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奇仰头笑得极为大声, 染了胭脂一般殷红的嘴唇微微勾起,用嘲讽的目光看向众人:“都听到了吧,高统制已经带着军队来了!你们这些人, 若是还负隅顽抗,一会儿咱家让你们统统死无全尸!”
陆远峥瞧着沈芝被他挟持, 那柔白的脖颈滴下血珠, 心脏腾地一抽一抽的, 恨不得那些伤痛千倍百倍的都在自己身上。
他双眸如同利刃一般凉凉地瞧着高志奇, 试图与他斡旋:“放了本王夫人, 本王可以将兵符给你。”
高志奇笑得鼻孔都在颤抖:“放了她,此处都是你们的人, 咱家可就没命了,雍王, 你觉得咱家会这么蠢吗?”
“你想怎么样?”陆远峥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高志奇漆黑的瞳孔微眯,阴沉道:“让他们都退开, 咱家要出去!你们愿意的话, 也可以陪着,陪咱家好好看看这场龙袍加身的大戏。”
说着, 他单手挟持着沈芝,与众人对峙着, 一步步朝书房外的大殿内而去。
沈芝在他手上,陆远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抬手,示意身后的金吾卫让开一条道路。
白澈本挟持着李羽, 但现下看来根本威胁不到高志奇,所以便将李羽松开了,李羽一时脱力,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白澈抱拳跪地,面容冷峻道:“臣此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让陛下看清那奸人的面目。”
李羽早已被这场变故弄得心灰意冷,心神未定,哪里还有心情追究,只是一言不发,茫然地望着跟着高志奇移步的陆远峥和金吾卫。
高志奇的局恐怕密谋已久,今日这场宫变看来是在所难免。
所有人都会实在这儿,包括他自己!
白澈见天子不语,将手中的匕首交托在他手中道:“陛下,一会用来防身吧。”
李羽的手在颤抖,嘴唇也在打颤,半晌说不出话来,今日这场变故,对他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白澈见状,不再与他说话,起身提步走出南书房。
威严堂皇的延英殿外,已然乌泱泱地围满了皇城禁卫军,阳光照在黑甲之上,森然一片。
禁军统领高霈端坐乌骓马上,笑着与缓缓走出来的高志奇打招呼:“高公公,看来一切都顺利啊。”
高霈与高志奇密谋逼宫篡位这件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策划了,只要高志奇将雍州王困住,他便发动禁军围宫,扶二皇子登基上位,成为将来高氏家族可以操控的傀儡。
但若是雍州王在宫外,那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将有后顾之忧,因为先帝曾经将调遣城外八大营的行军令给过他,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
若是他们直接逼宫,那以陆远峥的忠义,极有可能拥兵救驾。
高志奇仰着下巴道:“高霈,咱家说能成,一定就能成,二皇子呢?带来了吗?”
高霈豪爽笑道:“高公公怎么还叫二皇子,该称皇帝陛下了,来人,将皇上请出来!”
高霈抚掌两声,身后的禁军便齐齐让开了一条道路,一顶龙撵被太监抬着缓缓而至,而那龙撵上坐着的,正是素日心智不全,表情无神的二皇子,李丰。
他长着一张白皙干净的脸,还未弱冠,稚气未脱,瞳孔虽乌黑滚圆,却丝毫没有灵气,仿佛是一具提线木偶。
他穿着明黄色龙袍,上有腾飞金丝暗纹龙,隐隐又腾飞之势,头戴十二幅冕旒,随着龙撵的行动而微微晃动。
李丰俨然是已被他们龙袍加身。
高志奇将沈芝挟持着脱到新帝身边,转身对着陆远峥等人,下令禁军将士道:“将这群逆贼统统拿下。”
禁军围困上去,将陆远峥等人团团围住,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高志奇见安全了,手中匕首放下,将沈芝推了出去,笑逐颜开地走到新帝身边,将手臂递上去给他扶,微微躬下身子道:“陛下,奴才陪您上朝。”
沈芝被他一个趔趄推倒在地,再抬头时,陆远峥纵身冲破包围来到了她的面前,蹲在她面前,将她紧紧用在怀中。
“芝芝,你没事吧。”陆远峥的嗓音满是心疼,沈芝回抱住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味,总算安心了不少。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高志奇看着陆远峥提剑斩杀了几名禁军,此刻刀尖还淌着血,当即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下令道:“既然不肯配合,那便统统杀了!御林军,将他们就地斩杀!”
