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树赶紧点头,于是两人也过去领活。
冯爷看着他们两个,犹豫了一下,柳大树倒还好,但柳树根却瘦得很,看起来不像是个能做重活的,可别到时候把人嫁妆给摔了。
柳大树和柳树根在码头这做活做久了,哪里不知道冯爷的性子啊,柳树根当即便悄悄塞过去几个铜板,“冯爷,别看我瘦,但力气大,上回有个南方来的商人带了根红木头,重得喊了几个人都抬不动,后来还是小的去抬的!”
“哦,是你啊。”
冯爷回想起来了,他将五个铜板掂了掂,然后指指旁边,“那你们两个拿着牌子过去吧,当心些可别摔着了,你们这些穷鬼八辈子都赔不起呐!”
“是是是。”柳大树和柳树根连连点头。
不等他们两个走开,后面又走上来了几个人,不过这些人和柳树根他们这些做苦活的可不一样,一个个身着官袍,光鲜亮丽。
“呦,冯四,很威风啊。”
冯四一见几人,当即扬起了笑脸,“张大人、陶兄,不,该叫陶大人了,”他一个不落地把几个捕快的名字都喊了一遍,点头哈腰地道:“什么风把您两位吹来了,正好我大哥今日在寻仙楼上喝酒,快请快请”
“喝酒就不必了。”
张捕头站在冯四的面前,掏出了一张纸来,“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可不是来喝酒的,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啊?”
冯四凑近前去一看,摇摇头道:“面生得很。”
张捕头闻言把那张纸推到了冯四的胸口上,把他推得倒退了两步,“那就好好看看,这可是在隔壁县杀死了一家五口的朝廷钦犯,罪大恶极,县令大人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长河帮和大沙帮要吩咐手底下的人留着心,若是见着了,就到府衙来报。”
“知道了吗?”
冯四不敢怠慢,连连点头,“是是是。”
张捕头把事情吩咐完,又再次拒绝了冯四请他去寻仙楼喝酒的提议,带着几个手下转身走了。不过走着走着,他对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道:“陶砚,陶砚?你刚刚板着个脸做什么?你看哪儿呢,这冯四你认识?”
陶砚不过十七八岁,听到张捕头一连串的话后他从另一个方向收回了目光,笑嘻嘻地道:“不是您说的嘛,我年轻,脸嫩,平日里最好板着脸,免得被人糊弄了去。至于那冯四,小的时候我们曾经在一块读书,也好些年没见了。”
“干爹,我刚刚好像看到画上的人了。”
张捕头瞬间回头,“哪儿呢?”
陶砚指了指某个方向,“在那儿,但又不太像。”
对于干儿子陶砚认人的功夫张捕头还是心中有数的,一个人不管长没长胡子,脸黑还是脸白,上头有疤还是没疤,胖了还是瘦了,穿绫罗绸缎还是麻衣布袋,都逃不过他那双犀利的眼珠子。
陶砚既然看到觉得像,那没准那杀人的凶徒还真的来到了这里,毕竟这码头是周围县城的独一份,每年都有好些人过来找活敢。那人在隔壁县待不下去,来到了这里也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张捕头心下暗喜,但却没有带人贸贸然地去追。
他招了招手,在陶砚凑过来后小声道:“你回去之后换身衣裳,跟你温叔借几个人,然后来这猫着。”
“若是再见到了,就抓起来!”
他拍了拍陶砚的肩膀,“别担心,那人虽然杀了一家五口,但其实就是个做苦活的乡下汉子,靠着一股蛮劲连拳脚功夫都不会。你跟着我和你温叔学了这么多年,使出个三分功力,就比他强了!”
“好小子,等抓到了人,干爹给你请功!”
“知道了,干爹。”
这可是他上衙以来遇到最大的事,陶砚心想他一定要好好干。
“对了,回头你得吩咐冯四,可别把你的身份给漏了。”张捕头之所以把这任务交给陶砚,一来对方是自己干儿子,铁杆的自己人。二来就是对方年初才到的衙门,然后跟他温叔到外头见了几次世面,到街面上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
对于码头这些人来说,属于生面孔。
要猫在这等着,当然得挑生面孔,不然不就很快露馅了吗?等他们抓到了人,临县王大头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大树,刚刚那几个就是县衙的差役啊?”
