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这米饭已经好了,他利索地将铁锅中炒米饭分入几个瓷碟中,请大家来尝。
大家全都翘头看过去,却见那炒米饭粒粒分明,润而不腻,米饭透亮,且不见浮油,当下已是暗中赞叹,对于上了道的厨子,山珍海味料理起来并不难,可把这蛋炒饭做到如此功夫,那才叫真道行!
徒弟们各自尝了一口,尝了一口后,不由赞叹连连!
“这炒鸡蛋可真真是恰好到处,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嫩!”
“这葱花滋味太地道了,一点生葱味没有,也不糊!”
“米饭有嚼劲,有嚼劲,吃起来够味儿,咱们玉花台的米饭以前真没吃出来这个味儿!”
霍江两位师傅吃了后,也是面面相觑,不得不说,光这炒米饭就能看出,顾全福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服气了,不过想起今天中午的鲥鱼,还是纳闷,霍师傅忍不住,厚着老脸,终于还是张口问了。
牛得水听这个,很有些得意地道:“顾师傅,你说下里面的门道儿,让大家开开眼。”
顾全福忙道:“不敢不敢,各位都是大拿,只不过我家老爷子好歹是御膳房做过的,见识就多一些,我才知道了这个偏门。”
当下便把自己鲥鱼鳞吊蒸这事儿说了,大家听了后,惊叹不已,甚至拍案叫绝。
“鲥鱼带鳞,终究不美,顾师傅用鲥鱼鳞吊挂来蒸,既取了鲥鱼鳞脂的鲜美脂膏,又没了带鳞的不雅,可真真是一举两得!”
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赞叹的,这果然就是皇家御膳的传人,到底是比他们这些外面混的多了一些门道啊!
牛得水见此,越发得意:“顾师傅的道行深着呢,这才哪到哪儿,不是我说,咱玉花台能请来顾师傅这尊佛,以后擎着等好儿吧,也希望各位好好跟着顾师傅学,精进厨艺,这学到手的本事,那是自个儿的!”
牛得水说的话,正中了大家心思,底下那些徒弟,有一个算一个,别管过去存着什么心思,现在算是踏实下来了,要跟着顾全福学艺。
而接下来的几天,顾全福在玉花台的日子就滋润了,七八个徒弟捧着,就连顾舜华都跟着涨了行情。
早上去上班,这里刚换了工作服,那里徒弟们已经把大把儿缸子里的茶水沏好了,不凉不热正正好喝。
这倒也不是拿大,就是普通单位,新进去的伺候老师傅都是这么伺候的,更别说勤行里最讲究论资排辈,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顾舜华看父亲能在玉花台站稳脚跟,自然是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也想着自己到底是要踏实学艺,就像厨师长说的,学了真本事那都是自己个儿的,那才是别人一辈子抢不走的。
为了这个,她不敢懈怠,中午两点到五点的时候,也不休息,就一直留在后厨练手,几个徒弟本来就存着巴结她的意思,现在看她这么下功夫,也高看几眼,偶尔顾全福不在,也会手把手地指点,顾舜华自己刻苦,有天分,加上曾经在内蒙历练,干过不少体力活,手上力道也够,倒也进步神速,连顾全福都颇为满意,觉得女儿比自己当年还要出彩。
这么一来,他自然更加用心磨练教导。
以至于顾舜华忙得团团转,有时候下班已经很晚了,回来后,顾不上别的,洗洗漱漱,再陪着两个孩子说说话,很快倒头就睡了。
太累了,没有心思想太多别的。
不过累极了的时候,苏映红的事还是浮在她脑子里,按都按不下去。
事情应该是发生在她下乡的那年,已经过去八年了,证据什么的也没有了,况且苏映红到底还小,才二十岁出头,站出来对簿公堂,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不可能了。
舌头底下压死人,苏映红若说出来,只怕苏映红自己先被乔秀雅打死了,谁还能帮她。
再说,打官司这种事,真是有钱有闲才能干,现在的苏映红干不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苏映红先安分找个工作,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然后静待机会。
觊觎她家的菜谱,骗走了他爸的绝活儿,又害了苏映红。
这笔账,都可以一起算了。
顾舜华惦记着帮苏映红找工作这个事,不过一时半会哪有什么好工作,自然是临时工,她和王新瑞提起,最后到底是王新瑞帮忙,找了一个区副食帮着整理箱子的活。
这活儿有点累,又要细心,男的嫌麻烦,女的嫌辛苦,再说工资也不高,才二十三块一个月。
顾舜华和苏映红提了提,苏映红二话不说答应了。
于是办手续,没几天,苏映红就去上班了。
大杂院里听说苏映红去上班自然稀罕,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也有人说苏映红没长性,肯定干不了。
谁知道这么干了几天,苏映红竟然做得有滋有味,比谁都勤快,大家看这样,才夸起来。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姑娘,以前是太疯了,不干正经事,现在能走正道了,大家当然喜欢。
可偏偏有人看不过眼了,看不过眼的竟然是乔秀雅。
她听说这事,蹭蹭蹭地跑来找了,那话里话外意思,倒是嫌弃顾舜华多管闲事。
其实顾舜华早猜到了,这一家子都是矫情人,也就是苏映红正常,她要不是看在苏映红的份上,才不管这个闲事呢,当下也没客气,冷热嘲讽地把乔秀雅给堵回去了。
乔秀雅还是不甘心,再要说嘴,苏映红来了,直接哐当哐当拎着一个木头箱子:“我的行李都在里面了,你们要我这个闺女,就给我闭嘴,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也别牵扯别人!你们要是不管我,我拎着东西走人,人家副食公司有宿舍,我住宿舍,以后你们就当没生我!”
