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明明喜欢将军,前几日还在担心将军在幽州的情况,问过屋里的丫鬟。
之前在芙蓉城的那段日子,她看得出来,将军也喜欢小姐的,不明白为何突然就要退婚......
如今见到沈烟冉脸上又露出了沉静的悲伤来,安杏虽不知道她到底是梦到了什么,但她相信,小姐定是承受了莫大的痛楚。
安杏心头虽说很想小姐嫁给将军,可她更不愿见她难受。
安杏上前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沉默不语。
座下的车轱辘子一动,沈烟冉眼里的阴霾,跟着一晃,不见了踪影,清晨的阳光从起伏的车帘外挥洒进来。
光束纯净明亮,充满了希望。
沈烟冉心头也跟着慢慢地敞亮了起来。
重活一世,并非是为了感伤而来,而是重新去走一条崭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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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的马车原本是要先去宫外一趟,等到太医院核对了名单,清点完了名册,才统一放行出发,如今有江晖成领路,沈烟冉并没去宫里再兜一圈。
直接到了城门口。
城门前已经有一批医官到了,吵吵闹闹地,都在排队等着出城。
马车一停下来,安杏便掀开了车帘,打探起了外面的情况,正瞧着远处一人突地朝这边挥了挥手,唤了一声,“沈大夫。”
安杏认得,正是董兆,回过头欣喜地冲沈烟冉道,“董公子这回也一路。”
上回董太医还同沈烟冉说,董兆留在了长安,沈烟冉正诧异,一道脚步声便停在了马车外,董兆明朗的声音传了进来,“四姑......沈大夫怎地也来了,此趟是不回芙蓉城了?”
搁着帘子,沈烟冉听到了他的声音,伸手拉开了帘布,开了一点窗,礼貌地答,“不回了,先去幽州。”
自上次在百花谷一别,董兆就再也没见过沈烟冉,回到长安,还在想着法子怂恿自个儿的父亲再去沈家提一回亲,还未说通董太医,便得知江府的江老爷去了一趟芙蓉城。
四姑娘已经同将军许了亲。
董兆知道这是被人捷足先登,沮丧了好一阵才想通,四姑娘跟着将军,倒是比跟着自己好。
论门第,董家哪里能比过江府。
论本事,自个儿也比不上江晖成。
这回原本也没打算去,后来听说幽州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宫里又向各个医药世家征名时,董兆才报了自己的名字。
沈家也在列,但他没想到来的人还是沈烟冉。
这不都马上要成亲了吗......
董兆疑惑地跑过来打了声招呼,里头的沈烟冉拉开了车帘,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董兆不觉心头突地跳了跳,笑着道,“那正巧,咱们这回又同路了。”
沈烟冉点头笑了笑,“可不是。”
前头的队伍迟迟不动,沈烟冉索性里头一步跳了下来。
一股风“呼呼”地卷起了她身上的长袍,偶尔几片飞雪时不时地沾在她脸上,脸色一瞬冻得通红。
董兆赶紧上前,劝阻道,“外头风大,沈姑娘还是先回车里,等到了你的名儿了,我唤你一声便是。”
沈烟冉伸长了脖子往城门口望了一眼,城门处增添了大批侍卫把守,行人只出不进。
太医院的几位大人立在那,正对出行的马车一一确认,名字家族,详细地记录在册。
董兆也跟着望了一眼,再回头,终于没忍住,将手里抱着的一个黑呼呼手暖递到了沈烟冉面前,“沈姑娘拿着这个,会暖和些。”
“我不冷。”沈烟冉没接。
董兆又往前送了送,“我那里还多着呢,待会儿再给安姑娘也拿一个来。”
沈烟冉这才接下,“多谢。”再抬头,便见江晖成不知从哪个方向走了过来。
手续和入册的事儿,江晖成都给她办好了,只需等着排队出城便是。
出了长安,路上的风雪更甚,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想起前世最后她那一双冻人的手脚,回来时,江晖成又去找了个手暖。
再过来,江晖成远远地便看到她已下了马车,董兆正立在她身侧,眉宇不由地拧了拧,脚步快速地走到她跟前,“怎么出来了。”
风刮得江晖成身下衣袍“扑扑”直响,沈烟冉退后了一步,唤了一声,“将军”,并没回答他。
“拿着,暖暖手。”江晖成又将手里的暖炉递了过去。
沈烟冉一愣,抬了抬衣袖,客气地道,“多谢将军,我这已经有了。”
江晖成这才注意到,她藏在袖子底下的一双手,早就捧着一个黑乎乎的暖炉。
面儿做工粗糙,并不是江府的。
“是在下送给沈姑娘的,知道今儿天冷,走之前多带了几个,没成想派上了用场......”
