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一阵风,蔓延得比瘟疫还快。
最先流传出来的倒是和今儿那商户两父子所说的一般,“沈家继承了药王谷药王的药单子。”
谣言抑制地越猛,私下众人议论得越是猖獗,“沈家的沈二公子不是来了吗,既然有药单子,沈儿公子定会给咱们治药......”
凑巧,早年去过芙蓉城沈家的一位老爷子,清楚实情,摇头道,“只可惜沈老爷并没有将药单给沈二公子,而是给了沈家四姑娘,沈家的四姑娘满周岁的那年,我刚好在沈家,亲眼见到沈四姑娘抓周,抓到了一张药方,沈老爷当日就发了话,将来沈家的基业都会交到四姑娘手里,这些年四姑娘在芙蓉城的名望可不小,一手医术早就胜过了屋里的两个哥哥,沈家要真有什么私藏的药单,必定只有四姑娘和沈老爷清楚。”
老爷子的话瞬间传了出去,一传二,二传三,传到了几个昨儿夜里见过林婉凌的商户耳里,顿时一个惊醒。
沈家四姑娘。
如今可不就在幽州吗。
到了第二日早上,流言更是铺天盖地,隔离的地儿不断地传来了呼救声,“四姑娘手里到底有没有药单子。”
“四姑娘有没有治出来药。”
“四姑娘,我们要见四姑娘,救救咱们吧......”
侍卫不断地挥着鞭子,“安静!都给我安静!”
林婉凌是被这些声音给吵醒的。
一个林字,到底还是给了她特殊的关照,没让她同患病的众人挤在了一块儿。
这也算是林三公子作为三哥,所尽地最后一回义务。
林婉凌被关了一日,胳膊上的红疹子,已经开始蔓延到了身上,从被关进来就哭着闹着要见江晖成,要见林三公子,囔囔了一日,精神气儿消耗完了,才安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倒在床榻上睡了一阵,隔壁的吵闹一声盖过一声,林婉凌心头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待听清那些人嘴里唤出的话后,林婉凌愣了好一阵,脑子里不断地打转,似是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沈家四姑娘,明明知道幽州起了瘟疫,为何她还会前来......
沈三姑娘为何也不急着出城......
表哥为何能下定决心封城......
他们莫非都不怕死吗。
林婉凌回过神来,眼珠子便瞪得老大,心头恨得牙痒痒,他们这是要弃了她啊,三哥也要她死在这儿吗。
林婉凌惊恐地起身,突地使劲儿地砸着跟前的门板,“来了,来人啊......”
因她身份特殊,看押的侍卫也不敢怠慢,几声喝止住众人的骚乱,才走了过去,“林姑娘,有何事。”
林婉凌知道自己能活的时辰不多了,抓住机会,也不废话,“麻烦小哥帮我去同林三公子带句话,让他去找沈烟冉拿解药,他可是答应了母亲要接我回去,倘若我死在了这,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即便做鬼,也不会让他清净......”
那侍卫觉得荒唐,“要真有解药,也轮不到林姑娘着急,自会给你送过来。”
“不,沈烟冉,沈家四姑娘一定有。”林婉凌情绪激动,抓住了跟前的护栏木头,对着侍卫着急地喊道,“沈家的三姑娘、四姑娘为何会来幽州?幽州封城之前,她们为何没有出城,是因为她们有解药,知道自个儿不会得瘟疫,仔细想想,她身边的那些医官,宁副将,将军......为何每个人都没事,我就不信他们没有接触过瘟疫之人,他们定是服用过解药,你赶紧去帮我找林三公子......”
林婉凌的声音一出,旁边的几个屋子,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跟前侍卫的脸色也变了,这几日将军每日都会过来好几回,千交代完交代,不能有流言传进来,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将死之人,求生的本事超乎想象,今儿也不知道是谁透露了出来,这儿的人如同疯了一般,个个叫嚣了起来。
这头还未压制住,林婉凌突然又来了这一句。
简直是火上浇油。
侍卫知道事情的严重,当下一鞭子抽在了林婉凌双手攀住的木桩子上,呵斥道,“简直是胡言乱语,再敢造谣,一律当斩。”
林婉凌见那侍卫突地变了脸,手指头吃了一鞭子,瞬间留下了一条血痕,疼得她眼冒金星,气焰到底是小了些,哭着哀求道,“小哥,帮我去找我三哥,来日我林家必定重谢......”
