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他知道他家爷有要将夫人存在公之于众之意,可无吩咐他是万万不敢自作主张,由他之口说出。可公主殿下直接发问,他又不能不答,
“回殿下,是,是府中夫人。”
“夫人?”
德馨公主稍提了音量语气不明的反问了句,也不等他解释,又接着发难:“本宫这个做母亲的竟不知敖儿何时娶了夫人,自己多了位儿媳?何时成的礼,何时敬的茶,既是夫人,为何不来拜见。”
“这,回殿,殿下,是,是,”
吕金被她听不出喜怒的淡淡语气吓得恨不得趴下去,他不敢多加解释,也不敢说谎,便只能结结巴巴不知所云,祈望他家爷收到信能快些回来。
德馨公主从那马车上收回目光,看也不看他,便令人关了车门,却是直接命车架进了冠英侯府,而那辆一直没甚动静的马车也被公主府的侍卫越俎代庖的驱车跟了进去。
凤敖收到消息快马回来已是两个刻钟后,今日他公主母亲突然过来也实是未在他的预料之中,虽他本来就有将他的小妇人公之于众的念头,可却非是在如此突发之时,也未想她与母亲是在如此境况下见面。
他并不惧被母亲发现,只是忧她见了母亲会否害怕,她那等犟拗的性子可会应对,会否脾气上来言语不合,又会否受了委屈。
遂他连马都未下,径直来到正堂前才翻身跃下,无视与自己行礼的下人,肃颜尽收,面色如常迈了进去。
然而厅堂内并未如他料想那般剑拔弩张,或是一面压倒之势,他的公主母亲高高在上的端坐上首,令他牵肠挂肚的小妇人也正安安静静在下首垂眸坐着。
虽无人说话,倒也不显不合。
他不着痕迹的扬了下眉,着重在那听到自己进来仍无有一顾的小妇人身上迅速打量了遍,见她衣物未乱面无异色,才脚下未停的步到堂中行礼笑道:“母亲有事派人传话便是,怎还劳您亲自驾到,”
说话间已自顾直起了身,同时冲刚从她身边跟过来的吕金吩咐:“去将爷珍藏的雪山尖雾取来请母亲一品。”
他本是欲在主位另一张椅子上就座,却转念一想便未有犹豫转身在他的小妇人身旁的椅子前撩袍坐下,侧眸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便抬手去握她置于双膝的手。
择日不如撞日,既今日她二人碰上那便算得缘分,且眼下之况也不像二人有闹得不愉。凤敖紧了紧她挣动的手,勾唇笑了下,便转过头欲要说话。
“茶到是不必了,既你回得如此之快,那便请太尉来告诉本宫,你何时娶妻,本宫这个做母亲的却一无所知?”
德馨公主将目光自二人交握的手上移开,途中却仍不自觉朝那美得如仙如幻的女子看去,直至现在,方才甫一见她背光走来越门而入时,被她夺魂摄魄的美貌所惊艳的惊憾仍未完全散去。
先皇的后宫宠妃,当今的三宫六院,什么样的美人绝色德馨公主未有见过,可直到见到这个女子,她才知何为绝色,何为美人,那满宫粉黛尽都不敌此女子眉间一点朱砂,便连她看到都忍不住惊艳赞叹,也不怪乎她的儿子被迷得再看不进人间艳色。
但一码归一码,便她再是貌美绝世,此等无媒苟合自愿形做外室之人,远配不上做太尉之妻。
凤敖自是听出她母亲口中的不悦与不善,只稍一想便知她所芥蒂为何,却是不慌不忙道:“母亲此话何解,莫说是你,便是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娶了妻子,您此话从何说起?”
