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突然被掠夺,时鸢愣了一下,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
“裴忌....”她惊慌地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含糊不清道:“这是寺庙.....”
大逆不道。
“嗯。”
一阵微风吹过,落叶簌簌而落,秋风迭起,却吹不散空气中的炙热与浓稠。
他像是听不见似的,唇齿没入得更深,气息交织缠绵,吻得不止不休。
那就让神和佛都看见吧。
他不需要他们来救。
他有自己的救赎。
*
傍晚,暮色降至。
小和尚清扫完地上的最后一批落叶,放下扫帚,正准备关门。
这时,一双手忽然挡住了正要关上的漆门。
看见门外站着的男人,小和尚吓了一跳:“哎?”
是那位白日求子的施主。
小和尚惊讶地睁大眼,又看了眼他的身后。
他是自己上来的?
从山脚到灵深寺,徒步上来少说要走一个小时。
裴忌抿了抿唇:“我来求灯。”
小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关门之前竟然能从天而降一笔巨额香火钱。
都快顶上他们寺庙三个月的香火钱了,大顾客啊。
小和尚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去准备莲花灯和笔。
“施主,你便在这纸条上写下心愿,挂在灯底。这盏灯会放在我们寺庙中虔诚供奉,小僧会每日诵经祈祷。”
裴忌抬手接过,嗓音冷淡:“谢谢。”
小和尚默默撤到不远处,看着那个白日时还说自己不信神佛的男人,此刻正一笔一画地将心愿写下。
暮色苍茫,从敞开的庙门中照进来,笼罩在他身上,映在他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佛像面目慈祥,裴忌抬眼,只静静盯了一会儿。
下一刻。
他轻提西裤,屈膝跪下。
第38章 裴董事长想见您
豫星娱乐总部。
会议室大门打开,以季云笙为首的高层们鱼贯而出。
见季云笙出来,助理连忙迎上去,压低声音恭敬道:“季总,慕思远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季云笙点了点头,抬脚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知道了。”
还没走进办公室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放荡轻佻的年轻男声。
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五官挤在一起,长得还算周正,穿的戴的也都是牌子,可举手投足间却掩盖不了那股粗鄙之气。
“秘书小姐,这咖啡太烫了。你自己试试?”
美女秘书愣了下,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摸了一下。
她羞愤又惊慌得往后躲,紧接着就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季云笙神情温和,看了一眼秘书说:“你先出去吧。”
“好..好的裴总。”
美女秘书忙不迭离开,出去后不忘关上门。
直到倩影消失,慕思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在沙发对面坐下的季云笙,哼笑一声。
“季总真是艳福不浅啊。”
“不管是在娱乐圈里还是公司,都是美人环绕的。您说您何必这么多年就盯着那一个不放呢。要说时鸢吧,以前在南浔那个小地方,确实是美。但这美人光美,人没趣,像木头似的,也不过就那样.....”
季云笙冷冷抬眼,向来温和的眸里辨不出情绪。
“慕思远,记清楚你的身份。”
慕思远被这眼神瞥得一凛,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讨好笑道:“我嘴碎,季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
季云笙收回目光,又沉声问:“知道这次让你回来是为什么吗?”
“明白,我明白。我看见新闻了。”
慕思远抿了一口咖啡,被苦得龇牙咧嘴,连忙又放下。
他啧啧两声:“还真是没想到啊,当初要不是因为裴忌他爹为了不坐牢,把别人逼到绝路上,我爸又怎么可能想不开,时鸢他爸也是,烂好人一个。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没想到就这样,俩人居然还能走到一块去。”
“明明当初她都已经被我们逼得把裴忌那条野狗给甩了....”
闻言,季云笙目光一寒,厉声打断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知道吗?”
