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书园小小地逞了一下老板娘的威风,之后才对顾舜华道:“以后咱们小店和玉花台可就对门,还得顾大师傅多多照应着,好歹大家都是勤行的。”
顾舜华:“冯同志说笑了。”
冯书园:“怎么是说笑呢,说起来,我们大厨师和顾大师傅还是老相识呢,以后有什么事,还得多向顾大师傅请教。”
冯书园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那分明是看顾舜华热闹的样子。
顾舜华听到这话,心便微微一沉。
她其实一直疑惑,罗明浩那种二把刀也敢出来自立门户,他怎么也得正经弄一个大师傅当顶梁柱才行,现在冯书园这意思很明显了,确实是了,请来一个大师傅。
而且那个大师傅,看来自己还认识。
这一瞬间,顾舜华便有了很多猜测。
不过面上,她还是波澜不惊,只笑着说:“请教,那也得看谁,是个阿猫阿狗来请教我就应吗,你当我是谁?”
她说完这个,冯书园那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顾舜华才不管她,抬脚就往玉花台走。
这时候后灶还没开火,她一进去,就听见里面正捧着大茶缸子喝茶侃大山,当然也有提到罗明浩的,说他就是瞎胡闹,过几天肯定黄了。
顾舜华刚才已经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从冯书园那话里的得意来看,那人一定是她认识的,是谁呢?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冯书园罗明浩挖走了爸爸的徒弟,现在徒弟一共有七个,那都是爸爸悉心栽培的,哪怕这两年爸爸过去了培训中心当老师,也会三不五时小聚,指点他们,甚至会把他们叫到培训中心,让他们给学生做示范,也同时指点他们。
这几个师兄现在都大有爱上书屋到了爸爸的三四成本领,也传授了几道拿手菜,这两年宁顺儿和冯保国已经升到了一级厨师,其它几个也是二级了。
如果师兄中有哪几个过去了罗明浩的御膳之家,那就恶心人了。
同门师兄,那都得拧成一股绳,有一个起了这种心,另立门户,那爸爸必然大受打击。
她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又觉得大家虽然平时各有一些缺点,但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背叛师门的事。
这事搁过去就是数典忘宗了,是为人不齿的。
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大家正好说到了罗明浩,说他列了几道菜:“我打听过了,有几道菜,倒是有点顾师傅以前的影子,甚至连天梯鸭掌都有了。”
天梯鸭掌?
大家一听,都炸锅了:“他怎么会做这个?”
旁边几个师兄也都皱眉:“那不是我师傅的绝活吗?他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或许是外面下雨的缘故,顾舜华竟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轻轻握了握手中的勺子,心里想着,师兄中有哪一个投靠了罗明浩,回头自己怎么和爸爸说,他肯定是受打击的。
几年相处下来,已经算是父子一样了,如果被亲如父子的人捅刀子,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旁边霍师傅道:“其实现在私营饭店都做得挺红火的,大家伙趁钱的,都想过去尝尝,咱们国营已经不招待见了。”
他这一说,马上好几个不服气的,倒是把霍师傅给呛了几句。
顾舜华转头,看向霍师傅,便见他站在旁边灶口,闷着脸,也没吭声。
***
晚上大家歇班时候,顾舜华便和几个师兄说话,刻意试探了几句,大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她稍微松了口气。
后来公交车上,和冯保国一起走,便打听了下霍师傅现在的情况。
冯保国便叹了口气:“霍师傅儿子结婚娶媳妇,花了不少,谁知道刚结婚没多久,就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挺长时间的,儿媳妇也差点离婚,现在才熬过去,不过这些年的积蓄算是彻底没了,着急挣钱呢。”
顾舜华:“去日本的事,霍师傅没去成,他是不是情绪上有点问题?”
冯保国:“那可不呗,霍师傅和江师傅,还有咱们后灶其它几位都想去,最后选了江师傅,霍师傅为了这个,当天直接就没来上班,说病了,他肯定不好受,眼巴巴地等着想要钱呢。”
说着这话,冯保国便问:“师妹,你怎么问这个,你是不是怀疑霍师傅有什么事?”
顾舜华看冯保国已经猜到了,便干脆直接说了冯书园的话:“我琢磨了一圈,你说这个人是谁呢?总归不是咱们师兄弟吧?”
冯保国吓了一跳:“那哪能呢,做人不能这样,咱师傅给咱定下的玉花台,师妹你也在,师傅不吭声,咱哪能为了几个臭钱就跑过去和自家师兄弟打对台!”
