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起来,是不敢问。
她倒是问过五条悟:“如果你特别喜欢的人变成了咒灵,或者是别的异类怎么办?认真回答我,不要开玩笑。”
五条悟在该靠谱的时候没有再跟她皮上天,认真想了想后,答道:“如果挚友也能算特别喜欢的人的话,我会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看吧,连离谱成五条悟这种人都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可是西九条薰真的很想同降谷零这一生一直在一起。人的一生对虚来说那么短暂,只要她及时更换义骸,要瞒过他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零,又怎么能猜到身边的人事实上只是灵魂塞进了一具空壳中。
万一、万一要是不小心被发现了,那便当过往的时光都是偷来的。虚嘛,总要知足常乐。真到了那时候,大不了她就离开,回虚圈接着给蓝染大boss打工。
不过她会小心不让那一天到来的。
阴了一整天,晚上终于下起了小雨。
西九条薰和降谷零待在酒店房间里,外面的天全黑了,屋里也不开灯的话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昨晚灯火通明的港口今天像是被雨水打得没了精神,有气无力地冒出星星点点的昏暗的光。
降谷零坐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将西九条薰紧紧抱在怀里。西九条薰在他胸膛上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靠着,两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想吃些什么吗?我到楼下给你拿。”
降谷零率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要一块小蛋糕,一杯牛奶就够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西九条薰从他怀里爬起来,被降谷零按住。
“不用,稍等一会儿,我自己去就够了。”
降谷零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昏暗的光线下背影模糊掉轮廓。
“零——”
西九条薰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回过神自己已经赤着脚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她茫然地眨眨眼,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只是去拿点吃的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大惊小怪的也太丢人了。
“牛奶不要加糖。”
降谷零背对着她点点头,没有回头,打开门走出去。房门在西九条薰的视线里慢慢合拢,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影。
西九条薰盯着门把发了会儿呆,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响动。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大阪的天空撕开了一道黑腔,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般闪烁了几下,一只基力安从黑腔中慢慢爬了出来。它身后似乎还跟着别的大虚,但黑腔很快合拢,将余者关在了后面。
西九条薰的神色骤然变得凝重。
近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虚似乎越来越多了,之前那些实力低微的小虚暂且不说,现在连大虚基力安都跑出来了。若按咒灵的等级算,一只基力安至少也是一只一级咒灵的实力。假如放任不管,肯定有不少人会受伤。
大虚会跑到这个世界,西九条薰觉得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更加不能袖手旁观。
她走进浴室,将浴室门锁上,像上次一样把义骸放进浴缸,打开水龙头,伪装成在洗澡的样子。
镜子里的她是大虚瓦史托德的形态,不知何时起,她切换人形态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西九条薰已经渐渐习惯了拿义骸来代替人形态。
她估摸着零要回来可能得十分钟左右,而且浴室里有水声,门也锁着,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这段时间足够她杀掉一只基力安再回来了。
西九条薰响转出现在雨夜上空,凉丝丝的雨落在身上,将她的眼睛也朦胧成湿乎乎的样子。
基力安朝大阪市中心去了,停在一栋建筑物的旁边,基力安将近十米高的个子在黑夜里像座会移动的小山般充满压迫力。西九条薰追上去,发现它身旁的建筑物楼顶有两个人。正是她今天刚认识的服部平次和他的小女友远山和叶。
服部平次或许是能看到虚,也可能只是凭着本能行事,他将远山和叶抱在怀里,严实实地护在身下。基力安朝他们伸出手,带起的狂风将少年少女从楼顶掀到半空,直直坠落。
服部平次抱着远山和叶转了个身,自己处在下方的位置。女孩子高声叫着他的名字。两人在朦朦细雨中从高处坠下。
我也想要这么浪漫的殉情——西九条薰脑子里蓦地冒出太宰治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说的话。
可惜今天有她在,这殉情势必不能成功。
西九条薰接住半途昏迷了的两人,将他们放进建筑物里避雨。确认只是受惊昏睡后,她提着斩魄刀回身将基力安消灭。
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结束后她立马响转回到酒店,却见浴室门大开,坏掉的锁头耷拉着。降谷零跪在浴缸前抱着她的义骸,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水打湿的背影,看不到表情。
西九条薰心里咯噔一下,她想不通降谷零怎么会这么快进入浴室。正要赶紧回到义骸,却意识到这样不行,她根本没办法跟零解释为什么那具身体会那个样子。
虽然明白这么做只是饮鸩止渴,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这段记忆从零脑海里删除。
只要忘掉这一小段,他们还是可以像之前一样继续下去。
可是这一次,事情没有像她预想的那般发展。她确实像以往那样用了删除记忆的方法,降谷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忘掉这些睡过去,反而捂住脑袋,痛苦地叫了起来。
西九条薰吓得赶紧回到义骸。
“零,你怎么了?”