待那一伙人走远,柳大树才敢大喘气,他一个地里刨食的乡下汉子,天然的对这些穿着官袍的抱着一种敬畏之心,平时那是有多远躲多远。刚刚不小心迎面撞上,把他可吓得不清,生怕被抓了去。
柳树根就不一样了。
他比他哥早了几年出来,县衙里的人也多见了几个,于是道:“大哥,他们不是县衙的差役,是捕快!捕快可比差役强多了。”
柳大树犹豫着问道:“二弟啊,捕快比差役强在哪儿啊?”
柳树根被问住了,他虽然比自家大哥见得多,但县衙里差役和捕快的区别还真的不知道,想来想去他迟疑道:“捕快,捕快能抓人!大哥别看了,我们赶紧走吧,晚了就跟不上了。”
“早上我家里的托顺子带了话来,让我回家一趟。”
“今天可不好晚。”
“哎哎哎,”柳大树赶紧跟上,“二弟啊,顺子有没有说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虽然分了家,可还是兄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大哥说。”
柳树根埋头前进,“知道了,大哥。”不过他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老宅那边现在还是爹娘做主,大哥出来拦活得的银钱都要交上去的,自己留不了多少,更别说他那几个侄女的彩礼了。
即使是大丫当年出嫁的时候,娘也说大丫在老宅吃过几年饭,是她的孙女,硬是拿走了一半的彩礼。
二丫的婚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柳二丫他爹柳树根是一个样貌寻常的中年汉子,今年不过四十有一,但因为常年劳累的缘故,看起来已经四十好几了。
他们家只有这么一个壮劳力,所以柳树根每逢农闲的时候,都会和村子里的其他人结伴去镇上或者县城找些零散的活来干。一路风餐露宿省吃俭用,夜里就睡在五个铜板一人的大通铺上,到手的银子舍不得花,都带回家来。
这一日他早上接到了顺子送来的口信,说是二丫的婚事有眉目了,于是等下响午给唐家搬完了嫁妆,结了十六个大钱后,就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
连干粮也顾不得吃。
柳二丫的婚事一直是柳树根的一桩心病,当年他和金氏不顾父母兄弟的反对硬留下了这个女儿,他爹娘气得骂他不孝,好几年不跟他来往。可那是自己的女儿啊,出生的时候白白嫩嫩的,还会望着自己笑,柳树根实在舍不得把她扔河里淹死。
于是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养大了。
柳树根走在路上,心事重重,不知道上门说亲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赶紧赶慢的,等他到家时天都已经黑得不见五指了。
“孩他娘——”
柳树根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朝里面喊着。没过多久堂屋的门就打开了,远远的能看到屋里的烛光。
“爹回来了!”
最先跑出来的是活泼的柳石头,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爹你回来了?!爹你怎么才回来啊,二姐炖了山鸡,爹你不回来二姐都不让我吃!”
他今天吃完午饭后哪儿也没去,就守着二姐炖的这锅鸡汤了,可谁知炖好了之后二姐却不给他吃,说要等爹回来一起。还说爹到外头做活辛苦,鸡汤要给爹补身子,可是,可是真的好香啊!
柳石头天黑之后就蹲在门口等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爹回来,他顿时就拉着他的手往屋里拽,“爹,赶紧进屋。”
“二姐,爹回来了!”
第8章 柳树根回来了
“娘,二姐呢?”
柳石头拉着柳树根进门,却没看到二姐,顿时就问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把爹等回来,二姐却不见了,那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啊。
“你二姐把鸡汤再端去热热,一会儿就来,”金氏高兴地等在门口,“当家的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吧,赶紧坐下歇歇。”
“大丫,快去给你爹倒水。”
“哎。”
柳大丫闻言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当初二郎死了,爹就很生气地打了她一巴掌,觉得她不守妇道,乱出主意害死了当家的。后来她决定从张家回来,爹虽然接到信后就带着大伯他们去接,但回来之后却态度冷淡。
时间长了,柳大丫面对他的时候就不太自在。如今听到娘的话,她连忙站了起来,“爹,我去给你倒水。”
柳树根看着她生疏的动作,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却在心里想着,大丫嫁出去七八年,回来连倒水都不会了,回头得和家里的说说,既然要再嫁,那该学的还是得学全了。
不然可没有再一个张二郎了。
“鸡汤来了!”
