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边顾舜华刚招呼了老爷子进院子,那边陈璐过来了。
她其实是听说顾舜华昨晚上提了一堆的好东西,甚至还有茅台酒,想打探打探到底怎么回事。
顾舜华扑腾得太厉害了,她在苏建平那里使下的楦儿到现在也没什么用,这让她有些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害怕这个世界的剧情距离她的设定越来越远,到时候,万一任竞年也跟着飞了,那你说她图个什么,难道图这里的官茅房味道特别好吗?
她觉得自己得先试探试探,甚至于,自己也许可以使出一些招来,试探试探顾舜华的斤两。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顾舜华,让她脱离了剧情的控制。
正这么想着,她一抬头,就见那边走过来一个男人,穿着绿军装,在这冬天的老胡同,格外惹眼。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一眼之后,整个人便怔在那里了。
远处哪家铺子的鞭炮在噼里啪啦,清冷的空气中飘着过年特有的硫磺味儿,旁边只残留了枯叶的老槐树上不知道被谁家孩子扔了一片彩色玻璃塑料的糖纸,就那么被风吹得扑簌作响。
她在这萧瑟冰冷的冬日里,在老槐树伸展出来的光秃枝桠下,就这么看到了任竞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穿着笔挺的绿色军装,站在青灰色调的老胡同前,安静地望着自己。
陈璐心砰砰直跳。
这一刻她几乎手足无措,她想起来那时候在电梯里,任竞年对自己的那个笑,她脸红耳赤,她两腿无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与此同时,兴奋和激动瞬间将她淹没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了。
这就是她曾经写过的,这么一个胡同,这么一个冬日,他被顾舜华无情地羞辱并赶出家门,带着两个孩子无处安身,自己出现在他身边,温柔地抚慰他。
所以——
剧情变了样,但终于启动了?一切都要开始了?
属于她的爱情啊!
陈璐咬着唇,拼命压抑下心口的澎湃,终于开口,声音娇羞:“姐夫。”
任竞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璐。
他觉得很不对劲。
昨晚上,顾舜华说的那番话还在他心里,他想不明白陈璐到底怎么了,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苹果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给了陈璐一个削过的苹果。
但是顾舜华看着自己陌生的眼神,以及昨晚上她那么委屈地哭,任竞年下意识觉得,和那个苹果有关,和陈璐有关。
即使顾舜华不说,他心里也已经起了反感。
特别是现在,那语气,那声调,那看着自己的眼神。
任竞年沉默地收回目光,微微弯腰。
陈璐抿着唇一脸羞涩:“姐夫,你什么时候来的啊,你刚到?你还没能进家啊……?天这么冷,你一个人站这里,你——”
她小心地试探着,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见任竞年手里提起了什么。
那东西轻轻一抡。
啊——
陈璐惊讶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还有那簇新的棉猴儿。
竟然飞溅上了一些湿点子!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终于发现,任竞年手里竟然提着两个马桶!
那是干什么的,她比谁都清楚!
她脸红耳赤,不敢置信,这是任竞年啊,哪怕是年轻时候的任竞年,他也是任竞年,他竟然大早上在胡同里倒马桶?
这是他应该干的事吗?
就在她还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任竞年已经提着两个马桶,大踏步离开了。
陈璐愣愣地站在冷风中,呆了很久,直到一阵放炮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酸涩无奈以及心痛涌上心头,顾舜华这个人,也太不要脸了,竟然让任竞年倒马桶!
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这么对待任竞年!
***
任竞年提着两只马桶回去,路上自然又遇到好几个街坊,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大多问他“吃了吗”,他就说没吃没吃,一口气被问了七八次吃了吗,最后有的还要来和他握手,说感谢他给大家弄的煤。
任竞年两只手各提一个马桶,也不好和人握手,只好示意,大家就哈哈哈地笑过去了。
等走到门前的时候,冷不丁就见眼前一个人,戴着羊剪绒帽子,穿着体面的棉猴,就那么背着手,站在前面屋檐下的大白菜旁,看样子是要挑一颗大白菜。
不过他那眼睛,却是瞄向自己这边。
任竞年蹙眉,他觉得这个人看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对,好像对自己有点居高临下的鄙薄。
他便停下脚步,笑着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顾舜华的爱人,昨天刚到的。”
苏建平其实只是看一眼任竞年,看一眼这个抢走了顾舜华的粗鲁男人。
然而他只是看看,那个男人便看过来,目光凌厉严肃,他顿时一个激灵。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是了,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定是在兵团里逞凶斗狠的人物,顾舜华就是落到了这么一个人手里。
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苏建平眸中便有了敢怒不敢言,他收回目光,低头假装去捡白菜。
任竞年更加疑惑了,他觉得大杂院里大家伙都挺好的,虽然官茅房还能问候他“吃了么”实在有点怪,不过看来大家就这习惯,这也没什么,他能看出大家伙都是热心肠,好人。
可是这位就有点奇怪了,为什么要用这种忍辱负重的看着自己?自己见过他吗,认识他吗?
