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时候我还和冯四一起读过书。”
他回忆起来,“当时唐家的大少爷也在,他们两个人还打过架呢,若是那时两家已经联系密切,冯四应该不敢如此。”
柳二丫点头,“那后来呢?”
陶砚正要开口,但大妞却牵着陶蓁的手进来了,“老爷,太太,门外张老爷、温老爷还有张少爷来了。”
“干爹和温叔?”
陶砚站了起来,“那应该是来找我的,之前在县衙的时候干爹就好像是有事情想要和我说,二丫我出去看看,晚点回来再和你说。”
柳二丫喊他,“你衣裳还没换呢。”
“回来再说。”
陶砚说完人已经走了出去,很快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柳二丫无奈,只好吩咐大妞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而她自己则抱着陶蓁,低声问她刚才都去哪儿玩了。
而前院陶砚的书房内,三人已经等得有些不安了,尤其是温仓大使,他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时不时还往门外张望,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其焦急的程度,若是陶砚晚来一些,怕是地板上的砖都要薄上一层。
“怎么还没来?”
张捕头的情况好一些,虽然有些焦急,但还在座位上坐着,“你不要急,那个小丫头刚刚才进去通报,又不是隔壁屋。”
“我听说陶砚才回来不久,若是他正忙着洗漱休息,恐怕耗费的时间还要长一些才能出来,你耐心些等着就是了。”
温仓大使一甩袖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这件事情太急太急,他们这几天被蒙在鼓里一直都不知道张知县的打算也不知道事情的进展,所以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要不是县衙人多口杂,也不敢问。
张捕头沉着脸。
张威左看右看,他也很焦急,但他年纪最小也没有官职在身,于是不敢说话。只好专注地盯着门口,一看到陶砚的身影他顿时惊喜地叫了出来。
“来了来了,陶砚来了。”
“干爹,温叔”
不等陶砚把话说完,温仓大使就焦急地开口了,“陶砚,你跟温叔说,长河帮那边和唐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说他们想要谋反?!”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张捕头也焦急地问道:“是啊,陶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去抓人的时候周巡检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们回来的时候才听说长河帮想要谋反。”
“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陶砚的身上,而陶砚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这件事很奇怪,其实我也不知道。”
温仓大使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典史吗?我还听说长河帮那些犯法的事情其中一部分还是你带人去查出来的,也是你从张知县那儿接到的命令,他们那些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你会不知道?”
“温叔莫急。”
因为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不管是干爹还是温叔,这么多年来都对自己照顾有加,所以陶砚对他们并没有隐瞒,把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说了一遍。
“谋反可不是小事。”
“我实在是想不出长河帮这样一个只会盘剥苦力以及小商铺的帮派,为什么会谋反?他们全部的人加上妇孺也就一百人左右,谋反了又要做什么呢?”
“连县衙都攻不下来。”
见其他三人的表情若有所思,陶砚继续说道:“至于唐家那就根本可能了,他们家的那些家丁护院,我一个人就能打十个。”
“而且他们为什么要谋反呢?想要码头以后都由他们自己做主,亦或者是唐家想要做石县的土皇帝?很明显是不行的,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某个人得知了长河帮帮众在聚众闹事,于是就向县衙告状。”
张威眼前一亮,“是不是大沙帮?”
“我们那天去抓人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去教训大沙帮的人呢,所以都聚在一起,一个个的提刀拿棍,气势汹汹。”
“没准大沙帮早就知道了,于是转头就向张知县告了一状,说他们要谋反,目的是为了借我们的手将他们统统一网打尽。这样以后码头那边的不管是三教九流还是地痞无赖,也就都听大沙帮的了。”
张捕头点头,“威儿说得有理。谋反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蹊跷了,大沙帮借刀杀人才比较合理。”
温仓大使松了口气,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不是就好。”
“不是就好啊。”
确认了这件事,温仓大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之前因为担心唐家真的谋反了,所以他睡都睡不着,就怕连累了自家。但现在发现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他眉宇间的焦躁去了一大半,虽然还是很不安,但好歹是没了性命之忧。
陶砚给他们都倒了一杯茶,“干爹,温叔,你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情的吗?对了干爹,那天晚上在县衙的时候,你和大哥一起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啊?”
