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福听着这个,怔了下,倒是一时没吭声。
顾舜华:“所以这人哪,不但手得会干活,嘴巴还得会说,得把自己的能耐传出去,把大旗给扯起来,风一吹,簌簌地响,人老远都能看到,那才叫本事!”
顾全福看了一眼眉飞色舞的女儿,叹了口气:“算了,不和你争了,我们老了,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话虽这么说,回到家里,顾全福还是给女儿说起这里面的道道,毕竟这做菜上的手艺是一回事,这里面的那些掌故,又是另一回事,光知道做菜确实是不行,得肚子里有货。
最后又翻箱倒柜,终于从放衣服柜子下面的暗格里拿出来一个盒子,盒子倒是普通盒子,关键是盒子底下垫着的一张纸,乍看不起眼,没人注意,但拿出来才发现,那是黄色龙纹纸,上面的字明显是木版刻好了,然后印上去的。
顾全福把那黄帖儿拿给顾舜华看:“咱们家破了四旧后,以前落下的老玩意儿不多了,这还是藏在箱子底下,不打眼,没人注意,才留下的,这是当年溥仪小皇帝没出宫那会儿的膳食单子,这些菜也是满汉全席里的,咱就照着做上几道,也就能给玉花台长长脸了。”
一时又道:“其实所谓的御膳八珍宴,也就是外面的名头,御膳里哪有八珍,就是早些年的宫廷大宴,根本凑不齐八珍的数儿,都是外面的以为皇帝挑水用金扁担,天天山珍海味地吃。”
顾舜华忙接过来,仔细地看过了,有火锅四品,大碗菜八品,中碗菜八品,看碟六品。所谓的看碟其实就是碟菜,小份的。
顾舜华快速地浏览过那些菜色后:“爸,这些都做也不可能,有些食材可能不合适,不过这个谱儿倒是可以摆起来。”
顾全福笑了:“是,咱爷儿俩就照着这个来拟吧,有几道菜,我估摸着你也能做了,到时候你来上手做。”
顾舜华倒是没想到:“我?爸,我能行吗?”
顾全福:“这么要紧的事,我当然也不能大撒手,你只管做,有爸在旁边定着砣就是了。”
顾舜华这才心安,又问自己做哪几道菜,顾全福便把那菜谱重新过了过,给她吃定了她要上手的菜,顺便把那几道菜的菜谱过了一遍,里面的绝活儿窍门全都手把手地传了,又让她把黄帖给誊抄下来。
这么说了半响,顾舜华被灌了一脑子的事,心里也兴奋,毕竟自己也才学艺没多久,竟然可以上手这么重要的席面。她是想着,必须得把这几道菜给琢磨透了,争取给自己爸爸争光,也让自己在勤行立稳脚跟,反正怎么也不能丢人。
忐忑之中也有些期待,她珍惜地抱着那黄膳单,打算拿回去自己房中抄。后屋里,任竞年和顾跃华正复习功课,现在顾跃华对任竞年佩服得不要不要的,整天屁颠屁颠一口一个姐夫,比叫她这个姐姐还亲。
他对任竞年只有竖大拇指的份儿:“我姐夫就是厉害!谁都没法比!”
对此,顾舜华懒得搭理,你姐夫再牛,还不是你姐招来的!回到外屋,她拿了小板凳在地上,然后掀起铺盖来,在硬床板上开始誊抄记录。
除了誊抄这黄膳单,她还得把爸爸传给自己的这些都加下来,过去那会儿这些都是口口相传,没个体系,所以爸爸也是想起来什么和自己说什么。
从嘴里说出来,传到耳朵里,记在心里,能记住的就记住了,记不住的也就流失了。所以顾舜华认为,自己必须记下来,《御膳之家》也不是说笑的,她必须想办法写。
她甚至想着,不但可以写自己爷爷,写自己父亲,还可以写自己,祖孙三代的御膳故事又交织着清朝的衰败,民国的混乱,以及新中国的成立,反映历史变迁中的祖孙三代人。
顾舜华想起自己的家族史,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比起爷爷和父亲,自己其实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自己只要学到了父亲的绝活儿,接下来的几十年,不愁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她这里低头比划着写,任竞年过来屋里,见她专心忙着,也就不敢打扰,坐在旁边看书。
顾舜华没理他,继续低头写,屋子里只有铅笔写在草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纸张被翻动的细微脆响。顾舜华写了一会后,便觉手上发冷,她做事急,心里那股劲儿上来,恨不得一口气做完,也没顾上手冷,等发现的时候,手都有些冻麻了,不听使唤了,根本没法写字。
她只好使劲地揉。任竞年看到,低叹:“早知道我在家先把炉子给生火了。”
因为顾舜华和孩子都不在家,任竞年自己过去后屋和顾跃华凑一处,便先封了炉子,这样可以节省煤球,没想到顾舜华回来写字。
顾舜华揉搓着冻僵的手,低头哈气:“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任竞年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棉衣里:“给你暖暖。”
手一进去,温热瞬间将她的手包容。他生得高壮,火力旺,宽厚的胸膛处暖烘烘的,顾舜华的手贴进去,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秋衣,能感觉到秋衣下微微贲起的胸膛。
