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陆远峥漫不经心地伸手将那个锦盒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用银丝绣着麒麟图样的香包,布料是烟青色的绸缎,上头那只活灵活现的麒麟伸着爪子在腾云,就连几根须子都绣的煞为鲜明。
香包的口子用红线系着,线尾坠着的浅色的璎珞和流苏,淡淡的松木香袭来,沁人心脾,不得不说,这只香包的精细胜过他从前带的任何一个。
他从小在长安大明宫长大,因此他一眼便能看出,这沈氏的绣工,即便是宫廷中的绣娘,恐怕能出其右者也是鲜见。
这沈氏身上,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
三日后,沈芝出紫嫣殿的时候,英华正立在丹樨的栏杆前等她。
她见沈芝出来,急忙迎了上来,对沈芝屈膝行礼道:“参见王妃。”
沈芝示意她起身,英华瞥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愉悦道:“王妃可是又要去给王爷送点心?听说王妃前日主动去找王爷了,真是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呢。”
沈芝望了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道:“你来所谓何事?”
英华见她如此,嘴边的笑意顿收,走近几步在她耳畔道:“我是来提醒王妃的,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三日期限已至,不知王妃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芝退开几步,冷意浮上唇畔,檀唇微动道:“我何曾与你有过约定了?”
英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一时气极,压着嗓子置疑道:“你,你……当真不顾那李茗的死活了吗?”
沈芝冷眼看向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不劳费心,我自有打算。”
说罢,她不管气急败坏的英华在她身后再怎么言语,皆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果然,踏着石阶往下走的时候,镂空的白石栏杆漏阙处,有个灰袍的侍从脚步急切地往回廊处走去。
沈芝这几日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陆远峥送点心,既然他自称不喜甜食,她就给他准备起一些鲜香酥脆口味的。
在沈芝土生土长的长安城,要说起街头小吃,那可是一绝,她让王府厨子比照着她形容的样式去做,还别说,那厨子手艺极佳,做出来的成品基本达到了十有八九的还原。
前几次,陆远峥都将她拒之门外,不过,在她的几番坚持下,后几日,陆远峥开始渐渐收下她送去的东西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就像当日他收下香包一般,让沈芝觉得他并非那么不通人情,冷漠的心严丝合缝到一点边角都撬不开。
只要他不是铁石心肠,她便有希望让他帮自己救老师,也不知道老师这一路上情况如何了,算着日子,若是路上没有耽搁的话,应该不出七日便能到北漠塔了,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每每想起李茗,心中便充满了急切和担忧还有深深的自责。
沈芝脑中思绪纷杂,脚步却不知不觉已走至朝华殿的门前,她与往常一般,伫在门前让侍从去向陆远峥通报。
却没料到,那侍从却道:“王爷今日不再府内,王妃来的不是时候了。”
沈芝有些着急,问道:“王爷去了哪里?”
侍从讷讷道:“小的不知。”
沈芝没法子,只好折身往返,但没走多远,却听身后有人将她喊住:“王妃留步。”
沈芝转身,看到疾步朝自己追来的管家方明,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方管家?”
方明身子较为笨重,跑地气喘吁吁,一张圆润光洁的脸上微微有薄汗渗出,他来不及擦就对沈芝鞠了一躬道:“老奴参见王妃,老奴追过来是想告诉王妃,王爷今日去了西苑亲自操练新来的骑兵,王妃若是愿意,可以过去找王爷。”
沈芝顿了一顿,下意识反问:“我,可以去吗?”