“就是这件事。”
张捕头肯定地说,“我们一听说长河帮谋反,于是就很担心会牵连到自家,就去找你问问情况,现在知道是一场误会,也就放心了。”
“就是你温叔”
他的目光看向温仓大使。
温仓大使苦笑,“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唐家的,陶砚你可知道唐大老爷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起我们温家的事?”
唐大老爷会说起温家?
陶砚惊讶地看着他温叔,然后又看向了他干爹,不是很明白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长河帮和唐家扯上关系,是因为冯家是唐大老爷的旧仆,在之前他的猜测里就觉得怕是唐家有什么事情需要让长河帮去做,于是才会给与扶持。不然长河帮最开始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开酒楼、客栈等等。
而除了唐家之外,温叔所在的温家也是县中大户啊。
所以
温仓大使苦笑,“我有一个叔,平时和唐家走得比较近,他是做家具摆设生意的,经常租了船运送家具到别的郡县,然后又从别的郡县运送好的木材回来。长河帮和唐家相继出事之后,他急匆匆地来找我。”
“然后告诉了我一件事。”
约十年前,当时蒲知府已经离开石县了,县衙是一位姓陈的人任知县,人称陈知县。这位陈知县吧,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人很迂腐。
平日里只读圣贤书,其他万事不理。
一段时间下来,底下的人就有样学样,万事不管了。码头那边同样如此,这就给了长河帮这些人可乘之机。
当时码头没有什么大沙帮,只有一个长河帮,而县衙人手不足,于是很多事情就被人多势众的长河帮插手去干了。
当时的长河帮有接近两百人,所有经过石县的货船都得靠他们去搬运,抽两成的规矩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因为新人都是他们介绍过去的,而且很多人都纷纷加入其中,上交两成那是帮规。
然后以唐家为首的石县一干富余乡绅,就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两方一拍即合,我需要你帮忙搬货,并且如果有好货那就要通知我,如果是我的货要赶紧安排搬,不是我的货那要拦着些。比如温家的那位做家具生意的,就让长河帮的人帮忙拦过一船木材,最后人家货主受不住了,只好低价卖给了他。
而长河帮的人也需要人帮忙。
尤其是打通县衙的关系。
陈知县是个迂腐的,他不但不管事,还很迂腐,满口的之乎者也,如冯大这样的粗人不但见不到他,而且连他的话也听不懂。这就需要当长河帮闹出事情来的时候,有人居中牵桥搭线,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比如他们将人打伤了,然后对方告到了县衙。
唐家等人,就担任着这样的角色。
“这说不通啊。”
陶砚疑惑,“县衙的规矩”
“这规矩是后来胡知县定的,”张捕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年纪轻,并不认识陈知县,他是一个,是一个很一言难尽的人。”
温仓大使也点头,“陈知县在石县做知县的时候,平时是万事不管,而若是有什么人求上门去,只要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便会按照对方的意思办。而他平时最喜欢书,尤其是古籍之类的,所以他在的时候,唐家大老爷借此捞了不少的好处。”
“因为唐大老爷的祖父以前当过官,所以唐家算是言情书网吧,家里有许多古籍,并且还有一些难得的拓本之类的。听我叔的意思,唐家就是这么在他们那一群人里面占据了魁首的,其他人都唯唐家马首是瞻。”
“也是在那一段时间,长河帮和他们一拍即合,一个给钱,一个办事。并且他们还在码头那个地方开了酒楼、饭馆、客栈、赌坊、青楼等等,后面的这些,唐家和我那个叔叔都是掺了股子的。”
“当然,唐家是最多的。”
“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富庶,只靠田地的收成,也就是像我们这些人家一样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也就比寻常人家强一些罢了。”
温仓大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纠结。
正因为他那个叔叔参与了其中,所以他一听说长河帮意图‘谋反’,才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找了张捕头一起来询问清楚。
第112章 唐家(六)
陶砚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总觉得唐家的这件事情里面, 有很多地方都奇奇怪怪的,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一点内情也不知,所以他之前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想到了会不会是张知县图谋唐家的家产,所以才设下了这样的一个局, 为的就是将唐家偌大的家产据为己有。