苏映红也熬成了一个烈脾气,她当了几年圈子,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乔秀雅其实也就是说说嘴,女儿能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她心里也高兴,但高兴之余,她总不能在顾家落了面子吧,当然得占个上风说说嘴,谁知道苏映红这性子这样,当下气得咬牙:“你走啊,你走了就别回来!”
苏映红冷笑一声,拖着箱子就走了,那是头也不回。
乔秀雅一瞧这个,也是傻眼了,竟然真走了?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来?
周围一群人看着她呢,要她把苏映红拉回来,她也气不过,面上挂不住,最后终于一跺脚:“走就走!留着这孩子在家也是祸害的,丢人现眼!”
说完狠狠地啐了一口,回家了。
周围人看着这个,难免有些唏嘘,也都各自回屋了。
唯独顾舜华,没什么担心的,苏映红之前就说过,说她想出去住,清净清净,说这些年,总是被人家指指点点,其实也受够了。
顾舜华是觉得住宿舍也挺好,虽然宿舍条件不好,一间房住六个人,但至少都是不认识的,处起来自在,这对苏映红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任竞年寄来的东西到了,她现在太忙,没时间打毛线了,就拿去给了王新瑞,让她回头随便织个什么毛衣,至于牛肉干和奶酪,她给大院里人家各自尝了一点,剩下的就自家留着,奶酪给孩子补营养,牛肉干留着平时饿了吃。
任竞年还寄来一些钱,大概有五六十块,其实她现在不缺钱了,想着回头和任竞年提一下,让他自己留着,他从内蒙过来廊坊,路费开销要有,到了廊坊日常用品肯定也得买,都需要钱。
而顾全福现在到底是掌勺,手底下几个徒弟都是拼命巴结着,那是把他当老爷子伺候,他倒是不会装什么大个儿,但徒弟们的孝敬怎么也少不了。那天冯保国听说顾舜华想买棉猴买不到,便提起他媳妇在王府井当销售员,帮着留意,后来果然说进了新货,便让顾舜华赶紧去。
顾舜华过去后,见到了冯保国媳妇,冯保国媳妇早就给她留好了两身棉猴。
顾舜华一看,大喜,这两件簇新,而且样式也比一般的棉猴要洋气一些,一件蓝色一件红色,正好适合自己两个孩子穿。
从大小看,估计能包住孩子的膝盖,孩子穿稍微大一些,但今年穿一年,明年还能穿一年,后年稍微在下面补一块,就能再凑合一年了。
毕竟是个大件,买起来不容易,肯定是大了后。
她谢过冯保国媳妇,拎着两件棉猴回来,给两个孩子穿上,两个孩子穿上棉猴,确实暖和多了,高兴得在院子里到处蹦跶,多多甚至还有些显摆的意思,跑过去给小朋友说:“看我新棉猴!”
说完还转了一个圈,那小样子美得啊!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自然是高兴,她倾尽所能给孩子提供一些好的,让他们的童年在物质和精神上都不要匮乏,她相信,这样的孩子,哪怕自己条件不好,也只会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嫉妒别人到歇斯底里。
正高兴着,雷永泉过来找她了,给她信,说是当天下午砖厂的拖拉机会经过这里,到时候送砖过来。
这两天太忙,她都没惦记,突然听说消息,倒是意外,当下谢过了雷永泉,又取了九十块钱麻烦雷永泉帮着转交,之后便急匆匆地回来找排子车。
找排子车,当然找潘爷,他熟人多。
潘爷当时正和几个老爷子在屋里下棋,听到这个,纳闷:“什么砖?”
顾舜华:“就是烧出来的板砖啊,这不是想盖房子嘛,和一个朋友提了砖的事,朋友帮忙弄了三千块。”
潘爷听这个,水烟袋都跟着一哆嗦:“什么,三千块砖?”
要知道,砖可不是那么好弄的,那都是砖厂按照国家计划进行生产的,随便一块砖都是按照计划进行分配的,哪能说一下子搞来三千块砖呢!
要不大家伙扩建房子为什么都是用石灰和黄土,那不是没砖吗,只能土办法造房子!