方明笑了,眸子亮晶晶的,脸颊的肉也挤在了一块,他和善道:“王妃与王爷是夫妻同林,自然是可以去的。”
沈芝思忖一瞬,旋即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谢方管家提醒。”
方明笑得极为平易近人,他道:“王妃不必客气,老奴打心眼里是想看到王爷和王妃和睦恩爱的。”
沈芝颇有些意外,却听方明又道:“如今这府里的风言风语,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上,老奴看的出来,王爷对王妃,是有不同的。”
沈芝愣了愣,一股不知所谓的感觉溢上心头,说实在的,陆远峥对她的态度如何或是他内心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不懂,也不想懂,她现下对陆远峥示好,只想达成救老师的目的罢了。
不过,方明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于是沈芝冲着他浅笑颔首,随即提步离去。
*
西苑离雍王府的距离不远,沈芝坐着王府的马车,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下了车,她便往西苑内走去,守门的士兵看到王妃驾临,意外极了,行完礼后,便开门放行。
守门处的将士为她派了引路之人,沈芝跟着几个士兵,一连穿过好几片营地,却还迟迟未到陆远峥的练兵之地。
沈芝今日穿着一身淡青霜色的对襟宽袖,同色的芙缎襦裙,整个人宛若一株青莲,亭亭秀丽,绮丽纯透的不可方物,她虽刻意垂首而走,不想太过张扬,可即便如此,来往的士兵但凡瞥见她的模样,都不受控制地投来如痴如醉的目光。
越往里走,视野愈发开阔。
沈芝不禁感叹起这西苑的土地广袤起来,所经之处,时不时有士兵队列训练,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足可见陆远峥的治军严明。
正在沈芝新奇的游目望着,前头的士兵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她道:“王妃,请您在帐内稍候,小人这就去向王爷通报。”
说话间,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沈芝去前面的营帐内等候。
“好。”
沈芝颔首,来到营帐前,单手挑起营帐的帘门,钻身而入。
营帐内一应陈设简单明了,数张玫瑰椅排成两列,还有书桌、博古架、风灯这些陈设。
让沈芝感到意外的是,最里面的一张玫瑰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宽松暗色澜衫,黑发束成高髻,髻上别一根楠木簪,面容昳秀的“男子”。
沈芝进来后,她的目光自然地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微微一愣。
半晌后,倒是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先站了起来,冲沈芝弯腰作揖道:“微臣见过王妃。”
沈芝略略抬手示意她起身,檀唇轻启,直言而道:“妹妹不必多礼。”
那男装女子浑身一顿,瞪大了眼睛问她:“你怎么知道……”
沈芝盈盈一笑,径步越过她身侧,走到桌案前,轻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转过身子望着她,漫不经心道:“妹妹身子婀娜,容貌出众,这区区装束,自然是遮盖不了的。”
那女子瞪大了眸子瞧着她,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毫不犹豫地拆穿自己。
女子名唤卫燕,乃是这西苑神机营校尉卫歆唯一的亲妹妹,年方十七,生得一副娇俏美艳的容颜,从小便跟着家里习得一身好武艺,性格张扬奔放,用她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专爱闯祸的事儿精。
许是受家庭的陶养,她从小便钦慕沙场驰骋的英杰将领,是以,在她看到陆远峥的第一眼,便对他一见倾心。
陆远峥是这西北一带威震四方的霸主,再加英俊异常,气质仪然,即便被外头传的名声可怖了些,但卫燕却丝毫不惧。
她自认比那些闺阁不出,见不得世面的寻常女儿郎要高出一等,她不喜那些整日舞文弄墨的世家公子,她要寻的,便是像陆远峥这般疆场可定乾坤的顶天立地男儿郎。
于是,她便常常借着来军中看望哥哥卫歆的名头,找各种法子跑到有陆远峥所在的营地蹲守,逮住机会,便在陆远峥面前博眼球。
第13章 卫燕
陆远峥虽对她无感,但碍于她哥哥卫歆如今是他的左膀右臂,所用极大,便对卫燕屡屡出现在他面前之事睁一只闭一直眼了。
而那卫燕仗着自己哥哥是黑甲骑军的校尉,外加从小便是张扬跋扈的性子,便时不时“乔装”潜入西苑,伺机靠近陆远峥。
比如今日,她便是借着来营中给亲哥哥送棉被的由头,偷偷潜到此处,打算等陆远峥练兵完后,来一场走错营帐的“偶遇”。
卫燕被沈芝毫不犹豫地拆穿后,没法子只好尬笑一声坦白:“王妃姐姐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女儿身,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这军营规矩太大,寻常女子根本没法进来,我每次想见哥哥,都只好用这蠢笨的法子,让王妃姐姐见笑了。
哎,也怪我和哥哥感情太好,毕竟我和哥哥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我三日不见哥哥便觉得心里不踏实,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说罢一大车话后,卫燕一双明亮的眼睛不自觉地微微上下转动着打量身前的沈芝。
面前的女子一脸平静如水,通身的美貌和仪质却让她心头猛然一颤,她的胸中莫名泛起半苦不酸的味道,她不得不承认,这位朝廷送来的王妃确实美的让人心惊。
她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这些年,朝廷给陆远峥明里暗里送来的女人不少,可统统都不会长久,因为陆远峥他骨子是厌恶朝廷那些走狗对自己的算计的,那些女人是朝廷走狗送来的,目的不纯,所以陆远峥不会留着她们来威胁自己。
可是,朝廷这一次送来的女人,却要比以往强上百倍,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若是主动,恐怕天下没有男人会有能力抗拒的了。
这让她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沈芝听她说完,垂眸微微思忖一瞬,顷刻弄明白了一切,恐怕,这女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目的是在陆远峥身上。
她若是真的三天两头忍不住要来看一次哥哥,怎会弄错自家哥哥营帐,反而莽莽撞撞跑到在主帅的帐中坐着?