话落似是想到什么,用力握住手中的手举起来向她示意了下,扬眉笑道:“本是打算过些时日带她到您府上拜见,却不想您二位如此有缘竟是先遇上了。我来为您介绍,这是我府--”
“凤敖,”
德馨公主沉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既是未娶妻,便莫要乱了身份规矩。你莫要忘了,圣上要你节前娶妻成婚之事。”
她说话时再未将关注放于那女子身上一分,再美的容貌,德行有亏,都不配得人高看。
这一番高高在上的敲打明示云听听得明明白白,但她心中并无愤怒不甘,只有庆幸。
庆幸她方才没有一时冲动去向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母亲求助,她虽然在身份上可以压制得住凤敖,可她更先是他的母亲,一个生来尊贵目下无尘的公主。
便是知她被迫又如何,恐她得知也只会皱了眉,而后觉她不守妇道不安于室才会招惹权贵。至于她所想的离开怕是一说出口,这位举止优雅却天生高傲的公主,便会觉她目无尊卑不守妇德的辱了她的儿子,甚而或是让她换另一种方式离开吧。
她未如何,但凤敖却已是笑容不再。他虽是曾与他的小妇人说过或可娶妻,但这样的话仅能自他口中说中,其余任何人,便是他的母亲,也不行!更何论,他母亲话中那暗指她妄图僭越不配之意,就更是戳了他的心窝子。
他自己尚且舍不得与她说如此重话,怎忍得旁人来说,还是当着他的面说!
“母亲何必如此心急,您与圣上如此催我也不是一年两年,更不差今年。且我也早便说过,有些事急之不得,顺其自然便是。眼下要紧的,”
他回眸看了眼自始至终不曾抬眼的小妇人,握着她的手缓缓用力,眸带沉色重新看向上首,勾唇笑了下:“却是您未来孙儿的母亲,”
德馨公主蓦地眼神一变,神情复杂的看向那一直不言不语的女子腹部。
凤敖不顾自己看似随意之言会给堂内之人留下何种惊讶,便抬了二人握着的手微微一笑:“她名云听,云端之上聆听天音的云听。她性子直率品行纯粹端雅实是万金难求,我能得她亦实是煞费苦心方得所偿。您今日之言倒是提醒了我,与她,我确是亏待了,合该是应以正妻之礼待之,如此既圆了我之愿,您与圣上也不必再年年日日的催着我,”
越说他越来了兴致,颇有眉飞色舞之相继续说道:“既是我要成亲,这纳吉采喜之事就全权由我操办,您与父亲就等着媳妇进门早日抱孙吧。”
第54章
“我欲取云听为妻……
“凤敖!”
“我不要!”
两道同样惊怒的女声几乎同时响起, 二人只下意识互看了眼,便同时转向神色从容的男子。
德馨公主纵因他的话而心中生怒,却到底心有城府, 知若与他正面相对,必不好收场, 便未直接发难,话再出口时除语气冷重了些, 已听不出怒意。
“既是要以妻礼来待, 那这位云姑娘出自何家, 芳龄几何, 德行如何,可识文断字,师从何人, 有何高作, 以何闻名,家风如何,如此种种你可都弄明了清楚了?虽是你来娶妻,但到底是要入敖家族谱,开敖家祠堂,非是你一个名字一句话便能尽数盖过。”
话落她不待他开口,便径直转向那若有所思的美貌女子, 正欲开口便见她突然起身率先说道:“公主殿下容禀,民--女家世低微, 不曾入得学堂, 四书五经,女德女戒均只是有所听闻不曾习过,便连女工女红也从未涉猎, 且不仅如此,”
“云听!”