侍卫头也没回,赶紧出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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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沈烟青也不知道去哪儿弄来了几件暖和的青衫长袄,今日沈烟冉和安杏换上后,活脱脱地一个大粽子,手脚都不灵活了,偏生沈烟青不让脱,“药还没研制出来,别先自个儿冻死了。”
沈烟冉没工夫理她,便也一直穿在了身上。
两日过去,沈烟冉的药材都配齐了,从药材罐子端上火炉子的那一刻,沈烟冉就不曾离开过半步。
后来董太医,董兆,也都过来守着。
“苍天有眼,保佑我大周这回能挺过去......”罐子里的药味儿一出来,董太医便闭着眼睛念叨了一番。
身为医者,虽说自来不信这些。
可如今他是没有任何法子了,十几个方子已经熬尽了他毕生所见,依旧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如今能指望的,也就只有沈烟冉跟前的这罐子汤药。
“这贴药下去,若还是不行,四姑娘就带着三姑娘,同将军一道离开幽州,咱总不能都折在这里......”董兆的脸上难得有了几丝紧绷。
短短两日,大半个城池的人,都进了隔离区。
没有药只能等死。
再这般耗下去,幽州迟早会成为一座死城。
董兆的话音刚落,外头突然想起了一阵动静,密密麻麻的马蹄声,脚底下的一片地,仿佛都跟着动了起来。
“怎么了?”董兆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出去瞧瞧,守门的人及时进来禀报,“董大人不必惊慌,将军今儿正在调用兵马。”
董兆一愣。
出了什么大事,需要这么多兵马.......瞧着阵势,恐怕所有的兵力都来了医馆。
董太医心头也疑惑,却也没有董兆那般好奇,“坐下,旁的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咱如今的首要任务,便是治药。”
外面的动静声,沈烟冉也听到了。
盯着火炉的眸子,轻轻地闪了闪,过了一阵,眸子里的慌乱终究平复了下来,紧紧地盯着跟前的火炉。
大雪的天幕整日都蒙着一层灰,没有阳光,也不见傍晚的夕阳,等到眼睛发涩,跟前的东西开始模糊时,才惊觉天色又黑了。
药罐里的药味儿浓烈得有些刺鼻了,沈烟冉才起身,同身旁的董太医道,“好了。”
屋内打杂的医者,早就点了灯。
灯火的光晕罩在沈烟冉的头顶上,董太医上前帮着一道将罐子里的汤药舀出来,倒进了身旁备好的锅子内。
“能不能活,也就全看咱们的造化。”董太医看了一眼脸色疲倦的沈烟冉,心疼地道,“这两日可累坏了,你先回去歇息。”
沈烟冉昨儿一夜都没合过眼,确实是累了,“那就劳烦董伯伯让人将这些药汤送过去,细细地观察一下症状,明儿咱再来熬制第二道药。”
“放心,你赶紧回去。”
等到沈烟冉和安杏从医馆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小姐,咱回去用热水泡泡脚......”
雪地里的几道脚步声传来,靠在院墙外一直守着的江晖成这才挺直了脊梁,缓缓地揭开了头顶上的大氅帽檐,提起了脚边的一盏灯。
迎面的夜雪拍在脸上,进了眼睛,凉凉的刺疼感传来,看到灯火下映出了门内一抹长长的身影时,悬在江晖成心头的那股慌乱,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将军。”安杏先看到江晖成,忙地行礼让出了位置。
沈烟冉出来时,安杏给她披上了斗篷,一身裹得严实,飞雪扑过来,也不过是鼻尖有些冻得生疼,见到江晖成,也跟着安杏平淡地唤了一声,“将军。”
“嗯。”江晖成提着手里的灯盏,同她并行往前,轻声问道,“药方研制出来了?”
沈烟冉点头,“已经熬出来了,待会儿便同患者送去。”
江晖成应了一声,“好......我送你回去。”
沈烟冉没拒绝,走了一段,回头见安杏的脚步远远地落在身后,这才突地问声问道,“出事了吗。”
江晖成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都正常。”
沈烟冉侧目,显然是不相信,怀疑地看向他,江晖成轻轻一笑,解释道,“城中的隔壁区已经划分了出来,余下了不少人手,暂且先安置在此。”
沈烟冉没再出声。
快到门口时,沈烟冉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江晖成,礼貌地道了谢,“多谢将军。”
江晖成看着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阵,终是将手里的灯盏递了过去,“早些歇息......”
