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娘为梁应安布菜斟酒体贴入微,察觉到自靠前席位睇来的目光,朱婉娘稍稍收敛了笑意,不动声色的从袖中拿出帕子,眸光始终眷眷望着梁应安。
宫女端来冰镇过的西瓜,朱婉娘从手边摸起一颗石子,手指蓄力,嗖的轻响过后,准备无误的打在了宫女腿上。
宫女脚下一个不稳,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向前扑去,她勉强踉跄了几步,自己没有摔倒,手里的西瓜却夹杂着碎冰落到了梁应安身上。
宫女大惊失色,跪地道:“奴婢该死,梁大人赎罪!”
梁应安惮落衣袍上的碎冰,朱婉娘忙拿着手帕替他擦拂,从衣袍到前襟,再擦到脸上。
她一向拘谨小心,这会儿说话却有点急了,对那宫女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因为本就有冰水弹到脸上,故而梁应安没有觉察到她手绢上的湿意。
见那宫女还战战兢兢的跪在一旁。
梁应安好脾气地对她摆手道:“无妨,你退下吧。”
裴知衍瞧着那里的动静,弯唇微微一笑,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银细签子,插起一块西瓜递到季央嘴边,温柔喂她吃下。
季央靠在他怀里,安静吃下西瓜,她嘴里很甜,心里却觉不出什么味。
其实裴知衍还是不信她的吧,对于她说得那些。
“啊——”
惊恐尖利的叫声刺耳传来,连乐师的抚琴奏乐声都被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连季央也闻声转过头去。
只见朱婉娘狼狈跌坐在地,毫无章法地连连蹬着脚向后退去,她满脸惊骇,倒抽着气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颤抖的抬起手指着面前的人,“你!你的脸!”
第66章 输赢
“鬼!鬼啊!”朱婉娘忽然间大惊失色的疯癫模样让梁应安狠狠拧了眉头。
“婉娘。”他甫一开口就猛的觉察不对, 手掌用力压住面庞,鼓泡皱起的□□竟开始从颌角剥落!
仿佛一道闪电劈进他脑中,梁应安思绪空白一瞬, 当即起身要退席,可已经晚了,
朱婉娘的一声尖叫引得所有人看了过来,把守的禁军更是冲入了宴席处。
梁应安遮掩的极快, 但已有不少人看到了那惊悚一幕, 众人皆脸色大变, “那是怎么回事!”
“脸!梁大人的怎么豁了道口子?”
“我看到下面翻起的肉了!”
娴妃娘娘被惊动, 不满地望向席间,“出什么事了。”
梁应安来不及思考怎么会突生变故,眼下的情况随时能让他万劫不复!
梁应安勉励稳下心神, 死死压住脸, 起身走到中间跪地道:“微臣不小心被树枝划了脸,还请娘娘准许微臣先一步离席。”
裴知衍隔着灯火不动声色的看他,眸色淡然,波澜不惊,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对这混乱的场面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抚上季央已经攥紧成拳头的小手,对上她惊疑的目光, 他细细分辨过,这双眸子里没有担忧。
裴知衍轻声安抚道:“央央别怕, 他逃不掉了。”
季央闻言猛得抬头看他, 是他安排的,要让叶青玄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季央脑中挥之不去那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她亲眼目睹梁应安脸上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皮撬了开来, 皮下则是白的不见血色的皮肉,隐约可见一道自颌角向上延伸的疤痕。
季央深吸一口气,“他的脸……”
裴知衍压着她的脸到怀里,“回去再跟你解释,央央别怕,也别看。”
季央怔松着靠到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让自己慢慢平稳下来。
席间除了季央与裴知衍,只有沈清辞一人知道真相,他看似懒怠的靠着树,眉目早已经拧紧,注意着梁应安的一举一动。
众人虽说被这骇人的一幕给吓到,可怎么也想不到梁应安是披了张面具,听他这么解释也只当自己方才是眼花了,有人道:“既然梁大人受伤了,还是快去诊治为好。”
娴妃没有看到先前的情况,闻言颦了颦眉道:“退下吧。”
梁应安叩谢过娴妃,冰冷的视线自裴知衍身上一扫而过,转而又看向朱婉娘,“婉娘,随我回府。”
朱婉娘还在摇头,瞳孔缩紧,大喊大叫,“我不走,你是鬼!你是鬼!”
