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靖安侯府本来是昭王一派,后来眼看昭王不行了,临阵倒戈向他投诚,昭王可以说就是死在靖安侯手上的,估计是怕他清算,靖安侯自导自演了一出昭王余孽刺杀的戏码,让淑妃在众目睽睽之下替他挡了一刀,想借着他与淑妃幼时同养在太后宫中的那点情谊往后宫伸手巩固他在新朝的地位。
先不说他本就无意于后宫,就单单淑妃曾与昭王定亲,他就不可能纳苏氏为妃,但淑妃当着众人的面奋不顾身为他挡刀,后又屡屡传出病危的消息,医者更是说这一刀影响她今后子嗣恐不能生育,同时,他与淑妃的事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一个与新帝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又不能生育的女子,哪怕是出身高门也无人敢娶,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不接淑妃入宫,估计就得被人戳着肺管子骂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那时新朝刚立,他登基本就颇有争议,而靖安侯府代表了投诚一派,他刚登基朝纲不稳,朝中不能大乱,也算是为了安抚世家,所以,他只能顺势接淑妃入宫。
靖安侯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处处是漏洞。
自己蠢,还把别人当傻子。
萧颐嘴角扯了扯,眸光暗了下来。
刚开始他也只是以为靖安侯是为了给家族多一重保障,所以才绞尽脑汁送淑妃入宫想谋图后位,直到,他发觉,一直给淑妃诊脉的那位赵太医有问题,淑妃身上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费这么大功夫寻觉缘大师回京,自然也不是单单为了他身上的诡异之处,他问过觉缘大师,得到的回复是,苗疆失传已久的一种毒蛊,十分阴毒,原本是苗疆女子专门用来惩处负心汉的,寄生在女子身上,对女子没什么大碍,但若是有男子与她亲近,虫蛊就会顺势侵入男子血脉。
若是他真的宠幸了淑妃,那他怕是就得从此受人控制,再严重一些,精神失常经脉寸断爆体而亡也不是不可能。
萧颐眼中讽意更深,估计淑妃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有这玩意儿,还极力对外宣称她颇得盛宠,这倒是误打误撞帮了他一把,下蛊的人恐怕以为他早就中了招,上次在朝堂当众流鼻血,在旁人看来,就是身体已经开始衰败的征兆。
只可惜…
啧!
若是有人听见皇帝的心声,一定会愤而掀桌,谁能想到你丫的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好好一大美人儿都送嘴边了还能忍着不吃?不是脑子有坑就是身体有病,呸!
萧颐脸色微凝,而且,据他所知,几十年前,因为一场宫廷秘事,苗疆巫蛊早已绝迹,现在淑妃身上却有这失传已久的虫蛊,不能不让他多想,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针对他设的局,就是不知道靖安侯到底知不知情。
陆励瞅着萧颐的脸色,想了想,问:“陛下,您看要不要...”
“先不急,”萧颐淡声:“朕自有主张。”
陆励对萧颐那就是无脑崇拜,作为最忠诚的下属,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就算是下刀山下火海他也敢撸着袖子冲,一听萧颐的吩咐,陆励当即点头称是。
君臣两个就未来战略部署做了一下简单的沟通,然后陆励就告辞走人了,等陆励告退,萧颐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太阳早已经下山,天色朦胧黑,都这么晚了...萧颐这才想起来,御书房似乎还有个人。
也不知道姜妧醒了没,倒是没听见动静,不会直到现在都还没醒吧...这...她倒也不是做不出来。
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萧颐知道,贵妃是有些嗜睡在身上的,就仿佛一只行走的瞌睡虫,萧颐捏了捏鬓角,起身,转向内室。
内室并未点灯,只窗外一缕月光照进来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昏暗的环境对萧颐来说影响不大,萧颐缓步进去,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床上那团隆起的阴影上。
居然真的还在睡...
萧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该是嫌热,床帐并没有被撩起来,走近了瞧,床上人影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姜妧的睡相是真不怎么好,整个人呈大字瘫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样式古怪的玩偶,头埋在布偶身上只露出一半侧脸,发丝凌乱的铺在脸上,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萧颐负手站在床前,紧盯着她的睡颜,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睡觉,真的就有这么舒服么?
萧颐前些天一直忙于朝政,后来又去了一趟圆觉寺,昨日回宫后也只短短睡了一两个时辰,今日一天又是奔波劳碌,看着姜妧轻松惬意的睡颜,萧颐莫名的感到有些羡慕。
萧颐目光定在姜妧白皙的侧脸上,眸光微深。
他对姜妧其实并没什么恶感,但若非莫名其妙绑定了这个所谓的贵妃攻略系统,恐怕他永远都不会和姜妧有过多的交集。
萧颐目光渐渐有些虚远,神情有些恍惚,他还记得,当初汝南王求到他跟前时说的话,他也记得,他当初与汝南王达成的交易——
他会许姜妧贵妃的位份,护姜妧周全,但同时也不会亲近姜妧,等到姜妧对他彻底死心后,他会给姜妧一个新的身份,令她出宫,作为代价,汝南王会配合他的一切行动,甚至…交出手中兵权...