不然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他又为何是那样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呢?并且把人抓回来之后还让他的那两个师爷亲自去审问, 不准别人插手。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张知县或许真的有图谋唐家家产的嫌疑,不然不会准备得如此充足,但唐家本身也并不无辜, 他们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善人, 而是躲藏在石县背后的阴影。这么多年下来, 单单陶砚自己查到的长河帮污糟事就不少, 其他还没查到的就更多了。
所以唐家被抄家, 是一点也不冤枉。
陶砚不自觉地发出了冷笑声。
而张捕头和温仓大使对视了一眼,表情讪讪。
因为这件事他们这样在县衙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们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半点的,许多人甚至还在私底下收过长河帮的孝敬, 对它们网开一面, 不然之前张捕头也不会一听到长河帮‘谋反’就急急忙忙地找陶砚确认。
不过这种事情在胡知县上任后进行了一番整治,已经有所改善,也就陶砚年轻, 进县衙没有几年,才被蒙在鼓里。
想到了这里, 张捕头解释道:“陈知县在的时候,长河帮基本上是霸占了整个码头,那个时候虽然也有大沙帮,但并没有几人。也就是后面胡知县来了, 他可不是陈知县那样的人,所以唐家的伎俩就不作数了。”
“慢慢的,码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唐家并不无辜。”
听完了陶砚的话后,柳二丫总结,“长河帮挣的那么多银子里面,有大部分是要送到唐家去的,所以唐家才能那般富庶。”
“怪不得”
陶砚送走了张捕头和温仓大使之后,就回来把事情跟柳二丫说了,现在他疲惫地倒在了床上,神情有些茫然。
“是啊,不但是唐大老爷,还有温家、吴家。”说完了这几家城里的富户,陶砚又说了两个柳二丫知道的,和他一样在县衙当差的人,“就这五六家,他们或是躲在长河帮后面分润,或是给他们提供便利。”
“有很多年了。”
“现在估计都被张知县挖了出来,急得乱了套吧。”
的确是乱了套。
长河帮的那些人被抓回来的当晚,就有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吐露出什么不该吐露的东西。而等到唐家全家都被带回来关在了大牢内严加审讯的时候,那些人更是若丧考妣,恨不得卷着家当连夜奔逃。
最后他们聚在了一处,也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总而言之第二天一早温家家主和吴员外就亲自前往张府,拜访了知县大人。
出来后是又惊又喜,脸色发白。
唐家的这件事情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唐家的几位老爷都被县衙的人请了过去,有的平安无事地出来了,比如唐二老爷和唐三老爷,而有的则被打了几大板,罚银五千,比如之前已经被分了出去的唐五老爷。
而在此期间,县衙也并不平静,先后有七八人被下狱,其中就包括之前陶砚和柳二丫提到的那两个人。他们几个因为贪污受贿,未能尽忠职守不但丢了在县衙的职位,家产也被抄没殆尽。
一时间,县城的百姓们人人称快,甚至开始称赞起张知县是个好官了。
柳二丫每次出门听到这些话,她都心情复杂,当她娘金氏都开始说了的时候,她就更是无奈了。
在她看来,张知县可不是什么好官。
因为这件事情还没平息呢,他就开始排除异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官的做法。比如他们家陶砚吧,他既然是典史那么这阵子应该很忙才对,但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忙,每天按时上衙、下衙,反倒是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巡检忙得昏天黑地,家中拜访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满面愁苦而来,心满意足而去。
不过这些都和陶家没有什么关系。
在知道了张知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之后,陶砚就和柳二丫商议过,最后夫妻两个一致决定以后要离他远一些。
正好张知县手底下也不缺人办事,所以两个人一个躲,一个不理会,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晚上,温仓大使急急忙忙地敲响了陶家的门。
他是来卖田地铺子的。
柳二丫被喊醒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温叔,想要把在郡城置办的一处田地卖给你,一千五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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