梁应安眸色凌厉森寒,语气还是温文尔雅,“一定是吓坏你了,别在这里冲撞了娘娘。”
朱婉娘满眼惊惧,说出的话让人毛森骨立,“我看到你的脸掉下来,你说你受伤……那怎么没有血!”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议论纷纷。
娴妃虽然不厌恶朱婉娘毫无仪态的样子,但也对她这话起了疑心。
娴妃道:“随行也有太医,就先让他来为你诊治吧。”
“不必麻烦了。”梁应安额头汹涌的冒出冷汗。
而他紧压着的□□还在不断松动,掌下的软而滑腻的触感让梁应安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娴妃眯了眯眼睛,“梁大人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应安咬紧了牙关硬撑着道:“下官怕惊吓到娘娘,还请娘娘允许下官去一旁诊治。”
娴妃颔首,对禁军道:“还不将梁大人请去偏殿。”
朱婉娘脸色一变,岂能在这时候让他走了,梁应安为人狡猾,那张□□更是精巧,只要戴上除特制的药水外根本无法取下,除非连着本身的皮肉一起剥落,她花了两三个月才设法弄来这一点点药水,要是现在让他离了席就功亏一篑了!
朱婉娘咬咬牙,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拿起一块石子准备动手,这时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
“站住。”
裴知衍适时的开口,将众人的注意挪开,朱婉娘看准时机,手腕一番,一颗石子消无声息的用力打在梁应安手臂上。
剧痛让梁应安的手臂瞬间失了力道,如同断了一样垂在身侧,一同掉落的还有那半张面皮!
“啊!”
周遭响起一片慌乱的尖叫。
娴妃娘娘更是受了惊吓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壶,楚姮娥自己苍白着脸,还不忘扶住娴妃娘娘,“母妃,您没事吧?”
娴妃几欲作呕的侧过脸,骇声道:“拿下!还不给本宫拿下!”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半张面皮软塌塌的垂着,底下的脸惨白的如同死人一样,一道深如沟壑的伤口自眉骨滑过眼皮,那疤痕在苍白的面容呈现突兀的肉红色,仿佛曾经被什么卷着肉划开,形如鬼怪。
其他人因为震惊,加上梁应安只掉了半张脸,又有一道伤口毁了容貌,都没有认出他是谁来。
只有季宴浑身僵硬在了原地,他和叶青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即便容貌尽毁他也认得出来!
季央听着周遭杂乱的声音,心脏扑通扑通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眼前一片漆黑。
方才朱婉娘动手的时候,裴知衍就先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愿她看到那恶心可怖的画面。
梁应安已经被禁军压在这地上,他两眼直勾勾瞪着地面,神色如死灰。
季宴快步走来季央这里,还未等开口,裴知衍先一步吩咐道:“你先带央央回府。”
他将季央交给季宴,捏了捏她冰凉的手道:“我今夜恐怕不能早回来,你先睡。”
季央充耳都是众人惊慌揣测的话语,她忍着没有转过头去看梁应安,回望着裴知衍点头。
裴知衍松开她的手,阔步走上前,拦住了正要动手扯下梁应安脸上人皮的禁军。
禁军道:“裴大人,此人该如何处置。”
梁应安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裴知衍,眼中布满血丝,红的像要有血滴出来。
裴知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淡然,嘴角噙着鄙夷的笑。
娴妃看到裴知衍才略安心了一点,“云随,你快将人带走。”
裴知衍道:“娘娘不必惊慌,还请娘娘先行回宫。”
“你们一路人马先行护送娘娘与公主回宫,其余的人将梁府包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裴知衍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本官会亲自去王府请梁王一同面圣。”
“至于你。”裴知衍将视线重新落回“梁应安”身上,“押入大牢候审。”
叶青玄明白已经回天乏术,或许已经“死”过一次,他此刻反而没有畏惧,只有不甘。
自从六年前的那场会试之后,但凡将他与裴知衍摆在一起谈论时,他永远是不如的那个!
他从翰林院升到詹事府花了三年,可凭什么裴知衍可以一跃成为大理寺少卿,无非是定北侯府的恩荫!
无妨,无妨,他斡旋在争储的几方势力之间,告诉自己有朝一日定可以胜他一头,可是为什么就连表妹也要喜欢他!也觉得他好!
表妹!想起季央叶青玄不顾禁军的压制,以扭曲的姿势转过身看去。
灯火夜照,明暗交错的光束投在她纤柔的身影,美得如同天上仙子,她本该是他的啊!