这么想着,任竞年也就迈步进屋,谁知道他刚上台阶,就听到旁边的男人嘴里发出“嘶嘶”声,他看过去,原来那男人竟然抓了一手烂白菜。
白菜是冬储的,堆放在那里,难免有些放烂的,烂了的白菜黏糊糊地成了烂泥,他竟然这么不走运抓了一手。
任竞年挑眉,只做没看到,进屋去了。
可是旁边的苏建平,却倍觉屈辱,头一次和这个糙汉子见面,自己竟然这么丢人现眼!
苏建平沾了一手的烂泥,咬牙切齿,握着拳凿在白菜上!
而任竞年走进家门后,想起刚才的事也是稀罕,他在内蒙古兵团那八年,也不是一直留在内蒙,时不时去外地出差,也可以说走南闯北过不少地方,哪里怕过什么,可这次大杂院之行,他却是小心着,免得表现不好。
现在他发现这老胡同里,个别人真是有些古怪。
而这时候,顾舜华正让一老爷子磨菜刀,看到他回来,给他在搪瓷盆里倒了热水,掺了一点凉的:“先洗洗手。”
任竞年洗着手,老爷子差不多磨好了刀,顾舜华觉得老爷子不容易,多给了一毛钱。
等老爷子走了,顾舜华把烧热的开水倒进开水壶里,任竞年从旁随口问:“你们大院有个穿蓝黑棉猴带羊剪绒帽子的,那是谁啊?”
顾舜华一听这个打扮,顿时明白了,不就他苏建平吗?
她立即警惕起来:“怎么,他说什么了?他找你茬?”
任竞年:“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他看我那眼光,好像我抢了他什么好东西。”
顾舜华便闷声笑起来,然后说起苏家看中了那块地也想占,却被自己先下手的事,还有她给知青办主任送礼的事:“反正他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大杂院里这么多人,人多了难免有好有坏,甚至有心术不正的,他就是咱们大杂院里那个老鼠粑粑,咱得小心着他,可别让他给咱使坏。”
然而任竞年听着,却不像是那么一回事,那个男人的目光很复杂,总感觉有点别的什么。
他蹙眉,想再问问,可这时候顾跃华带着孩子们进屋了,喊着任竞年:“姐夫,出来放炮吧。”
任竞年看窗外孩子眼巴巴地等着,也就出去了,他一出去,两个小孩儿就欢快地叫起来。
“爸爸,爸爸放炮!放我的这一挂!”
“爸爸,放多多的,多多的这个好!”
任竞年便和顾跃华一起放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顾舜华就听到多多在和旁边的小伙伴说:“看到没,这是我爸爸,我爸爸高不高,我爸爸好厉害!”
旁边小伙伴羡慕得要命:“你爸爸穿的是军装,你爸爸是当兵的吗?”
多多不太懂当兵怎么回事,满满倒是懂,赶紧给小伙伴说:“我爸爸当兵的,我爸爸还立过功!还有大奖状呢!”
哇!
几个小伙伴都羡慕起来,看着任竞年的目光充满崇拜,多多和慢慢全都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满脸自豪。
顾舜华看着这个,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有些心酸。
她想,孩子对爸爸的渴求是超过她想象的,所以任竞年,是她的爱人,是她孩子的父亲,陈璐要来争,她寸步不让。
凭什么要让?
**
放了一挂鞭炮,两个孩子冲着院子里的小伙伴也显摆了一早上,最后任竞年牵着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回屋了。
顾跃华倒是有些落寞了,从旁边故意问:“怎么爸爸一来,你们就不搭理舅舅了?”
多多眨巴眨巴眼睛:“舅舅,今天我和爸爸玩儿,明天再和你玩儿!你等等,不要着急。”
这话引得大家伙都笑起来,就连顾全福也泛起笑,要不说家里有个小孩子热闹呢,童言童语的就是逗人,大人逗逗她玩儿,她就真觉得自己是香饽饽,大家伙还得排队等着和她玩呢。
吃过饭,稍微收拾了收拾,顾全福便说让顾舜华带着任竞年四处走动走动:“他是头一遭来北京,到处看看,别整天憋咱大杂院里。”
顾舜华:“嗯,今天就带他四处逛逛。”
陈翠月:“要是早些时候就好了——”
说这话,说到一半,也就不提了。
早些时候怎么着,所谓的早些时候,是说十几年前了,那时候初五正是白塔寺的庙会,那才叫热闹,小吃摊杂货摊杂耍摊能从东边马市桥一溜儿摆到宫门口的西岔,不过最近这些年,庙会算是绝了,没有了,也就是随便逛逛了。
只是这些话,显然不能说,哪能随便说呢。
顾舜华便笑着说:“随便逛逛得了,咱大栅栏还不够他瞧的?”