“这大雪天,你们在这儿站着做甚,赶紧进来。”沈烟青已经等了好一阵了,看到灯火,才从门内探出了身子,“将军也进来坐坐,等雪小些了再走。”
江晖成低头看了一眼沈烟冉。
沈烟冉没吭声,提步上了门前的台阶,江晖成顿了顿,最终还是将脸面抛了个干净,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第40章 他用命来赌
狂风呼啸, 夹杂着雪花,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子割着皮肉又冷又疼。
安杏和槐明呼着一团白气, 走在了最后,转身扣上门扇, 飞雪的寒气瞬间被挡在了门外。
沈烟青这两日都在沈烟冉的院子里,炉火烧得旺, 屋内一股暖烘烘的热气, 沈烟冉进来便褪了身上的大氅, 挂在了壁障上, 转身去了里屋净手。
出来时,江晖成已经坐在了火盆边上的一张木椅上,身上的大氅没褪, 肩头沾了不少雪花。
安杏张罗完茶水, 便同槐明一块儿退到了外间。
沈烟青则拿着自己这两日在屋里做好的一对护膝,打算待会儿回去拿给宁成浩。
见沈烟冉出来,沈烟青突地才想了起来,立马交差道,“四妹妹上回托我拿给将军的那对护膝,我可已经交到了将军手上。”
当初沈烟青打算前来幽州,问沈烟冉有没东西要带着江晖成, 沈烟冉找不出什么来,便将自己刚缝制好的一对护膝带给了他。
那时, 沈烟冉还没想起前世, 如今即便想起来了,总也不能再要回来。
沈烟冉没吭声。
沈烟青起身将她拉到了火盆前的软榻上坐着,“四妹妹好生招待将军, 我去寻你姐夫。”她已经两日没见到宁成浩了,适才让江晖成进来,也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独处的机会。
两人的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若无这场瘟疫,半个月后,他们就该成亲。
这节骨眼上,却闹起了矛盾。
沈烟青问过沈烟冉好几回,到底是什么原因,沈烟冉只说“不喜欢了”,怎么也不告诉她实话。
不说就不说,只要两人和好,她就放心了。
沈烟青说完,转身拉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江晖成和沈烟冉,气氛一瞬安静了下来,沈烟冉抬头看了一眼,见江晖成手边上已经有了茶盏,也没什么好招待。
且,外边的雪并不大......
沈烟冉没再去管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烤着炭火,并没觉得不自在。
江晖成的目光盯着她被火光映红的半张脸,接了适才沈烟青的话,“护膝我收到了,多谢。”
“将军能用就成。”身上被炭火一烤,沈烟冉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江晖成看着她脸上冷淡又疲倦的神色,知道她在等着自己离开。
前世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是这般,不喜言语,安静地坐在榻上陪着他,虽不说话,脸上却隐隐透着疲倦和不耐。
久而久之,他害怕再见她这么一张脸,去的次数也少了。
后来进她的屋,唯一能寻的借口,便是他们的孩子,能让她开口同自己说上一两句话的,也只有孩子。
江晖成喉咙轻轻一滚,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起身离开了自己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对面她身旁的软榻上。
沈烟冉下敛的眸子,瞬间抬了起来,凉凉地,冷冰冰地看着他。
“就坐一会儿。”江晖成索性也不要脸了,瞥开目光没去看她,“这不是婚约还没退吗。”
沈烟冉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转过头,正要起身,江晖成及时地按住了她的胳膊,突地道,“我不想退婚。”
沈烟冉被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胳膊,眉头拧起,倒也没再动。
江晖成见她没再挣扎,才缓缓地松开了她。
一世为人,经历了生死,便也明白,有些话当时不说,或许就永远没有了机会。
前世看着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才明白何为悔。
重新来过,断也不该再去走了老路,无论那结果如何,他都应该告诉她。
江晖成侧过身,目光温和地落在她的一排眼睫上,轻声道,“从我知道那些梦,是我们的前世之后,我便只有一个念头,去找你,趁你还没有想起之前,娶你为妻,这辈子好好地同你过日子。”江晖成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不否认这其中确实有悔,和对你的补偿,可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你还活着,庆幸咱们还能重新来过,也庆幸我还未曾让你失望,我已经将咱们这辈子都规划好了,这一世换我来,我来疼你,我去向沈家提亲,主动承认是我先喜欢的你,有了前世的经历,我大抵还是有了心虚,生怕哪里出了差错,怕你突然想了起来,为了让这桩婚约坚不可破,我去找皇上要了一份婚书。”
江晖成喉咙微带沙哑,“那日知道你回来了后,我确实难以接受,但如今倒也觉得挺好,上辈子那些我未履行的承诺,未曾尽过的夫君之责,我总不能都抹个干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自私地让你再来爱我一回。”
火炉子里的炭火“噼啪”一声。
江晖成看着她依旧平静的神色,眸色被跟前红彤彤的炭火映出了几分殷红,哑声道,“我知道经历了一世,如今再来同你说前世我并非是因为恩情,而是喜欢你才同你成的亲,有多荒唐不可信,但我娶你时,确实是如此,后来的我不知珍惜,仗着你对我的喜欢,渐渐地忘了初心,我也承认,是我辜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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