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怕掉下去,不得不双手勾住风遥的脖颈,控诉道:“你这是走歪路子!虽然这样我的确不会崴脚了,可你总不可能一直抱着我啊。”
风遥若有所思后道:“未尝不可。”
箬竹:“……”
她便这样,被风遥从寝殿抱到了鬼城中,一路上引来诸多行路客的瞩目。甚至到了酒楼,一份份美味佳肴上了桌,风遥也依旧没松手。耐心地将食物夹到碗中,再喂到箬竹嘴中,乐此不疲。
这一顿饭箬竹吃得甚是省力,愣是享受了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慵懒。
到了后来天色渐明,店肆打烊,街道变得冷清,风遥再这样将箬竹抱回宫殿。
如是这般脚不着地的日子,箬竹过了三四日,委实是觉得不能再继续了。虽然可以极大程度地偷懒,但她明显发现最近下巴处的肉越长越多。毕竟连饭后消食都是被抱着进行的,可不得长胖嘛。
于是箬竹正儿八经地提出,她要自个儿走路溜达。
彼时风遥正在帮她脱鞋袜:“想去哪里?我陪你。”
箬竹目光在殿内流眄,而后眨了眨眼道:“就去那天我才走了一半的密道吧,想看看你还刻了些什么东西。”
“好。”风遥应声的同时,用灵力在指尖划破一道浅伤,削出血珠滴入青幽烛,暗道轰然打开。
箬竹把方褪下一半的袜子又穿上,她握住风遥的手,两人一同步入。
除了上回箬竹看见过的几幕壁画,还有九幽地狱中她帮他上药去除腐肉,她生火给他做烤肉,以及箬竹被白虎神君带离时的背影。
再接下来,便是风遥硬闯天宫后。
箬竹崴脚跌进池惟青怀里,于千秋宴冰面起舞抚箜篌,与池惟青护城河边放花灯……深夜潜入景问筠屋内偷三清镜,红袖招中药依偎景问筠怀抱,花前月下做糖人儿……破庙抱着萧雁行住他逃脱追捕,汾青城假孕同床共枕,讨伐声中毅然带他进入神魔深渊。
他们昔日的点点滴滴,全被记录了下来,在这一条狭窄暗道。
“你怎么会有闲心弄这些?”箬竹站在青幽烛浅浅微光下问他,“都不嫌麻烦的嘛。”
“是等待你仙身重铸完成那三个月里刻的。”风遥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我怕上古流传的秘术无法应验,也怕醒来之后的你什么都不记得。把所有都刻画下来,至少有一个人能永远记得。”
“那现在有三个人记得,我和你,还有它。”箬竹指了指彼此,又指向墙,“如果忘了就回来看看,肯定什么都能记起来。不对不对,这样说的好像我们都还会忘一样……”
她说着突然摇起脑袋自我否定,纠正说:“现在我的封印已经被解开,不会再有你担心的如果。”
像是承诺,她语罢朝风遥仰头一笑,明媚漂亮的杏眼里满含对而今点滴的满足与欢喜。
风遥心尖轻颤,少女总说他的容貌惊艳得能颠倒众生,殊不知她活了将近万年,眸中纯粹而璀璨的星光始终如一,才是这世间最弥足珍贵的至宝。教人忍不住想温柔亲吻,用一生的时间珍藏守护。
风遥将握着她手掌的姿势变成十指交扣,两人一直走到暗道尽头,视线所及是一片没被刻画完的墙壁。
箬竹当即认出,这是半月前从九幽回来那晚,她手中拿着书册,站在床边质问风遥为何欺瞒她的场景。
彼时她甚至淡漠无情地承认,她爱了风遥幻化的三世,独独不爱风遥。
残酷至极,残忍至极。
篆刻的最后一笔停留在她的长发,想来是那日箬竹灵海中封印动荡,头疼欲裂,风遥听见动静急急丢下刻刀而留下的未完成品。这幅画还差最后她的脸庞神情没有刻,箬竹眨了眨眼,掌心变出刻刀握紧。
她在墙上添了个笑脸。
末了很是满意地拍拍手:“这样,就不像是争吵了。”
箬竹转过身,抬眼发现风遥正凝眸地盯着她,不由自主踮起脚尖与他平视:“看我做什么?”
风遥突然走上前一步,指腹伸出在她眼尾轻抚摩挲。分明是微凉如雪的触感,却仿佛摩擦着带出熠熠火花,直蹿过四肢百骸,在心底绽开绚丽焰火。
“你把身为神明所有的气运给了我,而我的气运……”风遥嗓音低哑,眉目温柔,“我从来都以为自己生而不幸,可我又何其有幸……”
“能够遇见你。”
他身上淡淡彼岸花弥漫在墙角狭小空间,飘洒入箬竹鼻腔。嗅觉在幽暗环境中被放大,彼岸花香便如它本身明艳绮丽却又暗含危险,诱人却也惑人。裹挟着风遥的话音,在少女心底荡开层层涟漪。
箬竹轻轻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但她使出的力道极轻,不仅没能推动风遥,反而自己在醉人花香间迷迷糊糊小退了半步。
风遥见眼前人身形微微踉跄,下意识以为她又崴了脚,连忙跨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人搂进臂弯间。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箬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突然以这样一种诡异姿势仰望进了风遥垂落下来的目光,她小声撇嘴:“又动手动脚。”
风遥哑声:“不可以吗?”