顾舜华解释道:“是新都砖厂的试验瑕疵品,插友帮着弄到的,正经来路,三千块,我想着有这三千块,房子就能盖起来了!”
三千块!
潘爷一拍大腿:“什么都别说了,潘爷这就给你搬砖去!”
*****
潘爷这里一吆喝,大家伙也不下棋了,在大院子里叫人,顾跃华连忙跑出来了,一口气叫了大杂院里十几个年轻人,又弄了两辆排子车,过去搬砖。
到了前门,拖拉机也才刚到,潘爷低声叮嘱了顾舜华两声,顾舜华心领神会,赶紧跑到了旁边的合作社去买烟。
香烟分好几种,低档的烟不要票,熟烟丝也不要票,但是好一点的比如牡丹和大前门就要香烟票了。
可顾舜华没香烟票啊。
她正急着,就见旁边售货员说:“这个贵,不要票。”
顾舜华看过去,竟然是带过滤嘴的牡丹,这个比普通牡丹更高档:“多钱啊?”
售货员:“九毛一包。”
这实在是太贵了,一般的牡丹要票的话,也就是三毛多。
可顾舜华想着,高级干部抽牡丹,中级干部抽香山,工农兵两毛三,农村干部大炮卷得欢,牡丹可是最最好的烟,再说怎么也得给人家司机师傅一点好烟,这是正常的人情世故。
当下一狠心,到底是要了三包,三包就是两块七了。
她付钱后,匆忙跑过去,过去的时候正好见一个挑担儿卖大碗茶的,这在街面上常见,两分钱一碗,特便宜,当下忙叫了来,让他挑着担儿跟自己过去:“我们得要十几碗。”
那挑担儿的一听,当即挎起俩小板凳,将粗瓷蓝边碗放到篮子里,挑着担儿跟着顾舜华过去了。
其实走几步就到了,到了后,让大家先歇一会儿,挑担儿的取了短嘴儿绿釉大瓦壶,给每个人倒一碗茶,大家伙便搓搓手停下来,每个人一碗热腾腾的茶,喝了后继续干。
顾舜华又过去旁边,拿了一包牡丹塞给司机师傅:“师傅,今儿个您受累了,这包烟您拿着,别嫌弃。”
司机师傅到底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是过滤嘴的牡丹,脸上便挂了笑:“哟,瞧您,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嘴上说着,却忙接过来了。
牡丹就是好烟了,过滤嘴牡丹,抽烟的都知道这个贵。
顾舜华又把另外两包烟给了潘爷:“潘爷,我买了两包烟,等会儿你给大家伙分分。”
潘爷一看是过滤嘴牡丹,皱眉:“买那么贵干嘛,你看咱大院谁抽这个,这不是糟蹋吗?”
顾舜华:“大家伙为了我的事受累了,让大家伙品品这烟。”
潘爷倒是也没多说:“行,这事你不用管,等会儿我给大家伙分分。”
顾舜华总算放心了,当下又和大家一起去搬砖,旁边勇子看着:“你搬这个干嘛,歇着吧,一群大老爷儿们,能让你动手?”
顾舜华一口气搬一摞砖:“没事,我力气大着呢,这算什么!我能干得了!”
她其实有些累,不过别人帮忙,她不好意思干瞪眼看,男人不在,她就得把自己当男人使。
好不容易这砖卸下来了,司机师傅临走前问了顾舜华的地址,低声说:“这次的砖,其实都是好砖,您好好用吧,亏不了,回头再有什么好砖,我给您透个风声。”
顾舜华没想到司机师傅人这么好,笑道:“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司机师傅开车离开了,大家伙就用排子车往家拉,一趟一趟的,周围街坊邻居难免翘头过来看,一看是砖,都有些眼红,好奇地打听怎么回事。
甚至有人找上顾舜华,让顾舜华帮忙弄点砖,可以给顾舜华吃好处,顾舜华当然是婉拒了。
她怎么好意思总麻烦雷永泉呢。
这么折腾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候,总算是都搬回来了,整齐地码放在煤球旁边。
顾舜华检查了砖,确实是好砖,就算个别的有点瑕疵,但真不影响使用,这次雷永泉算是让她沾大便宜了。
连潘爷看了砖后都暗地里对顾舜华说:“你这朋友真仗义,回头好好谢人家,这要不是砖厂的关系户,哪能买这个,估计都是内部自己给自己留着的。”
顾舜华:“他人是不错,在兵团时候就仗义。”
一时潘爷又把带过滤嘴儿的牡丹分给了大家伙,差不多每人两根,大家都挺高兴的。
平时就算大家抽烟,也是水烟袋子,或者自己用熟烟丝来卷烟,那个特别便宜,也不要票,哪里抽过这么高档的,别说带过滤嘴的,就是不带过滤嘴的牡丹,也不是他们随便抽的。
这些年轻人,有些自己不抽烟,便夹耳朵上,或者拿回家,回头可以单位里给领导,也算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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