顾舜华松了口气:“我心里怕万一,现在看大家伙那口气,应该没人贪这个,也就放心了,咱们虽然当师兄弟也就三年,但这三年,大家伙感情也都挺好,如果打起来对台,那就是和自家人过不去了。”
勤行里这方面规矩严,自家人肯定得相互照应着,当师父的给一个弟子指的菜,别的别说会不会做,就是比那个弟子做得好,也尽可能避着,这是给大家伙都留口饭吃,这是老讲究。
至于说背叛师门,跑过去和师兄弟打擂台,谁也干不出这种事。
冯保国其实也在纳闷:“师妹,你说这天梯鸭掌的绝活儿,除了咱们师徒这一家子,还有谁能?难道真是霍师傅?”
霍师傅距离他们灶口近,偶尔偷瞄到,学会了,那也是有可能,只是大家伙不敢去想罢了。
同在一家饭店,灶口挨着,虽然有布帘子挡着,但其实这个防君子不防小人,偷师这种事太跌份了,一般人都不愿意干,干了后被人戳脊梁骨。
这时候冯保国差不多到站了,顾舜华叹道:“算了,不想了,万一是他也没法,个人有个人的难处,真要是打了擂台,咱也不至于怕了他。”
冯保国却有点怒了:“这人要是真这么干,咱师兄弟先和他干一场!”
顾舜华:“还不一定呢,回头看看吧。”
然而冯保国显然有些气不平,他估摸着差不多就是霍师傅了,真要是霍师傅,这就是坏规矩啊!
***
周日任竞年顾舜华带着孩子过去大杂院,顾舜华便和顾全福提起来这个事,顾全福却是道:“如果真是他,想去就去吧,平时我给你师兄弟传东西,一般也都避着,个别一两道菜不注意,可能让他听了去,他也听不齐全,做出来不一定是什么味儿,再说,偷来的手艺,他愿意坏这个规矩,那他就去干,以后不一定怎么着。”
顾舜华点头:“嗯,反正他也偷不了多少,倒是那个宫廷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全福:“他能有什么宫廷酒秘方,也就瞎胡闹腾吧!”
顾舜华:“估计是瞎吹的,回头看看他这到底是唱哪一出吧。”
其实顾舜华说这话,倒是想起来溥先生,心想如果是宫廷秘方酒,他或许应该知道,到时候可以请教一二。
这天中午吃饭,顾振华顾跃华都在家,顾振华提起来单位已经登记分房子的事了:“按照级别,应该是能分,听说这次盖的房子都是两居室。”
陈翠月不懂:“什么叫两居室?”
顾跃华懂:“就是两个大卧室,一个客厅,还有自己单独的厨房和厕所!”
陈翠月听着一惊:“这么好啊!那得多大啊!”
顾振华:“我也不知道具体,就是听人这么一说,如果能分到就好了。”
陈翠月:“那可得分到,分到了,就住大房子了!”
大家吃饭说着话,问起来顾振华和章兆云搭大棚的事,厨师的话肯定用玉花台的,自家人怎么都好说话,也体面,其它的大杂院里老街坊都能给张罗了,家里暂时也不缺钱,到时候就好好风光办一场就好了。
陈翠月因为之前苗秀梅的事,倒是被人家看笑话,现在是有心掰过来,是铆足劲要把顾振华这场婚宴办热闹了。
顾舜华也难免帮着出谋划策的,这么说得热闹,顾全福倒是问起来任竞年父母的事。
“到时候看看是什么病,我倒是认识协和医院一位主任,让人家帮着瞧瞧,看病也方便。”
任竞年:“主要是腰疼,也是老毛病了,这几年厉害了,我想着总拖着不像样,便说过来北京看看。”
顾跃华一听:“那得拍片子,拍了后看看具体什么情况再说。”
陈翠月:“其实腰疼的话,去中医院推拿比西医强,西医也没法子,不过老人家来了,还是得帮着好好看看,北京肯定比老家强。”
任竞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好歹让北京的大夫看看。”
一家子就这么商量着,吃过晌午饭,顾舜华过去找佟奶奶还有骨朵儿聊天,佟奶奶和潘爷一起过日子后,人倒是精神了许多,至于骨朵儿,现在和对象闹别扭,心里不痛快,打算就这么黄了。
她便把来龙去脉和顾舜华一说,听那意思,男的希望到时候和他父母一起住,而骨朵儿这里,到时候过一段来看看。
“就他父母那样,到时候我和他们一起住还能有好?我过来我爷爷这里就是走亲戚,他家也不算离咱这里太近,老人年纪大了,有个什么好歹,我光指望街坊不成?那我爷爷不白养我了!”
