而僧侣所食饭菜都是定量的,有时候去的晚了,常常只有白饭甚至什么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林慕今日腿麻走得慢,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些菜汤勉强充饥了。
刘嬷嬷喝完菜汤回到禅房午憩,林慕关上门,刘嬷嬷垂泪道:“姑娘,这日子太折磨人了,怎么过啊!”
林慕转过身,扶住刘嬷嬷的肩膀,压着嗓子道:“刘嬷嬷。”
说话间,她眸中的愤恨之意一点点涌上来,最后变成一片汪洋:“咱们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你得帮我。”
刘嬷嬷眼中的泪憋了回去,瞧着她激动道:“姑娘还有什么法子?老奴必定白死不辞。”
林慕眼中阴邪更重,她压低嗓子道:“若是没有陆远峥和那小贱人,我们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而那陆远峥,本就是在刀尖上走路的,多少人要他的命啊!我们只需将他轻轻一推,便可让他万劫不复。”
刘嬷嬷听着她附耳过来所说的一番话,眸子睁得越来越大,喃喃道:“好,好,姑娘,我知道了。”
*
三日后,接到圣旨的陆远峥带着沈芝去吴太山的幽泉行宫接太后回宫,沈芝特意向陆远峥争取到了让沈岚同行的机会,沈岚很是感激。
一路上,陆远峥骑马,沈芝和沈岚坐轿,吴太山在长安五十里外的佩县,半日的车程便能到。
来到吴太山的时候,已经是日暮了,山上霞光交辉,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太后在景山台接见了几人,陆远峥和沈芝沈岚纷纷下跪行礼。
太后约莫五旬出头,保养得当,一张脸上皱纹极少,她带着镶玉翠冠,云鬓珠玑环绕,一双眸子深刻且富有生菜,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她用丹蔻妖娆的手挥动着示意几人起身,语调温善道:“都是孝顺的孩子,快快请起吧!”
三人起身后,太后将目光落到了陆远峥身上,急急招手让他过去,慈爱道:“佑宁,快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陆远峥是先帝的义子,自然也是太后的义子,太后曾经对陆远峥寄予厚望,关注良多,陆远峥随先帝还朝住在大内之时,寝殿在太后居所附近,太后常召他,将他视为亲生儿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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