她有些脸红,到底是大杂院里,能憋死猫儿的地儿,当下赶紧看看窗外还有后屋,通往后屋的门关着,窗户也关着,外面更是没什么动静,只有风吹着枯枝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冬日的午后,屋子里小小的窗户只透进来一缕光,那缕光落在她脸颊上,这让任竞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一些细节。
睫毛微垂下来,温柔安静地在光洁的肌肤上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阴影,两颊泛出一些晕红,像是用手揉了胭脂在手心轻轻搓上去的,匀称浅淡。
任竞年低头细细端详着顾舜华,他想起那年初见顾舜华,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就是一朵三月刚爬上枝头的桃花,明艳得让人不敢直视。
七八年过去了,她和他相濡以沫,日子一天天过去,迎着沙,吹着风,拉扯着孩子,她依然是美丽的,只不过没有当年那般的娇嫩和细腻了。
他今天翻来覆去地想过,觉得她就是被逼得,逼得开始胡思乱想了,被什么逼的?被矿井上的苦日子,被返乡回城落户口,被房子,也被那些因为陈璐存在而受过的委屈,她被逼得开始瞎想了!
他胸口便泛起酸涩,忍不住抱住她,低头亲她的脸颊,亲她的眼睛和鼻子,又把她揽在怀里:“舜华,我们以后会过很好的日子,我拼了命也会好好干,给你和孩子过好日子。”
顾舜华便靠在他胸膛上,趴伏在他肩膀上,低声说:“嗯,只要你别被人摄了魂,我们当然会过很好的日子。”
一家人齐心协力,顾舜华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任竞年本来满心酸楚和怜惜,现在听到这话,又心疼又好笑,揉着她的脑袋:“没事多读书,我陪你一起读。”
顾舜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的心思,抬头瞪他一眼:“算了你别给我暖着了!我还不稀罕了呢!”
说着就要把手抽出来。
任竞年哪里让,捂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暖着,又低下头来,抱着她哄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别恼。”
其实顾舜华也没那么恼,也就是摆摆样子欺负欺负他罢了,手都冻僵了,到底还是有人暖着好。
任竞年又捏着她的脸颊道:“等过两天给你买雪花膏,以后没了风沙整天吹,肯定能越活越鲜润了。”顾舜华便抬手要拨开:“你如今倒是——”
谁知道这话才说一半,任竞年已经低头亲过来,是亲上她的嘴巴,堵住。顾舜华便“唔唔”的没声了。她赶紧看窗外。
任竞年压低声音:“没事,跃华刚才出去和人约着去玩篮球了,你爸在前屋睡觉,院子里别人都上班了,没几个人。”
顾舜华便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今早上也想过,有那个意思,只是现在还大白天呢,自然有些心惊肉跳,万一被人听到什么动静,那不是丢死人了!
任竞年却已经打横将她抱起,放她在床上,之后抬手把枕头拎过来,直接堵在了小小的窗户上。
小小的房间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顾舜华听到棉衣被解开的声音,以及男人略显压抑的沉重呼吸,紧接着,她便被抱住,覆盖。
因为太久没有,开始有些生涩,不过很快便顺畅起来,一切都是两个人曾经熟悉的气息和渴望。
只是等到终于品出一些些滋味的时候,顾舜华发现很不对,这木板床咯吱咯吱的,太响了!她忙推他胸膛,低声道:“停,这根本不行!动静太大了!”
然而这个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任竞年歇下来是绝对不可能了。
他口中低低发出一声含糊不明的低咒,之后猛地抱起顾舜华,让顾舜华站立在墙跟前,他环住她的腰往后微扯。
这样就可以了,他们重新在一起了,墙壁到底是结实的,并不会出什么动静。顾舜华从来没这样过,冰冷的空气包围着她,滔天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她羞耻难耐,不敢置信,他怎么可以这样。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便被席卷,所有的一切都被激烈的浪潮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中人物言语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只是写文恰巧涉及而已。
第38章 痛揍陈璐
完事后,顾舜华全身真是没半点力气,这样太羞耻,也太累,她懒懒地躺在床板上,半拉着被子。
“你以后别这样,多冷啊,万一感冒了呢,再说如果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好。”
“等会我得去上班,你记得去幼儿园接孩子。”
“好。”
“给你说过幼儿园的位置,你记住了吗,能找到吧?”