凤敖眸光一厉似是知道她将要说什么,头一回对她厉声呵斥,腾的下自椅子上起身,抬手便要捉她。
“太尉大人请稍待片刻,我不过与公主殿下如实讲来,不会胡言乱语。”
云听余光一直留意他的举动,在他手指微动时,便身形敏捷的右移了几步,她抬起眼,镇定暗嘲的与他淡淡解释,而后便自顾又转了身,腰背挺直目光从容的看向上首。
二人这一番往来实是不同寻常,德馨公主本以为这女子是要自报家门锦上添花,好求得她同意,却不想她却是自曝其短,还隐约有更大的内情,而凤敖的态度,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凤敖看着她决然的神情,只微眯了下眼竟未再阻拦,伸出的手也自若的收回,他就这般背着手与她一般站着,甚至嘴角还带着意味莫名的傲然笑意。
母子二人心念电转,云听一概不知也无有兴趣,今日巧遇公主身份化明已实出乎了她的意料,而今凤敖不说糊弄过去,竟还主动道出她的名姓,还扬言娶妻?
不论他是真有此意,还是为了与他母亲和那天子搪塞的借口,她都不愿让自己再暴露人前,更不愿做这挡剑盾牌成为众矢之的。
“不敢隐瞒公主殿下,我此前已嫁过人家,后...做了寡妇。”
云听不想再将明霖之事说与旁人来听,简单带过后便快速说道:“遂实不配做得太尉大人妻子,我这等身份自也不配与太尉大人生儿育女。您二位身份高贵实不必为我这等卑微之人生了嫌隙,遂我愿出家明志慰您心安。”
德馨公主确是心中大惊,而后更多却是恍然与疑惑。
怪不得年前凤敖开府另居日日陪伴,原来下人口中所说那惊为天人的容貌便是长得如此模样。但她不是上元节时失足溺亡,还引得凤敖吐血大伤,而后更是性情异变,手段狠辣的审讯那夜所有行举有疑的百姓,搞得盛京人心惶惶多日不得踏实,现下怎会又死而复生?
似她这等容貌天下难寻相仿,而凤敖紧张的态度更是难得,遂德馨公主并未猜测会否是他又寻了个貌美寡妇来以身替之。
而今她所关心的是他二人之间到底如何,若按凤敖先前模样,与此时连言语都不舍得其委屈的百般维护,那对这妇人定是用情至深,甚而应是要到让她忧他或色令智昏之虑。
可偏这妇人言语神情都冷冷淡淡,更是恨不得与他撇个干净的好,她自不会听不出她话中真伪,她不是为了讨好她故意以退为进,而是真的有迫不及待之意。
德馨公主见惯了宫廷内宅阴私,见她二人如此,不免心下猜测,依照她这个不将理法看在眼中的儿子作风,怕是使了手段将这貌美妇人强留身边的。如此,也令她对她先前迷得凤敖乐不思蜀的偏见,以及面前时令他心神大伤的迁怒少了些。
且若是如此,倒是没那么棘手了。
凤敖不知,他的母亲不过须臾便猜到了他的所作所为。
眼下他只又气又笑的看着他的小妇人无谓挣扎,她以为她如此一说,他的母亲便会不顾他意顺水推舟如她所愿?
他本是不悦他母亲暗讽于她故才有此一说,却未料她不仅不体他用心,还反说出如此避之不及的话,霎时便如被挑衅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而私心里当说出要娶她为妻的话后,他竟丝毫未觉不妥,反有悬石落下之感。
既他认定她可做他的妻,便是她嫁过人如何,曾是寡妇又如何,他凤敖还真不计较这些,自也更不惧这如水入油锅会引发的几方震动的勒令斥责。
遂她若是想以此来逼退他,可真真是打错了主意。
“听儿所说确实无一句假话,”
凤敖抬步走到她身边,大手握着她的肩暗中用了力,灼亮逼人的凤眸一眨不眨地攫住她的眸,缓缓勾了唇,语调轻扬的说道。
“但我二人两情相悦早已私定了终身,正好母亲今日在场,便当着您的面明我心意,”
“我欲取云听为妻,择日便寻一吉日,大办婚礼!”
“凤敖你疯了!”
德馨公主因着心中已有了数便未急着开口,反是云听听他到了此刻,且他的公主母亲就在眼前之时,竟就敢叫嚣着唱着反调,这人天生反骨到已经无可救药了!