片刻沉寂后,沈芝抬起眸子,瞧向立在她身前,方才舌灿如莲的明媚女子,微微扬唇勾起一个笑道:“妹妹见外了,不知家兄是?”
卫燕张口便骄傲道:“家兄是千机营的校尉卫歆。”
沈芝略略颔首,冲她礼貌地浅浅笑了笑后便不想再与她再多费口舌,遂道:“那妹妹便是走错营帐了,此地乃是王爷的营帐。”
沈芝的嗓音温软极了,尾音却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卫燕愣了愣,反应过来沈芝这是在下逐客令,言外是不想与她多费唇舌。
卫燕心中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故作惊讶地致歉:“此地竟是王爷营帐?如此是我唐突了,望王妃恕罪。”
沈芝微微抿唇淡笑着道:“无妨,妹妹请吧,门口的守卫可为妹妹带路。”
说罢,她不再言语,亦不再看卫燕一眼,径自转过身,打开食盒最上面一层的盖子,准备将食盒中的碟子取出来放在桌上。
卫燕冲她福了福身,道了声告退,便转身离开,可就在她与沈芝擦身而过之际,突然脚步一晃,猛地便朝沈芝的方向跌了过来。
卫燕倒下的时候,身子完完全全扫过沈芝面前方桌上的食盒,食盒清零哐啷落在地上,白瓷盘碎成一片,须臾满地狼藉。
卫燕跌倒在那些瓷盘上,手和膝盖全被瓷片划破了,生出数道汩汩冒血的伤痕。
卫燕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膝盖和手,白着一张脸眉头皱成川字,却还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哀嚎出声,可沈芝看得出来,那是她在强忍,方才她那一下跌的极猛,恐怕,这碎瓷片磕出的伤痕也必定很深。
沈芝站在她身侧瞧着咬牙一声不吭疼的卫燕,不由蹙起眉头,暗暗在心头唏嘘,这女子,好生生猛,好生能忍!
若不是方才她早已留意,即刻闪避,恐怕,此刻跌坐在这些碎瓷片上,血流不止的便是自己了。
卫燕她是存心的。
如此也算自作自受,不过沈芝场面上的戏还是要自足,她不敢去扶满手是血的卫燕,于是转身跑出帘帐外喊人:“快来人啊,有人摔伤了,快找军医来。”
沈芝掀帘而出时,陆远峥和那一群幕僚也刚巧来到,陆远峥锦衣缓带,昂藏八尺,被人群簇拥而来,极为显目。
他见到沈芝在门口叫喊,微微一愣,旋即问道:“何人受了伤?”
沈芝答道:“是卫歆校尉的妹妹,不小心走错了营帐了,在王爷帐中摔了一跤,磕在了碎瓷片上,流了很多血。”
陆远峥眸光复杂地看着沈芝,只因她说话故意带着害怕的语调,但眼底,却丝毫没有畏惧和不安的神色。
陆远峥沉吟片刻之际,身后的傅元拱手作揖道:“王爷,不如将人先送到卫歆的营帐中,让军医好好医治。”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颔首,傅元立刻差遣士兵去找担架来抬人。
陆远峥立在门口,并未有想进去的心思,她不动,并没有人敢动,沈芝亦立在门口。
没一会儿,几个士兵便带着担架来抬卫燕,卫燕被抬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眶,泪满盈眶地瞧着陆远峥,使劲地抽泣着,试图引起陆远峥的怜惜和关心。
真是演得一手好戏,沈芝在心头暗暗唏嘘,这姑娘明明方才在她跟前还强忍着一哼不哼呢。
可尽管卫燕如此,陆远峥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他一席玄白色月袍,立在那儿周身都是生人难近的冷意。
卫燕就这么满脸泪痕,又满心不甘地被抬走了。
卫燕被抬走后,陆远峥方才提步往营帐中走去,傅元和几位幕僚纷纷告了退。
沈芝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营帐。
营帐内的狼藉还未有人及时打扫,陆远峥皱眉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血污,并未转身,却是出声道:“怎么回事?”
他的嗓音清冽如雪,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芝便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带着平和的语气,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卫燕的质疑。
倒是陆远峥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她自小习武,应该没那么容易摔倒。”
沈芝面带惊讶道:“那她怎么会……”
沈芝一边说着,一边几步走到站在原地的陆远峥身前,抬起带着惊慌失措的眸子瞧向陆远峥,喃喃道:“王爷的意思是,卫燕是故意摔倒的?”
陆远峥不可置否的颔首。
沈芝故作惊惧道:“那她为何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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