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沈烟冉的脸上,目光里的一道审视也没有半分遮掩,俨然是在好奇地打探她这个断袖。
沈烟冉:......
沈烟冉回过神来,心头一喜,兴奋地唤了声,“将军。”
董兆也反应了过来,一下起身,顶着董太医快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董兆走后,江晖成的视线也从沈烟冉的脸上淡淡地移走,提步到了营帐里侧,同躺在榻上的将士说起了话。
沈烟冉心头的石头落地,埋头接着替跟前的伤员包扎,结束后匆匆地去帐外洗了一把脸,又净了手,再进来,江晖成正好从里出来。
“将军,咱们可是打赢了?”沈烟冉关心地迎上前。
江晖成依旧没应,继续往外走。
如今人回来了,那定是赢了,沈烟冉没再追问,跟在他身后,想起适才他进门时看她的神色,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断袖。”
“军规虽没这一条禁令,但别拿到人前来晃。”江晖成觉得聒噪。
“我真的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沈烟冉说完,又觉得好像不对,“我是喜欢男人,但......”
沈烟冉越说越乱。
算了,也没什么好解释,沈烟冉想起了正事,“前儿夜里我见将军似乎是被梦魇着了,将军早上走得急,草民来不及说,这梦魇之症通常分为两种,一是身体本身出了问题,传到了神经上,另一种则是心里出了毛病,行军打仗之人,见的血太多,自己没察觉,但潜意识却能结成心结,将军若是信得过草民,不妨同草民说说,夜里梦到什么了?”
江晖成:......
“将军若是信不过我也无妨,夜里要是再魇住了,可以找董太医去把把脉,董太医的医术,自然好过草民......”
第8章 将军,我有个妹妹。(后面……
她终究是个姑娘,不适合守夜,且董太医见过的病症也比她要多,更合适。
昨儿忙了一夜到这会儿,沈烟冉还未回过营帐,一身衣裳被血糊得不成样,说话时,尽量离江晖成远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沈烟冉赶紧又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像将军这样的身子骨百年难得一遇,不能让小病小痛钻了空子,先前我瞧将军印堂有些发黑,道是肠胃不适,如今一瞧,多半是梦魇的缘故,将军......”
江晖成顿住了脚步,忍无可忍地盯着跟前身板子娇小的大夫,发现昨夜在战场上所获的傲气,竟荡然无存了。
心头的躁意一瞬浸入了眸子,江晖成咬着牙,很坚定地丢给了她一句,“本将没病。”
说完转身就走。
沈烟冉愣愣地站在那。
他是驴吧,倔成这样......
见眼前的背影越走越远,沈烟冉又扯着嗓子劝了一句,“将军,有病得治,可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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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侍卫打听完物资回营,转头就见江晖成黑着一张脸进来,不由一愣,迎了上去,“将军。”
江晖成将拆下来的绑带,撂到了木榻上,适才从马背上下来,就被董太医截住去了一趟后营,如今一身铠甲还在滴水,“物资到哪了?”
宁侍卫正要禀报这事,神色凝重地道,“昨夜暴雨,山谷塌了方,补给的队伍已在山脚下堵了一日。”
后营的情况,董太医已同江晖成禀报过了,昨夜止血药已用完,再这么熬下去,其他药材也将会陆续耗尽。
这一场仗虽说打赢了,陈国的兵将损失也不小。
天亮时,余下的三万大军已趁乱悄然撤离赶回长安支援新皇势力,如今营地实则只留了五千余人,伤员占了一半,避免路途颠簸,还得再此整顿几日等待医治。
没了药材,一切都是白搭。
江晖成刚进屋,转头又走了出去,“带一队人马,随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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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烟冉见过江晖成后,回到营帐才吃了几块糕点,外头突地又抬进了两个血淋淋的伤员。
跑堂的赶紧招呼她过去,“沈大夫快瞧瞧吧,这止血药没了,该如何是好......”