听起来很荒唐,就连萧颐自己都觉得荒唐,他当初怎么会应允汝南王这样荒唐的请求?堂堂皇宫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非儿戏?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但萧颐偏偏就应了。
萧颐承认,他有私心。
不管汝南王是真的单纯只是不忍让爱女伤心,还是别有所图,这桩买卖,他不亏。所以,他答应了,封姜氏为贵妃,迎姜氏入宫,却又只将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从不临幸,刚开始他会让人关注姜氏的动向,后来没发觉什么异常后就干脆将监视的人也撤了。
他本就鲜少踏足后宫,加上朝政繁忙,若非上次凑巧在太液池见到姜妧一脚将淑妃踹进了池子里,他都快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一个人。
萧颐微俯下身,不得不说,若是就论容貌,姜妧无疑是出色的,容貌昳丽明艳张扬,他见过汝南王以及姜妧的三个哥哥,很难想象,汝南王居然能生出这么一个闺女,若是不像爹,那就只可能是像汝南王妃了,但若是论性子,姜妧倒是与汝南王有些相似。
想到之前姜妧几次三番将淑妃气的跳脚的样子,萧颐嘴角扯了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笑意又隐了下来,毕竟,他被她气的也不轻。
萧颐觉得他现在对姜妧的情绪很复杂,依他的性子,就算是迫于系统的威胁也不必对姜妧纵容至此,只要他想,自然有许多折磨人的法子…虽说也有对汝南王的顾忌在,但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对上姜妧,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狠不下心。
他一向自诩情绪稳定临危不乱,却每每在姜妧面前破防,几次三番被她弄得心神大乱…就比如今日,他见姜妧与那位裴太医眉来眼去相谈甚欢,就算知道他们两人未必有什么别的牵扯,但那场景落在他眼中还是让他心生不悦。
萧颐撩起衣摆,直接在床边坐下。
坐下去的瞬间,过分柔软的床褥让萧颐嘴角微抽,不禁在心中想,这该是垫了多少床褥子,这么软的床睡起来能舒服么?
自打姜妧把这内室划为自己的地盘,萧颐基本上就没进来过,借着月色粗粗一打量,萧颐嘴角抽搐的就更厉害了,可以说内室已经大变样,完完全全就成了一个女子闺房,萧颐庆幸,幸好外头大臣们不会进来,不然传出去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贵妃…姜妧…
萧颐隐约想起,之前好像听觉缘大师唤贵妃,皎皎。
“皎皎…”
萧颐跟着轻念了一声,只觉得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想抓却又抓不住。
皎皎?
听见萧颐唤她的乳名,姜妧心漏跳半拍,忍不住悄悄龇了龇牙,姜妧其实压根就没睡着,毕竟她又不是一头猪,总不能一天到晚都睡吧。
方才她听了半天墙角都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然后干脆就又瘫床上来了,就等外面会议结束她好走人,然后,萧颐就进来了,她懒得搭理就没动,结果,萧颐就站床跟前不走了。
姜妧继续埋着头作熟睡状,她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虽然姜妧掩饰的很好,但方才一瞬间的呼吸紊乱还是被萧颐捕捉到了。
萧颐收回发散的思维,看着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还紧闭着眼保持装睡的姜妧,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姜妧张着耳朵听了半天都没听见有动静,但旁边微微下陷的床又在提醒她,人还没走。
所以,你个狗东西到底想干啥?!
姜妧有些暴躁了,就在她在继续装睡还是悠悠转醒之间犹豫的时候,突然,肚子“咕噜”了两声,在寂静的室内就特别响亮,关键是一叫唤就不停了,一声连着一声跟连环交响曲似的,这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姜妧差点直接暴走,阿西吧毁灭吧!
看着睫毛颤动个不停的姜妧,萧颐先是一愣,然后就没忍住弯起了唇。
“贵妃,还不醒?”萧颐还是决定给她留点面子,淡着嗓子开口。
刚一开口,就见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儿嘤咛了一声,“悠悠转醒,”头也从毛绒绒的大熊玩偶中抬了起来,睡眼惺忪还不忘揉了揉眼睛:“唔,都这么晚了?”
看着顶着一头爆炸鸡窝头一脸睡意朦胧的姜妧,萧颐也懒得戳破她装睡的假象,只问要不要用晚膳。
房间里没有点灯,就靠着那么一丝少得可怜的月光照明,萧颐还保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此时正微微侧着身子低头看她,露出优越的下颚线,棱角分明,墨色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姜妧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眼神不大好,分辨不清他眼中具体的含义,不过大概率可能是嫌弃她吃了睡睡了吃仿佛一头家养猪,猪怎么了?有本事你也睡啊!