门外的二丫没有察觉到屋里奇怪的气氛,她端着一个大瓦罐,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爹,我给你熬了鸡汤,快趁热喝。”
戌时末,村民们陆陆续续入睡,整个柳家村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在村西头的柳家,金氏给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儿子掩了掩被角,然后对坐在床沿泡脚的柳树根道:“当家的,这水还热不热?若是不热了,那我去厨房再端些来,二丫知道你要回来,特地煮了一大锅热水呢。”
柳树根摇了摇头,“够了,家里的,你托顺子给我捎话来,说是有人跟咱们家二丫提亲,你给我说道说道。”
刚才一家人在吃饭,柳树根不方便问,如今饭吃完了,孩子们也都睡了,他便忍不住问了起来,想要知道是哪一家。
“正要跟你说呢。”
金氏往前挨着柳树根坐下,二丫的婚事也是她的一块心病。昨天黄媒婆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事。一会儿想着这石家配不上二丫,一会儿又想着二丫若是错过了这一门亲,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吗?
为此焦急得整宿没有睡好。
如今当家的回来了,她便如同有了主心骨,连忙一五一十的说了。“黄媒婆说的是一户姓石的人家”
说完后,金氏道:“当家的,你觉得怎样啊?这石家虽然远了些,但也比以前上门来提亲的强多了,之前想要娶我们家二丫的要么是不干活的二流子,要么就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指望着二丫嫁过去做牛做马呢,没一个像样。”
“这石家虽然远了点,但黄媒婆说他们那儿种出来的粮食都自己吃,哪怕是荒年也饿不着肚子。我们家二丫会抓山鸡,抓兔子,肉也不缺。”
柳树根又问道:“石家那个后生,你见过了吗?”
“没呢,黄媒婆说性子老实,”金氏道:“这黄媒婆是附近村子名声最好的一个,她这么说应该错不了,她还说如果我们答应,就让石家人带着那石三郎出来一趟给我们见见。当家的,你看呢?”
柳树根一时间没有回答,他把脚从变凉的水桶里拿了起来,然后接过金氏递过来的破衣服擦干,再穿上草鞋。
许久之后,金氏才听到他的声音,“见见吧,二丫过了年就十八了。”姑娘家过了十八岁,就更不好说亲了。
所以这石家哪怕不合适,也得见见再说。
没准是个好的呢?
“那我明日一早,就托人去和黄媒婆说一声。”金氏念叨着:“这石家啊,就是远,若是没那么远就好了。”
乡下人不怕日子苦,就怕日子一直苦,要不怎么很多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山里呢,不就是山里人家发家难,日子会一直苦吗?
柳树根安静地听着,金氏的顾虑他也有,不过他到底见识得多,看法有一些不同,“如果不远,恐怕石家也不会想娶我们二丫了。至于家远,等他们成了亲就和亲家说一说,让女婿和他几个兄弟出山来干活。”
“如今码头是越来越多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旧钱袋,“家里的,这是这几日挣的,你先收着。二丫如果真的嫁到石家,那我就带着石家三兄弟去码头寻活干。做上几年,在这边山脚下置几亩地也不难,到时候再让二丫出来,也就成了。”
金氏眼睛一亮,她顾不得去看当家的这次带回来多少银钱,连忙拉着他的手臂道:“当家的,你说的是真的?”
“二丫真的能出山来?”
柳树根点头,“前几年我刚去的时候,一日也就挣个五六十文,一个月一两银,但现在有七八十文。今天还遇上唐员外亲家送嫁妆,我和大哥搬了两回,得三百二十文,若不是要给长河帮交两成,能更多呢。”
“三百二十文!”
金氏惊呼出声,她连忙把手上的旧钱袋打开,倒在床上数了起来,“大钱三十二个,小钱一、二、三”
“当家的,有七百多文咧!”
“再攒攒,家里便能打一口井了。”当年柳家分家的时候,不受爹娘待见的二房一家分得的东西并不好,田地只有五亩,其中两亩好田,三亩薄田,山地虽然有六七亩,但长的都是歪脖子树。
做柴火还行,但想要建房那是绝对不成的。
无奈之下,柳树根便从分得的五两银子中拿出了二两,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小块地以及上面的旧房子。后来又再过了十一二年,夫妻两个才攒下了盖新房的银钱,可房子盖好后,井却又没钱打了。
村里的老井干了之后,就只剩下村东头的那口新井,他们家每日都要穿过村子,花半个时辰去打水,有时候用的水多了,要走好几回。
所以一家人早就想打井了。
不过以往每次都附和这个话题的柳树根这次却沉默了,他问道:“家里的,我们家现在有多少银钱?”
金氏从床底下把钱罐子翻出来数了数,回道:“加上你拿回来的这些,差不多有十八两了。不过这里面有三两是二丫这些年攒下的,二丫这孩子孝顺,每次攒了钱都巴巴的拿到我跟前来。”
“我想着,等她出嫁了,这些就给她做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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