第31章 再入围城
“这一路上还得好几日呢, 将军和沈姑娘注意保暖,我就不打扰了。”董兆全然不知两人之间的事,说完后转身告辞。
董兆说话的那阵, 江晖成一直看着沈烟冉瞥开的目光。
人走了,江晖成才将自个儿的手缩回来, 手指头蹭了蹭手里的暖炉盖儿,“名册都登记好了, 外面天冷, 先回马车上等着。”
“多谢将军。”沈烟冉知道多说无用, 也懒得再去同他撇个干净。
他愿意这般偿还着, 就还吧,沈烟转身唤了身后的安杏,“上车。”
出城门时, 沈烟冉让车夫将马车挪到了一边, 没再跟着江晖成,而是等着身后医者的队伍。
董太医不在,唯一有过战场经验的董兆便成了负责人,医者的名册刚交了上去,董兆掀开车帘正要确认者身后马车的数量,一转头,冷不丁地见沈烟冉的马车还在, 一下起身招呼了车夫,“停下。”
知道她多半是在等着这批医官的归队, 董兆忙地推开窗招呼了一声, “沈大夫,走吧。”
等沈烟冉的马车插进了前面的队伍,董兆才缓缓地跟上。
从长安出发, 马车越往幽州走天气越冷,大雪越来越变大。
离开芙蓉城时,沈烟冉想着也待不了多久,只带了一件雪色的斗篷,颜色不耐脏不说,如今她又是沈家二公子的身份,更不合适。
幸得江夫人走之前,给她披了一件自个儿的深色斗篷。
沈烟冉紧紧地裹着领口,掀帘瞧了一眼,马车正在官道上。
山崖上流下来的水渠已经结成了冰梭子,身边的安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还没到了,路上就结了冰,也不知道幽州冷成了什么样。”
沈烟冉一身男装打扮,安杏自然也跟着穿了男装。
身上的青衫袄子,是问江府的丫鬟临时找出来的,里头的棉都是好棉,在长安还算暖和,出来后却觉一身到处都是风口。
尤其是炉子里的炭火燃尽了后,马车内又无法活动,一双脚如同泡到了冷水里,冻得发麻。
“去榻上煨着。”沈烟冉听到了她牙齿打架的声音,这一路还有好几日呢,马车是江府的马车,江夫人怕她冻着了,放了好几床棉被褥子。
安杏摇头,搓了搓手,也跟着凑了过来,“奴婢不冷。”
话音刚落,马车突地一顿,慢了下来,山道十八弯,沈烟冉隔着窗扇望出来,也望不见什么,只听到耳边一阵马蹄声,半晌后停在了马车旁。
安杏从里打开了车门,才看到是江晖成,不由一愣,“将军?”
行军的将领和行者并不同路,从出城之后,江晖成便走在了前方,算上时辰,怎么着也相差了好几里路。
这等天气,骑马过来,耳朵怕是都要冻掉。
安杏回头看了一眼沈烟冉,沈烟冉倒是先开了口,“将军有何事?”
江晖成没上车,只将手里的一袋子银骨炭递了进来,“到下一个落脚点,还有两个时辰,你手脚容易凉,将火续上。”
安杏忙地接了过来。
沈烟冉没吭声。
半晌后,马车外又才响起了马蹄声,渐渐地没了声音。
队伍继续前行。
安杏蹲身拿火钳扒开了火炉子里埋着的几颗火石子。
上回沈烟冉只说了一句看到了前世要退婚,安杏也不知道她看到的前世,到底是个什么样,心底却还是觉得将军人不错,趁着引炭火时,安杏便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将军对小姐挺好。”
沈烟冉没什么表情。
看着袋子里的银炭,再摸了一下自个儿的手。
挺暖和。
成亲前,她的一双手脚一直都很暖。
后来也不知道为何,慢慢地越来越凉,大奶奶说,女人生了孩子手脚自然会凉,一到深秋,便冻得慌,尤其要注意保暖。
大奶奶说这话时,江晖成也在。
当日回去,便让人给她缝了几身新棉的冬袄,又吩咐丫鬟烧起了地龙,“冷就说,衣食吃穿我还能短着你了?”