顾舜华听这话:“对方要是提这种要求,趁早,咱也别搭理了。”
她是知道骨朵儿的,潘爷养大她,她就想给潘爷顶门立户,不可能不守身边。
骨朵儿:“我现在自己也有钱,还能愁了不成,之前讲得好好的,临到眼跟前变卦了。”
顾舜华:“这还没结婚呢,没结婚变卦总比结婚生了孩子变脸强,咱得谢人家,放过咱一马呢。”
骨朵儿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
正说着,就听大杂院里说,陈璐一家子竟然回来了,老街坊们都纳闷,说陈璐不是进局子了吗?
“那不是判了一年出头,早出来了,出来后人家自己进了破布头开始做衣裳,说是自己设计自己做,跑到天桥摆地摊,做的衣服倒是挺好看的,听说现在挣了不少钱,可趁钱了!”
“对,听说他们一家子要搬回来住,还要把老房子修整修整,这可真是风光了。”
顾家人当然没想到这一出,陈翠月想起弟弟,也是无奈,不过因为之前的种种事,到底是心里存着不满,到底只是道:“能挣钱也算是自个儿本事,咱也不稀罕沾他们便宜,随他们去吧。”
顾舜华之前听任竞年提过,早知道有这么一回,挣钱的肯定得衣锦还乡的,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其实她对陈璐的不满或者什么,早淡了,根本不会去在意了,如果这个人能踏实干活发财致富,也敬她是个能耐人。
***
周二时候,任竞年的父母到了北京,那天顾舜华也腾出时间,陪着任竞年一起去火车站接人。
这天正好挂着大风,风夹着沙尘,遮天蔽日的,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昏昏的桂黄色中,顾舜华只好拿了纱巾蒙着头和脸,不过即使这样,到了车站的时候,身上也是一层灰了。
她把纱巾抹下来:“这也真没比内蒙好多少!”
任竞年:“等会来了,你不用多说话。”
顾舜华:“行,我就听你指令呗。”
作为一个儿媳妇,她可是从来没见过这公公婆婆,头一次,本来还想稍微打扮齐整一下,谁知道任竞年说没事,随意就行。
她还说多买点菜,做一桌菜,任竞年也说随意就行。
他这么说,她也就只好“随意”了。
加上今天风尘大,整个人都看上去灰扑扑的。
这时候火车差不多到站了,不少人拖着行李往外走,有人扛着用床单包裹着的行李,看上去是进北京打工的农民。
现在形势真是变了,不少进城打工的,城市里私营的店铺也越来越多了。
任竞年和顾舜华盯着人群,终于接到了任竞年的家人。
来的是一家三口,任竞年弟弟陪着父母来的。
任竞年父亲看上去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倔老头,穿着半旧中山装,并不怎么说话,见到顾舜华也只是点了点头,继母明显是打扮过的,烫了头发,穿着簇新的毛衣,能说会道的,见到顾舜华亲热得不行。
旁边弟弟和任竞年形貌间有些相似,个子也高,但是身形很单薄,也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从面相看,应该是个踏实人。
这还是顾舜华第一次见到任竞年家人,她自然也尽量表现,该叫的都叫了,殷勤周到的陪着他们坐公交车。
公交车不好等,加上风大,一家子都挺狼狈的,最后终于到了家。
到了家后,任竞年父亲弟弟倒是没什么,他继母赞叹连连,还笑着问:“北京人就是好,住这么大的院子,这修得可真好!考上大学就是不一样,可真是祖坟长草了!”
任竞年听了,道:“这房子是舜华出钱买的,不是考大学考上才有的,考上大学没什么钱,就一点补助,也不太够花。”
继母:“那也挺好的,挺好的,还是竞年有本事,娶个这么有钱的媳妇,能过好日子了!娶个城里媳妇就是好,还能陪嫁大房子呢!”
旁边顾舜华听着,真是一愣一愣的,心想怪不得任竞年这些年也懒得和家里来往,说得这叫什么话!
不过她到底是没说什么,这是任竞年父母方面的事,她不了解过去的情况,也不好处置,也不方便处置。
于是她还是笑着道:“爸,妈,您两位先坐下歇一会儿,我做饭去。”
继母忙笑着说:“那敢情好,我早听说了,舜华你是大厨吧,做菜手艺好,可真享福,瞧,吃得多白净啊!”
顾舜华再也说不下去什么,赶紧转身进厨房了。
幸好他们不会和这公婆长住,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先在门口拍打了衣服,又洗了洗手脸,把蒙着的那一层灰去了,这才开始做菜。
做菜倒是下功夫了,虽然任竞年说不用太经心,但她还早准备好食材了,麻利儿做了芙蓉鸡片,清蒸鲤鱼,又拍了黄瓜和豆腐,做了一个蘑菇汤,这才算好。
这么多菜端上桌后,任竞年继母赞叹不已,只说北京人生活好,一边吃一边夸,一边夸一边说他们乡下多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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