她这一说,大家也就都笑了。
顾舜华:“本来还说这两天过去看看我几个朋友,年后也得走动走动,王新瑞那里,常慧那里,正好他来了,一起过去。”
这本来就要走动的,他一来,倒是给打了茬,就怕回头开始上班没时间,还是得尽快。
说了会儿话,任竞年跟着顾舜华过去了外屋,两个人一起收拾俩孩子,出去玩,得穿厚实,里面薄棉衣棉裤,外面再套上棉猴。
这次任竞年过来,还带来了两个孩子之前的一些衣服,顾舜华都收拾好放在床底下箱子里。
这床板就是好,上面睡人,下面放杂物。
任竞年和顾舜华一起收拾,正收拾着的时候,任竞年才想起来:“对了,刚才在官茅房外遇到你表妹陈璐了。”
顾舜华一听这个,心中警铃大作,冷不丁地起身:“然后呢,说什么了?”
任竞年便开始交待了:“当时我刚从厕所出来,听到外面动静,以为是你,就说了声我好了,结果出来一眼看到她,她开始看到我也很意外,之后便笑着喊我姐夫,问我怎么在这里受冻。”
顾舜华立即问:“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任竞年:“我当然没搭理她,那么臭的地儿,我一点不想说话,所以我就甩了甩马桶。”
?
顾舜华拧眉,看着任竞年:“甩马桶?”
任竞年一脸无辜:“她距离我太近了,她好像穿了一身新棉猴,看着还挺好的,就溅上了。”
顾舜华愣了愣,之后,终于憋不住,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两个已经打扮好的娃儿坐在床边晃悠着小腿儿玩呢,现在看到妈妈笑,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声音奶气,笑得特别开心,甚至还拍着手笑。
任竞年耸耸眉:“很好笑吗?”
顾舜华终于收住了笑,擦了擦眼泪,大方地夸道:“干得好,以后见到她,就照着这个来!”
胡同里的官茅房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在官茅房外,她遇到了苏建平,任竞年又遇到了陈璐,所有可能的旖旎和浪漫,全都被茅房味儿熏跑了!
要说之前,她难免担心的,担心自己越是强调,越容易产生一种心理上的暗示,让两个人之间有点特别的什么,但是现在,她就不信官茅房前能有什么风花雪月!
任竞年看她高兴,也笑了,不过笑着的时候,眸光穿过窗户,看向了窗外。
窗外,老槐树的枯枝恰好高高翘起,天空湛蓝。
他知道顾舜华有了一个心病,那是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他。
那个秘密和陈璐有关。
不过他也并不是那么着急,顾舜华和孩子落了户口,他也过来廊坊了,等回头他考上大学或者想办法从廊坊调到北京来,他们两个之间所有的障碍也就不存在了,曾经有过的疑虑和试探,也就烟消云散了。
第35章 羊肉床子
第二天一早,顾舜华出去倒脏土,刚出大杂院,就被苏建平拦住了。
她一看到苏建平,眼里就生了不悦。
心想大过年的,一个大男人整天在这里弄猫腻耍鸡贼的,不就是想和我翻小账儿吗?你要是敢和我正儿八经摊开讲,真枪实刀明着干,我也敬你是个爷们儿,可你这算什么,藏藏掖掖的,想说又不敢说,绕着弯子磨磨唧唧,那眼神,倒像是我欠了你三百块,至于吗?
她便冷着脸,神情淡淡的,也不搭理苏建平。
苏建平抿着唇,站在大门旁,定定地看着她:“舜华,我看到他了。”
顾舜华:“嗯?”
苏建平:“看到他,我就明白了,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顾舜华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大早上的,她还想去官茅房的,再晚去一会,人多了,那不是还得排队?
她只好道:“建平哥,咱们也是大杂院里一起长大的发小儿,咱也别打那马虎眼儿,什么事都摊开了说吧,我之前有些事,可能做得太急了,说起来我也有错。但咱们摸着心口说句良心话,那些事你做得就合适吗?那天你跑去找孙主任,要不是恰好被我逮住了,你说事情会怎么着吧?合着你就是暗地里给我下绊子呢?这件事传出去,我也不怕人家笑话,但你可就没脸儿了,说出去跌份儿,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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