姜妧直接忽视了萧颐伸过来试图拉她起床的手,自己凭着卓越的腰部力量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撩了撩头发,优雅矜持的对要用晚膳的提议表示了拒绝:“臣妾不饿。”
是不饿,就是肚子叫的有些响亮。
萧颐有些无语。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气氛还真有那么一丝尴尬,于是姜妧觉得有必要拯救一下这种尴尬的氛围:“陛下。”
“嗯?”
“臣妾能提一个建议吗?”姜妧保持着盘腿跪坐的姿势,仰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因为才刚睡醒,她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痕,萧颐只是看了一眼就微移开了目光,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什么?”
“咱能把这门换了吗?隔音效果也太好了,不利于呼救,万一要是睡里面磕了碰了摔倒晕厥都没人能发现,多危险呐。”姜妧是真心觉得这是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夏天还好,要是冬日烧地龙,一个不小心那啥中毒晕厥呢?
看着姜妧脸上的认真,萧颐:“......”
她倒还真是敢提。
*
姜妧不知道皇帝最后会不会接受她的建议,她只知道,她试图搬空皇帝私库的小心思估计是暴露了,在连着三天去御书房当吉祥物顺便负责皇帝投喂工作,并成功索取到报酬之后,她如今钟粹宫里已经多了四对琉璃盏、一扇白玉浮雕屏风、一盒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盒翡翠宝石等等大小物什十数件。
估计是萧颐觉得放血放太多了,如今她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去御书房站岗,对此,姜妧除了遗憾不能通过双手来赚取银财又少了一条致富路外,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于之前设想的能否在御书房扒拉到可靠消息...偷听...
呔,不提也罢。
简直就是听了个寂寞。
上次听了半天,就只有两个词是准确的——
英王、靖安侯。
姜妧觉得,她可能天生就缺少了权谋这根筋,脑洞又不够大,实在是没有办法从寥寥几个词中拼凑出更多的信息,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并且试图通过话本内容来进行判断而无果之后,姜妧只能放弃。
连着三天在钟粹宫咸鱼瘫,姜妧觉得自己现在很无聊,就处于一种想搞事,又不知道搞什么事的状态,就很迷茫,迷茫中还透着一丝暴躁,不管是淑妃还是常宁长公主,这两天都是安静如鸡,就连罚抄的宫规女戒都在前天被淑妃送了过来,字迹工整,似乎也没有啥可以挑刺的地方。
总而言之,整座皇宫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安静到她还有点不大习惯,姜妧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咸鱼瘫,看着焕然一新的遮光床帘,手放在小腹上,喃喃:风雨欲来风满楼,这难道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很快,姜妧就知道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原因了。
难怪一大早的眼皮子直跳,左跳财右跳灾,一觉醒来居然见血了,看着仿佛经历了凶案现场的床褥,姜妧抱着汤婆子,脸色苍白的缩在一旁的软榻上,大热的天身上裹着狐裘,可怜卑微又无助,就十分招人怜。
“怎么会疼呢?”
“怎么能疼呢?!”
“难怪这几天总感觉不对劲,嗜睡嗜吃,病了,一定是病了,青衣,你待会儿去叫裴阿兄来给我看看。”
“娘娘,”青衣过来,面无表情的抽走了她手上已经冷了的汤婆子,又给她重新塞了一个:“两天,您吃了七碗冰汤圆。”
简直就是报复性进食,拉都拉不住的那种,要是不许吃,娘娘就眼泪汪汪说哭就哭,瞧那架势,为了口吃的,就算是在地上打滚这种事她都做得出来,对于耍赖中的娘娘,就算是乳母李嬷嬷亲自出马也没辙,娘娘轻易不耍赖,一耍赖就是没完没了,都是被汝南王给惯的。
姜妧瘪嘴:“可人家就是想吃嘛。”
馋瘾上来,谁能控制得住?
而且,用脑过度的结果就是,暴饮暴食。
“所以您肚子疼。”李嬷嬷进来,往姜妧手里塞了一杯姜茶。
“不想喝,臭。”姜妧娇气的偏过了头。
“不喝也得喝。”作为乳母,李嬷嬷是有些威严在身上的:“不然老奴就让裴太医来,给您开些暖宫的药。”
话落,姜妧立马咕噜几声把姜茶喝了个精光。
裴阿兄的药,那不是治病的,那简直就是来要命的。
姜妧:痛苦面具jpg!
“生活都这么苦了,为何还要苦上加苦,”姜妧悲从中来:“我不过是想要一点甜,怎么就这么难——”
“不难。”李嬷嬷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指了指旁边堆了满满一盘子的蜜枣:“娘娘您想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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