禁军纷纷拔剑相对,却因为从前听过陆远峥的战神之名,知道他的能耐,不敢上前。
“想杀本王,你还不够资格。”陆远峥将沈芝单手护在身后,剑眉冷对着高志奇,眸中肃杀之气尽显。
高志奇抿了抿唇角,眼中是奇特的阴诡,对一众禁军朗声道:“怕什么,他们不过百人,就算他陆远峥再厉害,难道敌得过你们三万禁军?咱家再此立誓,今日将雍王斩杀者,重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禁军开始骚动,如流水一般的人潮,逐渐朝陆远峥他们围攻奔袭而去。
太后的亲卫兵虽说平日都武艺高强,但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负隅顽抗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都有些退缩起来。
陆远峥一刀斩去冲上来的一个禁军,鲜血洒了他满身,他护着沈芝的那双手握的愈发的紧,转头对上她一双小鹿一般不安的眸子,可真是让人心疼,扯着唇角安慰道:“莫怕,本王今日一定护你周全。”
说罢,他转身又挥剑斩杀下了几人头颅,陆远峥对着众人高喊道:“诸位将士,本王昨夜便让卫将军去城外八达营调兵勤王,此刻援军就在路上,本王命令你们,反击!”
陆远峥的一席话恍若洪钟一般,敲在所有亲卫军的心头,援兵将至,八达营兵力十万,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能将这群逆贼平叛。
所有人顿时来了气力,纷纷提剑反抗,白澈亦加入了战斗,一时间人仰马翻,血海翻天。
高志奇和高霈亦听到了陆远峥的喊话,顿时脸色大变,高霈更是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煞白着一张脸。拉着高志奇的衣领质问道:“眼下怎么办?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他是如何提前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高志奇反手一掌将他推开,在刀光剑影中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皱眉道:“高统领急什么?且不论陆远峥的话是真是假,他让卫歆去调兵,那八达营的人能随便放兵吗?”
“他有先帝的行军令!”高霈目眦欲裂的喊道。
高志奇略带嘶吼,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镇定道:“他本人未至,八达营的那些老顽固们怎敢光凭行军令,就把大军借给那年纪轻轻的卫歆用?”
高霈稍稍放缓了些心思,煞白的脸色渐渐缓和,想来八达营那群老将个个都是人精,不会那么轻易就凭一张行军令,将兵马借给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将去。
可就在此时,蹲在地上,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李丰,却突然站起身子,睁大眸子惊叫起来:“来,来了,他们来了……”
他抬手指向高霈身后的方向,一双滚圆的眸子惊吓之下几乎瞪出了框子,他虽痴呆,但自小耳力异于常人,蹲在地上也更能听清远处万马齐喑之声。
高霈和高志奇齐齐转过头望去。
冲杀呐喊声,马蹄隆隆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海浪一般奔袭而来,为首的卫歆身披银甲,手持□□,大有种横扫千军的恢弘气势。
“他……他当真……喊来了……”高霈目眦欲裂,眼眶都在发颤,已然说不完整句子。
高志奇亦惊碎了目光,望着铺天卷地而来的军队,绝望地踉跄了几步。
很快,禁军们就败下阵来,八达营的军队把守住了皇城的每个角落。
卫歆翻身下马,立在面颊染血的陆远峥面前,躬身抱拳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陆远峥料想他这趟调兵定是费劲波折的,抬手让他起来,轻哼一声道:“算你将功折罪了。“
卫歆这才如释重负,看来王妃被劫走一事王爷是不再跟他计较了。
陆远峥接着吩咐道:”去,命人将叛贼全部羁押殿前,再把皇上请出来。”
卫歆拱手领命,转身去办。
陆远峥的手至始至终都没跟沈芝松开过,他转身,看到惊慌不定的沈芝,双手揽着她的肩头,用安慰的语气道:“芝芝,一切都过去了。”
沈芝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的一幕幕,刺激的让她心跳加速了一回又一回,多少次她都以为他们必死无疑了,但此刻,却又绝地重生了。
陆远峥的鬓发有些凌乱,白玉冠在日光下莹莹生辉,他的面上染了些鲜血,没来由添了几分伤损之美,陆远峥一双眸子深邃如海,沉沉地望着她,饱含情愫。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沈芝不能自已,情绪崩溃,直接在他面前哭了出来,一把搂住他的腰,在他怀中泪流满。
陆远峥的嘴角翘了翘,他的芝芝就像只小猫似的,在她怀中跟他闹脾气,一下又一下的锤他挠他。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咳了几声道:“芝芝,白大人在呢。”
沈芝闻言,霎时抬起投来,她扭头,看到了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侧的白澈。
一年多未见,白澈一如当初所见的那个少年,满眼都是纯净,正直,坦率,不阿。
虽然他今日乔装,穿了一身青蓝的太监服侍
,但还是难掩其修长如竹的身姿。
她赶紧摸了摸眼泪,有些不好意思道:“白大人,我失态了。”
白澈咧嘴笑道:“看到王妃无恙,臣也就放心了。”
沈芝本想离开陆远峥的身子,但腰间却被他稳稳地扶着,脱离不开,她诧异地忘了陆远峥一眼,却听给他目光自然地望着白澈,开口道:“白大人此番居功至伟,若非你相助,恐怕陛下不会这么快大彻大悟。”
白澈唇角轻扬,笑得泰然:“王爷王妃以身犯嫌,岂不是功绩更甚,皆是为国为民,何足挂齿。”
陆远峥轻笑道:“白大人虽陪着演了一出戏,但不怕陛下日后记仇,故意问罪吗?”