降谷零捂着脑袋,垂下眼睛看向她。
第56章
降谷零在通往楼下的电梯上接到了风见裕也的来电。手机在他手心震动了好久才被接通,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疲倦。
“有结果了吗,风见?”
“是,降谷先生。检测结果显示, 两个DNA有99.9%的可能性来自同一人……”
后面的话降谷零已经全听不到了, 回过神他已经挂了电话,按下了回去的楼层。跟他一同进入电梯的女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电梯门打开后率先走了出去。
降谷零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不知不觉地走回房间门口,却不清楚该怎么办。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结果还是觉得这一切那么荒谬。他将手放到门把手上, 视野里的手指有一瞬是模糊的。
他推开门,房间静悄悄的,浴室里传来水声。
“小薰?”他几乎听不出那极端沙哑的嗓音是谁发出的。
浴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水流的哗哗声, 他察觉出不对, 用力将门板撞开。从浴缸漫到地板的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女人的身体躺在浴缸里,脑袋歪靠在浴缸沿上。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精致的瓷娃娃般。黑色的长发在水里跟着水波轻轻摆动,素色的衣裙也被水的浮力托着飘起外层的轻纱。
她的一只胳膊伸在浴缸外耷拉着,苍白肤色几乎同浴缸壁一个色泽。
降谷零将她从水里抱出来, 轻轻叫她的名字:“小薰。”叫了很多遍,又说:“我回来了,你也回来吧……”
怀里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捏好的娃娃般, 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这不是小薰的身体,降谷零心里已经很清楚,但他仍旧没有办法放开手。
他的小薰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他亲眼看着她被打捞上来, 亲自安排查证她的身份,亲手戳破这场幻梦。
小薰已经死了……可她也确确实实回来了。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依托着怀里这具身体,她回到了他身边。
他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样子,只是再也不想失去她。
所以求求你,快回来吧,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这时候,他脑子里忽然一阵刺痛,仿佛有一只大手伸进脑海里翻搅着。他萌生出困意,但一种要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恐慌支撑他对抗着这困意和大手。
短短的一瞬,像有一条长河漫过,等河水退去,他蓦然想起了很多已被遗忘的事。
那些记忆就埋在他的记忆深处,被一层纱幔遮着,而今终于被他拉开,摊开在眼前。
他想起西九条薰其实在比他记忆更早的时候就回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明亮的月夜。
她站在他的床前。误将她当作是易容了的组织里的人,他将枪.口对准了她,甚至扣下了扳机。
那时她朝他望来的目光,黑洞洞的,充满了绝望的恨和漫无边际的失落寂寥。她举起长刀,那时候——是真切地想杀了他。
她是因为恨他,所以才回来的。不是因为爱。降谷零心想。
“零,你怎么了?”
怀里的女人突然活了过来,宛若机器忽然被启动了,她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抬起来,像是操作人员还没有习惯机器的操作方式。
那双眼睛睁开以后还像记忆里一般明亮,充满关切地朝他望来。
可那双眼睛越是明亮,他就越是会想到那个被他遗忘了的晚上,同样一双眼是如何充满仇怨。她的表情越是生动,他就越是会想到站在法医组的门外,透过玻璃窗,他曾看到如何黯淡的昏白灯光。
“还疼吗?”