他勾唇冷笑:“如果让裴忌知道了当初的事,他会怎么样,用不着我提醒你吧。他现在可早就不是当初南浔那个能让人随意拿捏的野狗。被他盯上,非死即残。”
慕思远额头渗出几滴冷汗,想起几年前拳场里裴忌要钱不要命的样子,心里啐了一口,面上连忙笑着打起了哈哈。
“季总,你放心,放心。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心里有分寸。”
季云笙的面容恢复往常的温和,仿佛刚刚一瞬的冷意只是错觉。
“走吧。等你做完你该做的事,钱会打到你账户上。”
慕思远笑容殷勤,连忙站起身。
“那我就提前谢谢季总了,我就不留在这打扰您工作了。”
很快,送走慕思远之后,助理推门走进来,神色凝重。
助理小心翼翼地把平板递过去,“季总,招标项目出了些问题。政府那边勒令停工,说是地质检查之后认为不适合建楼,施工已经被迫停止了。”
“项目中止,开发商说款项也恐怕也很难按期到账了。公司里部分电影的投入资金即使都挪用过来,您和华映签订的对赌协议也.....”
前年开始,季云笙为了将豫星旗下的产业版图扩大,想要快速进军房地产业前得到大批的投入资金,顶着风险和华映地产签订对赌协议。
而赌这个字,早在开头就已经暗示了人们失败的风险。
“季董事长刚刚打电话过来,让您尽快回去一趟。”
*
季家。
见季云笙回来,客厅里,一个年轻的女佣人迎上去,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少爷,董事长在书房等您。董事长今天的心情看上去不太好...”
季云笙温和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女佣人脸一红,心跳乱了拍,连忙低下头去。
她才来季家做事不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少爷。
别的佣人都说少爷是豪门公子里少有的清俊儒雅,能力出众,对待佣人也是温和有礼,完美的找不到一丝缺陷。
今天一见,果然与传闻中说的一样。
三楼书房,季云笙刚一推门进去,一个茶盏便朝他的方向飞了过来,直直砸在他的额角。
砰的一声闷响,杯中的茶水溅在他的脸上,打湿他额前的黑发。
茶叶粘腻,粘在他额角被砸的红肿起来的部位,慢慢渗出一丝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
伤口不疼,却屈辱至极。
季云笙手背的青筋渐渐凸起,片刻,他垂下眼睑,将眼中那抹情绪深深压抑回去,面上依旧是平日那副谦逊而温和的姿态,面对着自己的父亲。
“对不起,父亲。”
季宏林冷笑一声:“别叫我父亲,我没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又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的能力,要配得上你自己的野心。果然是许美仪生出来的儿子,优柔寡断,怎么都扶不上墙。”
话落,季云笙眸色一窒,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季宏林毫不留情地怒斥出声:“几年前我把你从南浔接回来的时候,你非要求着我,甚至不惜跪下来,也要求着我签下那个时鸢,提前给她一大笔钱收拾她家里的烂摊子。我答应你了,你呢,你承诺的事情做到了吗?”
季宏林气得胸口起伏,又想起几年前,季云笙第一次忤逆他。
年轻时风流成性,直到中年时,季宏林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作孽后留下的儿子流落在外。
他知道季云笙费尽了心思,就是为了回到季家。
看在季云笙确实遗传了他的能力和野心,季宏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把季云笙接回北城培养。
离开的前一天,这个一直以来表现得听话又温和的儿子,第一次跟他提出要求,甚至不惜忤逆他的意思,也要坚持求他签下那个女孩。
最后,仍是少年的季云笙向他承诺了一个几年内会达到的利益数字,季宏林才勉强松口同意。
原本他以为,他这个儿子和他一样,冷血,清醒,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女人困住了。
简直愚蠢至极。
季云笙动了动嘴唇,嗓音微哑:“父亲,我会想办法的。”
季宏林冷着脸,语气不容置喙:“你和那个时鸢,在我这里绝不可能了。温氏的招标项目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你要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和温家联姻,百利无一害。如果你还想坐在执行总裁这个位置上,你就该好好权衡利弊,到底是一个心根本不在你身上的女人重要,还是你这些年的心血重要。”
话落,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地板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片刻,季云笙慢慢抬起头,神色再看不出半点异样。
他温声应:“我明白了,父亲。”
*
书房外的走廊上,女佣人心惊胆战地听着里面传出的责骂声,很快,就看见季云笙从里面走出来。
他和进去时的神情并无而致,如果不是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女佣甚至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少爷,您的额头流血了,需要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吗...”