他们才是青梅竹马,才是该让世人艳羡的一对。
他当初是为了攀拢梁王与楚锦仪多有周旋,可他从没想过真的要娶她……如果他早一点,早一点与季央定下亲事,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看着季央越走越远,叶青玄觉得有什么在从心里剥去,疼痛难忍。
那个梦,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表妹。”叶青玄失魂落魄的低声轻喃。
裴知衍眸色顿暗,“带走。”
*
高义架着马车往定北侯府而去。
季宴坐在马车上还久久不能回过神,他转眸看向同样怔愣的季央,问道:“你刚才看到梁应安的脸了吗?”
见季宴眉心拧紧,脸色凝重,显然是认出来了,季央也装出刚发现的样子,紧颦着眉,迟疑道:“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季宴一下挺直背脊,压低声音道:“是叶青玄,他没有死!”
难怪自己和他会有相见恨晚的熟悉感,当初运回来的那具尸首面目全非,原来根本就不是他!
季宴回想起宴上的情形依旧心惊肉跳,他想不通叶青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季央知道季宴此刻必然是混乱至极,她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此事牵扯重大,哥哥千万要装作不知道。”
季央说完,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叶青玄的身份必然藏不住了,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不论他,还是叶家……
季央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些不能乱了阵脚。
季宴送了季央回到候府便离开了,裴知衍让她先睡,可她怎么可能睡的着。
沐浴过后,季央屏退了下人,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她想等裴知衍,然而整整一夜都没不见人来。
*
养心殿里,承景帝龙颜大怒,殿内太监跪了一地,各个抖如筛糠,不敢出一点声响。
叶青玄对自己身份供认不讳,只一口咬定叶家众人不知情,梁王也是被他所蒙蔽,他将一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头上。
叶青玄其实没那么多善心,他倒是想拉梁王下水,谁也别好过,可且不说梁王与承景帝有手足之情,对他必然也防有一手,他死无所谓,叶家就真的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他不抖出梁王,他们还能有牵绊,他必然要发办法替他保下叶家。
承景帝贯了桌上的茶盏,瞳孔凌厉的缩紧,冰冷的视线刮过梁王身上,下令道:“将梁府上下,还有叶家一干人等全部抓拿。”
梁王道:“陛下三思,叶家恐怕是真的不知情。”
“你还敢说话!”承景帝重重拍在龙案上。
沉默站在一旁的裴知衍上前道:“陛下请听臣一言。”
承景帝看着裴知衍道:“你说。”
裴知衍道:“眼下除了臣等,还无人知道梁应安就是叶青玄,若将叶家捉拿,那便是认了他的身份。”
“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可再有三日,月荑使臣便能抵达上京,到时此时宣扬的出去,必然有损我朝威仪颜面。”
承景帝眉心叠起,天子脚下,生出下样瞒天过海,愚弄皇帝的事情,流传出去,岂止有损颜面,外邦会朝笑他这个做皇帝眼盲心瞎!
承景帝将担子甩到了裴知衍身上,“裴卿莫非已有两全之策?”
裴知衍沉着冷静道:“叶家究竟知不知情,可以暗查,至于叶青玄……早前臣虽然剿了凡花楼里的前朝遗逆,仍有有漏网之鱼藏匿在京师,他们设计杀了梁大人,乔装打扮赴宴,意图刺杀圣上,被当场拿下,陛下以为如何?”
他此番保下叶家是因为答应了季央,至于将来叶家是衰败还是没落,他就管不了了。
承景帝虽欲将叶家杀之而后快,但也不得不承认,按裴知衍的做法最为周全。
他示意裴知衍去办妥这事,又屏退所有人,独留了梁王。
承景帝背对他,立在殿中,浑厚的声音透着痛心,“老七,你可知我们是亲手足。”
梁王如临大敌,跨前一步,“皇兄你莫非不信我?”
承景帝骤然转过身,抬手直指着他,眉心沉痛拧紧,“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楚锦仪之前还为了叶青玄在朕这里寻死觅活,忽然中意旁人,而你一向不问朝事,却插手叶茂华一案,真当朕是傻子!”
“皇兄!”梁王还欲再言。
承景帝下令道:“你即日带家眷前往封地,无诏永不得回京,违令斩。”
*
地牢内阴暗潮湿,漫着阵阵难闻的血腥腐臭,不时还有哀嚎惨叫声传来,
刑讯逼供,进出地牢对裴知衍来说是家常便饭,他神色不变走到提牢厅,对狱卒道:“将人带上来。”
昔日风光的状元郎,如同死狗一样被拖了上来,身上是一道道印透衣衫的鞭痕,已经施过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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