白澈目光深远,却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沈芝的方向,唏嘘道:“做都做了,还能如何?大不了丢官入狱,再说,有些事碰上了,你没办法理智,不是吗?”
沈芝瞧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满心茫然,白大人为了江山社稷,配合着陆远峥,对皇帝上演了一出劫持戏码,为何陆远峥还要问这么多呢?
陆远峥搂着沈芝腰肢的手更紧了几分,他想到昨日白澈本有犹豫,但听到沈芝涉险时,那急切不已的神情,以及后来不假思索答应的样子,眸子微微转了转,含笑道:“白大人忠义无双,本王到时定会向皇上请旨,为你加封。”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白澈缓缓答道。
沈芝瞧着白澈,感激道:“白大人,此番多亏你出手相助,改日我定当设……”
可话音未落,却被陆远峥揽着腰提走了,他淡淡的嗓音落在沈芝耳畔。
“走,陪本王一起去善后。”
陆远峥带着沈芝一起来到了延英殿外,此刻禁军已经全部缴械投降。
主谋高霈和高志奇被刀剑压颈,跪在汉白玉的阶下,连同被压着的,还有被迫参与,懵懂无知的二皇子殿下。
经历了巨大变故的李羽,身上的龙袍已经凌乱,头上的金冠也歪斜了,他跌跌撞撞地被人扶了出来,煞白着一张脸站在殿前。
陆远峥将沈芝放开,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走到了李羽面前,单膝跪地道:“陛下,叛贼皆已落网,还请陛下发落。”
李羽惨白着一张脸苦笑:“全,全听雍王的……”
陆远峥站起身,对着下方的军士发令道:“谋朝篡位,须车裂方能以儆效尤。”
高霈吓得魂飞魄散,在下面连连求饶:“雍王饶命,臣也是被小人蒙蔽啊!”
高志奇却是仰着脖子笑得张扬,丝毫不惧的模样,他高喊着:“陆远峥,你还要惺惺作态到几时!你这么多年蛰伏西北,不就是为了今天?你的野心藏了这么久,也该显露了!咱家死了没关系,但李羽,你以为你的皇位还能坐到几时?陆远峥迟早杀了你,他很快就会!或许,咱家死了,他下一个就杀你!咱家在地下等着你,皇上!”
李羽的双腿一软,差点跌了下去,还好小侍扶住了他,在他耳边道:“陛下,您小心点儿。”
李羽猛然抬眸,看着陆远峥立在阶下的威然背影,沉沉的仿佛一堵铁壁,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远峥会杀了他吗?他功高震主,他拥兵百万,他为何要屈居人下,这不合常理!
陆远峥走到高志奇面前,命令手下将剑收开,而后,猛地踹出一脚,将高志奇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很重,高志奇躺在地上,吐血不止,而后,陆远峥一把扯起了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悬了起来。
“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君心,高志奇,你真是好本事!”
高志奇口吐鲜血,把打碎的牙齿吐了出来,笑着道:“既生瑜,何生亮。你说你没有窃国之心,恐怕全天下人都不会信。”
陆远峥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那本王就让你看看。”
他将高志奇扔在地上,反身对卫歆道:“卫歆,将行军令,呈到陛下面前,交还给陛下!”
高志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望着丹樨上的一幕,喃喃道:“怎……怎么……”
李羽亦受到了冲击,他从来都以为陆远峥独自坐大,不还兵权,是有谋逆之心,他绝对不能容他,可现下……
陆远峥在他面前大拜下去,嗓音铿锵如钟罄:“皇上,臣将行军令还于陛下,还望陛下准臣重回雍州,为陛下固守边境,永葆河山。”
李羽接过卫歆双手奉上的行军令,整个人都是颤抖的,那种震惊和冲击,让他五脏六腑都翻涌着气血。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是那个,被欺骗,被蒙蔽,被蛊惑,被诱骗的人!
他将陆远峥从地上搀扶起来,激动地泪满盈眶,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年岁不满二十少年而已,如今大彻大悟,或许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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