西九条薰轻轻抓住他的手。没有关闭的水龙头还在哗啦啦流水,两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半,窗外细微的雨声传入耳中。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这就是他费尽力气得到的真相。
他的爱人早就死了。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她恨着他。
他一开始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只想搞清楚那具白骨究竟是不是西九条薰。他没想过要说出真相。
降谷零已经打算好,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和现在的小薰一起走下去。他会装作没有发现,陪着她,哪怕不能长长久久,也珍惜每一个朝朝暮暮。
可他现在犹豫了。
假如西九条薰实际上在恨着他的话,会不会正是他禁锢着她,不许她成佛?
如果真是那样,他还真是人渣。
“小薰,”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用再假装了,这样也很累吧。我已经知道了。”
西九条薰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什么?”
降谷零避开她的视线。
“尸骨。那天晚上从江户川打捞上的尸骨……”他说不下去了,手心被自己掐出滴滴答答的血迹。但西九条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
降谷零强迫自己注视着西九条薰,后者却已然躲开他的目光,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单薄的背影,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他想抱住她,但被她避开。
“……别碰我。”
降谷零将水龙头关住,拿浴巾罩住西九条薰,轻声说:“别着凉了。”
西九条薰用浴巾盖住脑袋,两只手臂抱住膝盖缩成一团。
降谷零觉得心口像被刀子剜开一般疼,但只要他靠近,西九条薰就会把自己缩得更小,他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能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要为我伸张正义吗?”她有些尖锐地反问。
“……”
“用不着,我已经把那些人全杀了。”西九条薰撑着浴缸壁站起来,浴巾从她身上滑下,浸没水中。她朝降谷零看过去,好像已经从情绪中走了出来,现在那双眼里的眼神逐渐与他们重逢的第一晚重叠了。
她当然没有将那些人杀掉。在虚圈待了几年,回来后她连那些人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怎么可能动手杀他们。
可降谷零那么问的时候,她不自觉就这么说了,带着些自己都不自知的恶意。
她想她是在怨恨降谷零就这么说出了真相。西九条薰想过,以零的聪明,两人长期生活在一起,他很可能有一天会发现真相。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两人重新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足三月。
他就不能再等等吗?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降谷零苦笑了下,垂下眼睫。
“是……你曾告诉我的被人骚扰不小心跌进河里那次?”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西九条薰朝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真聪明,降谷警官。”
成为公安警察时,降谷零曾起誓,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所闪耀的每一盏灯火,每一个家庭,每一份幸福,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为此牺牲。
可是,许诺着如此誓言的他,却连女友一个人的幸福都无法守护。
甚至,他也是将她推向死亡的推手之一,甚而死后也没有放过她。
他真是最差劲的男朋友。
降谷零觉得是时候将西九条薰从困住她的这一切中放出去了,可要开口时喉咙却像堵住了千斤重的石头。
他意识到只要开了口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温柔美丽的眉眼,精致小巧的鼻尖,丰润嫣红的唇瓣,抱起来软乎乎的身体。似乎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西九条薰避不开,只好瞪回来。
这么富有生机活力的身体,若非亲眼见过它瓷娃娃般的样子,降谷零不会想到这里面安放的灵魂属于早已死去的人。
死亡和西九条薰,他觉得这两个词相距那么遥远,直到现在还是那么不真实。他的小薰真的死了吗?在那么多年前,一个人寂寞地沉入河底?
“小薰——”他从喉咙口挤出声音叫她的名字。
降谷零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可能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否则他不会专门推掉所有的事,同小薰一起来旅行。他是把这场旅行当成了最后一次来看待。
尽管很想同小薰往后余生都在一起,为此装傻一辈子也没关系,可他的潜意识还是明白,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只为了自己不再孤单,就强留她在人世。
他希望小薰的来世能获得幸福。
哪怕被憎恨着。
“小薰,回到你的地方吧。”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呼吸变得艰难,视野也开始模糊。
他好像看到警校时的好友们从眼前走过,然后挨个儿远去,冲他招着手:“零,我们在等你,你要快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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