他给予她的物质,确实从未吝啬过。
她要什么,随时都可以去账房支取银两,他也从不过问她用了多少,买了什么。
林婉凌同她说的那话也没错,“嫁进了这样的人家,便不用再去想什么人间疾苦了,多少人羡慕着妹妹呢,还去想那情情爱爱的作甚,鱼和熊掌,哪有人两样都能兼得。”
倒也是那么个道理。
犹如这炭火,有了后,委实暖和了不少。
这道理,也是她后来身为侯夫人,开始盲目地游走在长安各个贵族之间,慢慢地领悟了出来,尤其是到了围城,被冰雪一冻,愈发明白了往日的珍贵。
好像是她高攀了。
八年里,他也没什么对不住自己的。
想明白了,心头突然也放下了,两不相欠,她不怨谁。
炭火慢慢地燃了起来,马车内又开始暖和了,安杏赶紧让沈烟冉躺一会儿,“趁着有炭火,睡着了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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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晖成送完了银炭回去,林家的三公子还在原地候着。
江府出来时,江夫人给两人预备了一大车的物资跟着江晖成的队伍一并前行,出了城门后,沈烟冉却没有跟上。
赶了两日,见后面的队伍迟迟不来,江晖成才突地停了下来,起初林家三公子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大事,见他突然从马车内提了一袋子银炭,又掉头跑了回去,心头满是疑惑。
任他如何问,江晖成也不说。
直到到了幽州那日,林家三公子看到了沈家的那位二公子“沈安居”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带着未婚妻来了。
沈家二公子沈安居,林三公子早就见过,哪里是那小身板子。
“这天寒地冻的,你也舍得让她跑到这儿来,如今辽军已经撤了兵,就剩下一城乱了神的百姓,咱们这些人使不上力,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医者,下个月就是你们的婚期了,听我一声劝,早些回去。”
林三公子这回来,并非是公事。
而是前来接人。
来接刚被林二老爷撵到幽州的林婉凌。
若非母亲亲自来求他,他是万万不会跑这一趟。
他那位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的妹妹,他早就当她是死在宫里了。
江晖成没理会他。
这话用不着别人来提醒,幽州最后会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日一早我下禁城令,要走趁这之前,禁城令一落,这里便是真正的围城,谁也别想离开。”
有过上一世的经验,江晖成这回预先有了防范。
既然她非得要救,他便陪她一道。
但若再有人妄想要她的性命,重演前世之事,这座城,他照屠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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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烟冉的脚程比江晖成落后了半个时辰。
朝廷的队伍来了,幽州的城门才打开,也只开了一半,只进不出,医者的马车和支援的物资陆陆续续地进了城,沈烟冉下了马车后便跟着董兆去找了董太医。
董太医接到人,直接将她带到了院子里,依旧是个药材库房,不过比起军营的要大了许多,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落。
原本是一家铁铺子,瘟疫起来后,被朝廷征用给了董太医制药。
因离城门近,董太医正好用来存放药材,外面的院落被药材和炼药的锅炉沾满了,里院的几间房却是空着的,刚好够沈烟冉住。
“前几日将军看到了名册后,那模样,险些将我这老头子给吞了,更是连夜赶回了长安,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这怎的还是来了......”董太医一面领着沈烟冉进去,一面同她叨叨。
沈烟冉的脚步跟在他身后,走得很慢。
除了时间提前了八年之外,眼前她所见的所有事物,都同前世一模一样,被雪淹没的门庭,门前收起来的芦苇卷帘......
每一样,都如同昨儿才见到的一般。
董太医后面说着什么,沈烟冉八成没听进去,将人领到了门前,董太医才停下了脚步,“就是这儿了,这地方冷,你先收拾收拾,我让人送些炭火过来,等缓过劲儿了你再来医馆。”
安杏忙地上去,推开了房门。
门扇“吱呀”一声敞开,露出了屋子里的陈设。
时隔两世,她还是来了这儿......
上辈子的遗憾,从这里开始,便也该从这里结束。
天爷总不能让她在同一个地方,死上两回。
沈烟冉一头扎进了屋,身后董太医这才带着董兆转身踩着积雪离去,出了院子,董太医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我不是让你呆在长安吗,你跑来干什么,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贼心不死......”
“疼,疼......爹,亲爹......冤枉啊,如今人家已经许亲了,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贼胆啊,将军还不得一剑劈了我。”
董太医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赶紧把东西搬下来,过来给我搭把手。”
董兆揉了揉耳朵,回头又朝着那院子看了一眼。
贼胆儿倒是有,就是不敢起贼心。
太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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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杏先进屋便开始找火盆。
马车上的炭还剩了一些,这地儿天寒地冻,头一桩事便是引火。
“小姐先等会儿。”安杏见她进来了,赶紧在跟前的木榻上铺上了从马车上带下来的一个棉布蒲团,垫好了才道,“小姐先坐,奴婢去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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