箬竹眼珠子灵动转溜,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末了一本正经道:“除了牵手,亲亲抱抱举高高都得先问过我的意见,我同意了才可以。”
风遥缓慢俯身:“那现在……”
“现在不可以!”箬竹不等他说完,很是果断地抬手一巴掌糊在了风遥脸上,将他眼神呼吸和话音全部挡住。
“我看到这些壁画后,想起来一件正经事,现在要先说正事儿。”箬竹从他怀里退出来,施施然掸了掸弄褶皱了的衣袂道,“你那天对我说,跟我跳下南天门后,你只是化作一抹神识进入了他们体内?”
风遥笑着拿下她的手,隐约预感她要说的事必然重要,点了点头:“本来是真想直接跟你去人界,再趁那个机会把你带回鬼域。但中途始料不及地发生光阴错乱,我为了跟上你,只能化了神识。”
箬竹若有所思:“可我第一次回天宫之前,亲眼看见池惟青的陵墓梓宫,内里是空的。”
如果照风遥的说法,他仅是神识入体,那么在他离开之后,池惟青的遗体定然还在帝陵内才对。
箬竹脑子蓦地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突然急切伸手:“快,把你的传音水镜给我。”
她拿了风遥的水镜登时注入灵力,分别传音给文辞老头儿和陆尘修。
果真,她从文辞那儿得到的结果是,自她离开后,景问筠的尸身在一日夜里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巧不巧,她遇见萧雁行同样是在夜晚。
而陆尘修的说法是,自那日仙门落败魔族之后,众仙门弟子皆胆战心惊会遭到魔君寻仇,可说来也奇怪,他们再没听说过魔族有任何动静。
箬竹再将这些信息联系上醒来那日侍女同她说的话。
这四百年间,鬼域中人压根就没见到过风遥,说明他本人并不在鬼域之中。
是以……箬竹倏尔抬眸看向风遥:“你不是神识入体,你和我一样,同样是身体去到了各处错乱的光阴。”
只是因为记忆受损严重,又在意识毫不知情之下,幻化做了旁人模样,才叫风遥误以为跟随着箬竹的是神识。
箬竹又道:“不然你想想看,过去四百年间,你除了和我在一起的记忆,还有没有其他?”
风遥被她这样一说,也觉出了些端倪。
他仔细回忆,再三确定没有遗漏之后,缓慢摇了摇头。
“是了,那就没错了。”箬竹斩钉截铁地道,“不需要九九归一,你就是他们。”
“我爱的,从来都是你。”
云销雨霁,仿佛笼罩在心头的一层薄薄迷雾彻底驱散,再无隔阂。
她道:“现在可以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风遥微愣不明觉厉,而箬竹见他居然没反应忍不住就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薄唇,揉搓玩弄成鸭鹅般撅起,歪了头嘀咕:“刚才想亲亲抱抱的不是你吗,既然不要的话,那就算了。”
闻言,风遥终于晚半拍意识到,她这声“可以”,回答的是自己先前那一问。
再不需要多余言语,拥她入怀。
魅人彼岸花香铺天盖地包裹在她周身,箬竹睁着水灵灵眼眸,淡淡青幽烛下她清楚瞧见风遥眉目弯起,纤长眼睫微微卷翘,根根分明,还有唇角晕染笑意,是极晃眼的好看。
她丝毫不知自己的视线有多么灼热,直到风遥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声道:“闭眼。”
箬竹在眨了眨眼后依言照做,她想,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不差这片刻朝暮。此时这暗道就恍若人间小情侣最爱去的小树林深幽绝密,倒不如趁此机会干些情人该干的甜蜜事儿比较刺激。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风遥的吻落下,反倒是整个身子被打横抱起,听见风声过耳。
箬竹扯了扯风遥的袖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风遥故作神秘。
随着一阵不同于风遥体香的馥郁花香入鼻,箬竹缓缓睁开眼睛,斑斓彩色蓦地撞碎她眼底错愕。
这是……一片花海?