“能。”
“你能来,孩子心里肯定高兴,你去幼儿园接他们,孩子心里更好受,我就怕万一幼儿园孩子说他们没爸爸。”
“嗯,我知道。”
这个时候堵住窗户的枕头已经被拿开了,窗外的一缕阳光照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缘故,这会儿的太阳暖融融的,顾舜华身上懒洋洋的舒坦。
她又说:“我估摸着过几天就能解冻了,到时候咱们的房子就开始盖了,趁着这两天你在,你得多干点活,先把蜂窝煤和砖块给腾挪腾挪,找个人量量地儿,反正有什么事多和潘爷商量商量。”
任竞年:“我也是这么想的,想着这两天大家伙都开始上班了,外面找量地基的也好找了,可以开始了。”
顾舜华:“之前你托高俊运来的煤,我除了自己留了三百多块,剩下的给大家伙分了分,大家伙心里都感激我,帮着我把这块地弄妥当了,不过你不在,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人家帮衬着,所以我想着,这两天,你看看请大家伙吃顿好的,买点东西给大家分分。我等会给你拿粮票和钱,你看着办,具体买什么,也可以和潘爷商量商量。”
家里的事,自己出面也没问题,但是自己和任竞年是一家人,以后房子盖好了,要一起住的,她当然希望任竞年也参与其中,和大家伙搞好关系。
所以这些事,她交给任竞年处理,也是和街坊多熟悉熟悉,这对以后都有好处。
任竞年:“嗯。”
顾舜华躺了这么一会,身上力气恢复了,便低声嘟哝:“你就不能多说点?”
任竞年有些无辜:“你说的,我不是都应了吗?”
顾舜华:“反正你这两天勤快点,外面的活干了,学习的事也别耽误。”
任竞年笑:“好。”
顾舜华想想,也觉得这要求太高了:“没办法,咱们日子现在不容易,都得努力,能在北京城落下脚,对我来说,我已经满足了,我们就得拼搏,给孩子,给自己挣出一条路。”
她这么解释的时候,任竞年便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发:“我心里明白,等我去廊坊了,你每天辛苦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晚上还得照料孩子,我又帮不上忙,我在的时候,肯定尽量多干。”
顾舜华:“嗯,反正你知道就好。”
顾舜华起身,从旁边的箱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包袱,红色小包袱,绳子上栓了老制钱打了一个扣,她解开后,剥开一层层,终于掏出来一个包,包里头是一些钱和粮票。
“这是咱们家的钱,买砖头花了九十,置办各种东西给孩子交幼儿园费用花了一百多,现在还有不到八百块,还有一些票,这是雷永泉给我的,你都拿着,看着办吧。”
任竞年:“那我回头再去找一趟雷永泉,坐一起聊聊。”
那天雷永泉带着几个朋友来看顾舜华家看望老人,人太多,时间也紧,没顾上怎么说话。
顾舜华:“嗯,我们之间关系好,要还人情不在这一时,得看长久,不过总得让人家知道我们的心意,所以你还是得过去一趟。”
各方面的人情世故太多了,之前顾舜华一个人操心,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现在多一个人去操办料理总是心里轻松许多。
她这么细细地交待完,任竞年全都应下了,谁知道最后,任竞年突然道:“对了,问你个事。”
顾舜华:“什么?”
任竞年却道:“就你们院子里那个苏建平,以前你没离开首都时候,和他关系怎么样?”
顾舜华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便道:“以前还行,但这次回来,他妈想把我介绍给他们区副食一个中年离婚男人,我当然不愿意,他这不是给我使坏嘛,这发小儿的友情算是彻底糟蹋光了。你怎么了,突然问起他?”
任竞年提起这个,很有些意味深长:“他今天来找我,和我说了挺长一段话。”
顾舜华便觉得好笑:“当初我落户口他想给我使坏,后来盖房子,他爸也签字画押了的,当初他怎么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倒是来磨磨唧唧,竟然还找上你了,这是欺负你脸皮薄,想讨个说法吗?”
任竞年见她这么说,也有些意外。
顾舜华却根本不当回事,继续道:“他要找说法,那好啊,随他,反正全大杂院说好的,给我签字了,他想翻案,有本事鼓捣着全院的人都签字啊,又没那本事,又不痛快,这人哪——”
可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穿着皮搂儿乍看也是人五人六的,结果整天絮絮叨叨的,也不明白他要干嘛。
现在倒是好,竟然还找上了任竞年,他以为任竞年是吃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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