凤敖紧握着她极力挣扎的手,对她的怒目而视回以愉悦一笑:“听儿莫急,爷何时与你说过疯话?既是娶妻自是要娶一喜爱心悦之人,而我便是见你第一眼就心悦于你,论容貌,遍寻天下也无人可与你堪比。论品性,不慕权贵,不慕虚荣,重情重义,干净纯粹,天下哪一个女子配得与你相比?论家世,你有我凤敖为夫,已然煊赫至极,谁人又敢与你攀比?遂,容貌,家世,德行,你样样为上,能得你这般女子为妻夫复何求?”
话音将落,安静地落针可闻的堂内便微不可查的响起了几道吸气声,实是这番直白又霸道的示爱过于大胆,也于时下以含蓄内敛表达情意的礼教规矩大相迥异,便是规矩严谨的公主府下人都一时惊讶的抬起眼,朝那堂中诉说衷肠的二人看去。
饶是德馨公主见多识广,也免不得被自己儿子这番真心剖白震了几息。这番足可让天下女子感动得以身相许的宣言,她实未想过这样的情话会自她那个狂傲不羁的儿子口中说出。
实话来讲,她确有被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所打动,但这世间最薄情的偏偏又是情爱。
便是看在他喜欢的份上,若这女子哪怕是家世低微,只要身世清白品行端正,她都绝不拦他。可她偏偏嫁过人守过寡,只此一点,便难让她点头。
即便她并不排斥时下女子寡妇再嫁,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接受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做她儿子的妻子,敖家的儿媳。
且他也许此时深爱,也或有被逼的冲动,但当浓情过后,今日他所迁就的,都只会是日后彼此的难堪。
她便是再纵容宠爱,也断不能由他如此胡闹!
德馨公主心中已有了决断,却不欲在此时此机说出。
晦暗莫辨的眸色在那有惊无喜更无感动的夺目女子身上落定了瞬,而后神色沉静的转向凤敖,语气淡淡道:“娶妻一事非同小可,便你如今再是功成名就,也莫要忘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你执意如此,那便亲自到宫中与你舅舅交代吧。”
说完,便敛袖起身未再看他一眼,如来时般带着一众奴仆浩荡离开。
凤敖只微挑了眉,便揽着尚在愕然中的小妇人侧了身,恭送道:“母亲慢走。”
待堂中再无外人后,他转过身单手将人抱在怀中,一手轻捏了下咫尺前白皙挺翘的鼻尖,满眼宠溺的亲昵笑道:“凤夫人,回神了。”
云听长睫微动,再抬眼时,已从他那突兀的表白中回过神来,而入目看到他满满深情宠溺的脸时,只觉得莫大的荒谬。
太可笑了,什么一见心悦,不过是见色起意。什么娶妻,不过也是为了应付他的母亲。他的一切言语行事与目的,都是那么的自我自大自以为是。
许是她脸上的嘲讽太过明显,凤敖雀跃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唇边的笑还挂着,但眼中那将要溢出来的悦色却已被一片幽暗覆盖。
他的手轻柔的抚在她的脸侧,语气也柔情似水,只说出的话却令云听背脊生寒。
“听儿之前说过若我敢以正妻娶之,便同意将你我关系公之于众,今日我已用行动答复你,我凤敖要娶你云听为妻,稍待我便吩咐下去择一最近的吉日吉时,作为你我大婚之日。”
“我已想好,恰你娘正在盛京何不如便就直接以此为家?日后有我照拂着,你那娘家必无人敢欺。只要你那义弟争气,我与你保证,日后他必有出头之日。稍后我便进宫让针司部的绣娘为你制作嫁衣,听儿什么都不需做,我也舍不得让你劳累,一切都有我来安排妥当,你只需安心的做我凤敖的美娇娘便是。如何,听儿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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