花红胜火,蕊黄似焰,点缀花芯的三两滴露珠闪出如月晶莹光芒。箬竹从风遥臂弯间跳下,欢快奔跑间,指尖和衣袂拂过芬芳。纵然在西王母举办的赏花宴上,她也不曾见过如此瑰丽美景,却万万没想到,素以昏暗闻名的鬼域,竟能勾织出无边绚烂。
她想起自己从前便最是羡慕百花仙君,成日与各种摇曳着花茎、舞动着花瓣的花花草草们在一起,入目五彩斑斓、所闻满庭馨香,想来就极是心旷神怡。
只可惜当初百花仙君赠予她的花海灵器被东海四公主半路截胡……等等,花海灵器,东海……
箬竹蓦地恍然,停下脚步回头,略有些狐疑地问风遥:“你这是……”
不等她问完,风遥将一柄花团扇放入她掌心:“百花仙君的灵器,物归原主。”
箬竹的手被他握着轻轻挥弄团扇,一只蝴蝶瞬间从扇面飞出,在半空幻化出成百上千的蝶云游花间。
漫天彩蝶一齐扇动翅膀,引得锦簇花团随风起伏,似火浪、如波涛,更像翩跹仙子微微褶皱的秀丽衫裙飞舞。
“喜欢吗?”风遥问。
“喜欢。”箬竹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抬眼望见熏风吹拂起眼前人银白披发,风遥眼底有微光明暗闪烁,璀璨得压过这整片似锦繁花,不由迈上前一步,挨近到与他只剩咫尺之间的距离笑意盈盈:“但最喜欢你。”
风遥伸手轻捧起她的脸,目光细细过这张心心念念了九千年多年的面容轮廓,如今终于只倒映他一人身影。
鬼域无月,她就是他心底的万丈星辰。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从眉目到鼻梁,最终覆在如清水冲洗过樱桃般水润绯红的唇,久久辗转,深深缠绵。
箬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好在是有了那么些经验,懂得换气呼吸。她趁机隙砸吧了两下嘴,感受着紧贴自己的唇微凉似玉,可触感却又是软绵绵的,宛如云絮。
非要做个贴切比喻的话,箬竹折中地想,那便称它为冰镇过的棉花糖好了,又软又凉还带着丝丝甜味儿。
风遥环搂着她腰身的手收紧,指尖在最敏感那处软肉轻掐了一下:“嗯?这样也能走神?”
音落,在瞬息间灵巧地撬开了少女牙关,于唇齿间攻城略地,霸道地流连过每一处都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箬竹哪经得住这般缱绻,几乎要溺死在他周身弥散的魅如妖醴彼岸花香,理智一寸寸被抽离,如坠云间。
而她闭着眼,气息逐渐急促间又是一番天旋地转,是风遥护住她后腰将她放倒在了花丛中。
一缕发丝自风遥肩头滑落,垂至箬竹微凸的锁骨,随风扫过周围细腻皮肤勾起酥酥麻麻的痒,直击心田。
箬竹喘着气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用薄雾朦朦的眼眸嗔瞪他控诉:“你刚才亲我之前,又没有问我意见!”
风遥手肘撑在她肩两侧,呼吸同样未匀称平稳,声音嘶哑:“阿竹,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九千多年。”
他说话时箬竹恰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无疑风遥相貌是顶顶俊美的,可如若非要箬竹挑出最爱的一处,那么她必会毫不迟疑选择这弧度无暇的喉结。尤其是他抱着自己说话时,喉结细微振动贴着脖颈传来,比亲吻更能刺激起心底深处的冲动。
这晌,箬竹抬起头,她齿列在风遥的喉结轻轻咬了咬,在惹得人嗓间溢出闷哼后道:“这是惩罚。”
又手掌推了推风遥的胸膛说:“起开,我要回天宫了。”
前一秒还沉溺在无边欣喜与满足中的风遥,在她音落的刹那,顿时神情僵硬,眉峰不自觉蹙起:“回天宫?也是惩罚?”
“当然……”箬竹顿了顿,“不是。”
她故意把话说到最有歧义之处放缓语调拖起长音,看见风遥信以为真,整个人瞬间染上挫败落寞,恶趣味地哈哈大笑:“现在知道哄骗人有多过分了吧?”
风遥旋即明白,她这是在报九幽地狱中那晚,他开她玩笑的仇呢。
但话说回来,有所隐瞒确是他的理亏,单凭一张嘴解释和道歉,远远不够。风遥如是想着,便用灵刃在指尖划了道口子,继而手指含血在半空画下一个鬼族符阵。
“我风遥,今日以鬼族血咒起誓。”他目色深深,凝视着箬竹一字一顿,“从今往后,对阿竹再无欺瞒谎言。如有违背,甘愿受天罚、入阿鼻。”
箬竹听他说出天罚与阿鼻的瞬间,心头抽跳,连忙伸手捂住风遥的嘴,忍不住紧张:“你干嘛发这么毒的誓,万一以后有什么善意的谎言呢,难道也要受天罚吗?”
空中血红印记愈淡,风遥拉过她的手十指交扣:“血咒已经生效,收回不了了。你便把这当成,我对你矢志不渝的承诺与忠诚。”
心底暖意骤生,箬竹靠在风遥肩膀,柔柔“嗯”了一声,但仍旧道:“不过我说要回天宫也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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