“一点都没了?”沈烟冉咽下一口水,胸口噎得发疼。
跑堂的摇头,整个药材库房落在地上的渣子都被搜出来了,可不就是一丁点都没了,沈烟冉又让他去其他营帐里寻寻。
跑堂跑了一趟,空着手回来,最后还是安杏在她的药箱内找到了一些,拿出来也就一撮,勉强够一人。
两人身上都是刀伤。
一个伤在胸口,明摆着只剩下了半口气,即便是止住了血,怕也熬不过今夜。
另一个伤在肩膀的人,倒是还有得救。
在军营呆了几日,见过了太多的生死,沈烟冉也明白一个道理,药要用在点子上,能救的义不容辞全力相救,不能救的不去白折腾功夫。
沈烟冉接过了安杏手里的药,让跑堂的将那位尚且还有机会活下来的士兵,抬到了榻上。
一忙乎,不知不觉天又黑了。
营帐内燃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火,沈烟冉蹲在伤员跟前,仔细的缝着针,耳边时不时嚎出几声呻|吟,屋子里的伤员横竖被吵得睡不着,干脆磨起了嘴皮子。
“这仗打得可真是痛快,老子骑在马背上,看那辽军的脑袋,就像一个个的南瓜,一割一个准,那耶律荣最后见到将军,竟忘了提|枪,转身就跑......”江晖成带着最后一批人马撤回了营地之后,这场维持了三个月的仗算是终于打完了,白日里军中的将士已经欢呼了一场,这会子心头的激动还未平复。
“这一趟回去,也够咱给儿子们吹嘘一辈子了。”
身旁一人嗤笑道,“你媳妇儿都没,哪里来的儿子。”
“媳妇儿还不容易,等老子回去,先娶他个大家闺秀,生几个胖儿子,再纳两房妾室,日日等着被人伺候......”
“你还是赶紧睡上一觉,别说儿子,梦里说不定连孙子都有了......”
营帐内顿时一阵哄笑,呼痛的呻|吟声也停了下来。
一屋子人正说得正起劲,身后的账帘突地被人掀开,凉风冷不丁地从外灌进来,沈烟冉膝下的一截衣摆紧紧地裹在了脚踝上。
安杏立在门口守夜,转身迎了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进来的那人猛地推开,摔在了旁边的盆架上。
“呯呯彭彭”的一阵响,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烟冉闻声抬头,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诧异地看着来人,只见那人的目光恶狠狠地巡视了一圈屋内,厉声问道,“谁是沈安居?”
沈烟冉还在缝针起不了身,声音带着疲惫,“何事?”
那人咬牙切齿地盯向了沈烟冉,“锵”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直直地朝着她冲了过去。
安杏见情况不对,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一身狼狈,一把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
战场上打仗的人,岂是一个姑娘能拦得住的,那人回头提着安杏的后领子,将人擒了起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沈烟冉,如同要将她生吞了一般,“你沈家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没得救就没得救?老子将人送回来交到你们这群狗东西的手上,是活着的!你竟然为了一条毫不相干的贱命,舍了我王家的命,你是没长眼睛还是生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今儿就让你偿命......”
一屋子的伤员多数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亦或是想阻止,看清来人后,也不敢上前。
沈烟冉只得放了手里的银针。
刚站起来,衣襟就被那人死死地攥住,沈烟冉身板子本就小,又熬了一日一夜,被那力道带起来时,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晕地旋。
安杏和跑堂的几人冒死去救人。
沈烟冉被推搡得都快吐了,账外才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宁侍卫先掀开帘子进来,阻止道,“还请王副将松手。”
“她没救王文志,救了个小兵,她是不认识人,还是不知道文志是你们江将军的亲表弟......”
话音刚落,门口突地飞过来一把长剑,不偏不倚地定在了王副将的脚下。
江晖成还是今日那身铠甲,脸上也已有了几丝疲惫,似乎并不像多费口舌,只看向那人,道,“放开。”
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
王副将一咬牙放了人,推出去时力道却不小,沈烟冉没站稳,手掌蹭在了地上,瞬间磨破皮了,适才手上本就沾了血,这会儿倒是分不清是谁的了。
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响,她确实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为医者,也从来不论身份。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安杏忙地将她扶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发了抖,“都怪奴没用,沈大夫可疼......”