原以为男人不会收,却没想到季云笙微笑着抬手接过。
他的声音依然和煦礼貌:“没关系,谢谢你的手帕。”
女佣羞涩又紧张:“不..不客气。”
季云笙笑了下,转过身的一瞬,脸上笑容尽褪,眼中只剩彻骨的冷意。
走出别墅大门,他面无表情地扔掉手里的那方手帕,抬脚踩过。
室外,阳光刺眼。
额角的伤口没有处理,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到鼻腔。
他抬起头,想要直视头顶的那抹阳光,却被刺得不敢睁眼。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从记事开始,季云笙第一件学会的事,就是伪装。
他需要小心翼翼的,只把温和善良的那一面展示给其他人,这样他们才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看啊,那个就是不要脸的佣人爬床生下来的杂种。
所以即便被送到那个小破镇子,他依然在拼了命地学习,扮演好一个贵公子的角色,隐藏好他卑劣的那一面,才能被人喜欢。
他必须要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才有可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有机会回到北城,而不是在那个破镇子里过完平庸的一生。
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他懂事知礼,成绩优异,挑不出一丝错处。
在南浔的那个破学校里,他其实瞧不上那里的任何一个人,可表面上,他依然可以伪装得很好。
“季云笙,你的作业可以借给我抄吗?”
“季云笙,你今天可以帮我值日吗?”
他都微笑着一一应下。
可实际上,季云笙会在那个要求他帮忙值日的同学下一次独自值日时,打翻别人扫好的落叶,然后微笑着,看着那个人遭受责骂。
他就是这样的恶劣,记仇,肮脏不堪。
只有隐藏起所有的阴暗和不好,他才会被人喜欢。
哪怕是别人递给他一杯他会过敏的芒果汁,他也会微笑着喝下,然后说一句,他很喜欢,谢谢。
可他的伪装,却还是被人看穿了。
究竟是他的技术太过拙劣,还是她的心思太过细腻通透,季云笙也不知道。
喝完那杯芒果汁后,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面前,突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
季云笙动作一僵,从未有过的慌乱席卷而来。
女孩的嗓音又轻又柔,带着些江南独有的腔调。
“你其实不喜欢喝芒果汁,对吗?”
她轻蹙着眉,似是有些不解:“那为什么还要坚持喝完呢?”
他没有答话,脸色越来越沉,晦暗难辨。
顿了许久,时鸢似是明白了什么,缓缓又道:“其实,你可以直说的。说你不喜欢。”
“没人会因为这个责怪你的。”
他忽然出声打断她:“会的。”
会有的。
小的时候在季家,他因为芒果过敏,高烧三天不退。清醒过来时,他听见门外那群佣人大声嘲讽。
说他没有少爷的命,偏偏得了少爷的病。
别人施舍的东西,他必须照单全收,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这时,她忽然轻轻笑了笑。
“如果仅仅是因为一杯果汁,那是他们的问题,并不是你的。”
“别人给你的时候,你也有说出自己不喜欢,然后拒绝的权利。只是因为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就去委屈自己,太不值得了。”
季云笙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不要因为任何事委屈自己。
小时候和母亲生活在季家时,母亲对他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小笙啊,再忍忍。再忍忍就会好了。
你这么聪明,懂事,爸爸以后一定会喜欢你的,你有了出息,我们母子俩就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不管遭受了多少白眼,他的母亲只会告诉他,再忍忍,忍过去就好了,却没告诉他,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究竟要谨小慎微多久。
面具戴得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摘下来了。
那之后,季云笙有了人生中的第二个目标。
第一个是回到季家,第二个是,得到时鸢。
他知道,达成第一个目标只是时间问题。而第二个,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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