“无碍。”这一疼,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跑堂赶紧去打了一盆水来,沈烟冉将手掌上的血清洗干净了,才瞧清手掌磨掉了一块皮。
比起屋里缺胳膊断腿的伤员,这点伤实属算不得啥,惦记着适才那人的伤口还未缝完,沈烟冉让安杏找了一块白纱,“先帮我绑着。”
昨儿受伤的人多,一个营帐只配了一个医官,跑堂的倒是有两三个,平时也只会递个东西跑跑路,别的都不会,安杏之前在后厨当差,更不会,见那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捏着白纱干着急,几回都没下得去手。
正犹豫,身旁一人挤了过来,冰冷的铠甲还夹带着夜里的凉意,利落地从安杏手里抽过了白纱。
安杏忙地退开让了地儿。
江晖成又往前走了一步,五指轻轻地捏住了沈烟冉的手腕,力道比起头一回见她时,全然不同。
沈烟冉抬起头。
江晖成没去看她,低头将手里的白纱慢慢地缠在了她的掌心,修长的手指来回地在她眼前打着圈,半刻后,开了口,“生命不分贵贱,抱歉。”
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稳成。
屋子里灯火静谧,沈烟冉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此时盯着掌心缓缓而绕的白纱,心口突地一悸,眼眶生了涩,不敢出声。
江晖成绑好了,才抬眼看向她。
沈烟冉转头转得太快,江晖成只见到了一个后脑勺。
沈烟冉从小跟着自己的父亲学医,见过不少这事儿,父亲常说,习医之人,得先将自个儿的心磨平。
沈烟冉并非是个内心脆弱之人,心头的委屈和难受还未蔓延出来,便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沉默地走到了伤员跟前,埋下头继续缝着针。
夜色渐深,营帐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等沈烟冉忙完,已是半夜,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缓缓地走到门口,正打算唤安杏回去歇息了,却见跟前堆放药材的木几旁正坐着一人,身上的铠甲不知何时已经褪掉,搁在了地上,单手撑着几面,脊背抵在营帐的撑木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将军?
沈烟冉一怔,再看屋内,安杏和跑堂的一个都不在。
沈烟冉赶紧走过去,本想唤醒他,目光无意间落在那张睡颜上,突地就哑了声。
木几上正好搁了一盏灯,朦朦胧胧的灯火映在他的轮廓上,莫名地让人觉得亲近了几分。
沈烟冉回头望了望,壮着胆子,慢慢地蹲下身来,灯火下的那张脸,肤色白皙,五官英俊,眉眼一片明朗。
沈家在芙蓉城几代为医,但从不沾官场。
沈家的老祖留下来的规矩,说官场上免不得人情世故,沾上肮脏,稍微不慎,不仅是丢了命,还会丢了自己的本心。
沈烟冉从生下来没见过当官的,江晖成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官。
还是个将军。
那日见他的第一眼,沈烟冉便开始怀疑了自家的祖训。
当官的,也当有好的。
江晖成就是个好人。
沈烟冉仰起脸,下颚轻轻地搁在了自己的腿上,看着他小声地道,“将军,我有个妹妹,长得还行,医术也好......正好也没有许亲。”
说完沈烟冉突地又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拧为难地道,“不行啊,一个长安,一个芙蓉城,还是太远了......”
算了,走的时候,她给他留个方子吧。
好人有好报,也算是自己对他的一片感激之心,但愿他能早些摆脱梦魇。
沈烟冉正要伸手去摇醒他,跟前那双闭得好好的眼睛,毫无防备地打开,幽深的眸色如烈焰,烙在了她惊慌的脸上。
第9章 他真的有病
江晖成昨日历经了一场硬仗,连夜护送大军撤退,一回来又去山谷查看了被堵的朝廷物资。
再回到营帐,天色已经黑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见侍卫急急地来报,“王公子没保住,王副将闹到了后营......”
江家常年打仗,军中自有一套规矩,即便江晖成从武不久,骨子里也是个极为注重是非之人。
王副将是王文志的伯父,而王文志的母亲是江晖成的姑姑。
芙蓉城征战之时,得知领军的人是江晖成,王文志非得要跟着来,奈何是个花把势,一上战场处处被人照应,回来后又一番吹嘘,觉得自个儿很了不起,昨儿见辽军个个开始逃窜,一时得意忘了形,跟着追了上去,却不明白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
手里的剑还未挥出去,就被对方穿了胸,能活着回到营帐已算不错了。
虽说芙蓉城的那位姑姑,并非是江家嫡出,同他也并非相熟,但总归姓江。
他不认亲,旁人会认。
这军中之人,怕是没人敢得罪王家。
累了两日没得歇息,江晖成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藏着一肚子的火赶过去时,很巧,又看到了小矮子。
小小的身板子被人提了起来,脸色苍白又憔悴,一双眸子却是意外的坚定不惧,江晖成只瞧了一眼,手里的剑便掷了过来。
也算她倒霉。
王家人的脾气他知道,死的又是他那位庶出姑姑的大儿子,岂能罢休。
本以为即便她不会被吓破胆,也会吓哭。
抬头却见那张干净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无半分委屈。
与他梦里的那张哭脸,截然不同......
他并非是个不讲道理的蛮横之人,反而读过不少诗书,比起一般的武将更为知书达理,见她手掌蹭破了皮,也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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