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再坏的男人,有了家室都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果然,连衔玉这样的人,有了妻儿后,也变得细致体贴了呢,真不错呀。
柳催雪安静躺在床榻内侧,衔玉坐在床边,弯腰抱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芽在里间沐浴,她日日穿着法衣,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黑了,但身上皮肤跟脸蛋和胳膊色差还是很大,不过照此下去,约莫再过两三个月,肤色就能全部恢复一致。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背着那不知哪来的大胖子走了一路,她竟然都有没有发现异常,更可怕的是,她脖子上挂的那颗木球,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明明有好好戴在身上,没磕着没碰着,不知何时弄坏的。
倒不是怕阮小花骂她,阮小花对她的宠爱,甚至可以说到了溺爱的程度,常常抱着她,亲她,说:‘丫丫是娘亲最爱最爱的宝贝。’
阮芽却也没有被惯坏,她生来就是个甜蜜的孩子,时常有一种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十分来之不易的感觉。这使她倍加珍惜身边的朋友,也乐于和人交朋友。
小木球不知道怎么弄坏了,阮芽很难过,却因为娘亲的叮嘱,不可将这物随便示人,也不能找人帮忙修一修。
她攥着木球,趴在桶沿上,忧愁叹气。
衔玉久等她不出来,站在门外喊,“丫丫?”
阮芽都快要睡着了,一个激灵醒过来,揉揉眼睛,“衔玉。”
“还没好?”衔玉催促她,“快点,明早还要赶路。”
半晌她磨磨蹭蹭穿上衣服出来,衔玉坐在床边招手,“来。”
她走过去,坐在一边,衔玉两手往她脑袋上一按,水珠一颗一颗漂浮起来,不多时,衔玉手中已凝聚了一个大大的水团,阮芽的头发变干了。
反正也不是他的家,那水团冻成冰被他随便找个角落一丢,十指梳理她干爽柔顺的长发,又将她发顶揉乱,把人往被子里一塞,“给我睡。”
弹指熄灭油灯,房中陷入漆黑,城里的夜晚连蟋蟀声都十分遥远微弱,衔玉今天也累了,可刚闭上眼还没多久,身边那家伙又窸窸窣窣动起来。
他微偏了头,“又咋了。”
阮芽拱进他的被子里,亲亲密密搂住他,“衔玉今天好厉害,好威风,我要和衔玉一起睡。”
他很不耐烦地把她提到胸口来趴着,手掌自然搭在她后背,“好了。”
她这才老实了,脸颊贴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第27章 我两个都想要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天气陡然转凉,盖的还是夏天的薄被,加之衔玉身上本来就冷,阮芽蛄蛹蛄蛹着,钻到了柳催雪那一边,跟他头挨着头睡得很香。
中途衔玉感觉她不在了,把她抱过来两次,她都跑掉了,他忍无可忍掀开被子爬起来,生气地咬了一下她的脸蛋,轻轻戳着她脑门小声骂,“臭丫丫,还说喜欢跟我睡,转头就跑了。”
他垂眼凝视她沉静乖巧的睡颜,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柔软的、花瓣一样的嘴唇,想吻吻那饱满而小巧的唇珠。
衔玉做事看似随心,妄为无常,每次却都会在心底仔细推演一遍发展,觉得差不多,在可控范围内,就会毫不犹豫去做。谋定而后动。
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尽能掌控。
人的感情就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大家都在成长,柳催雪变傻,也是一个自我疗伤的过程,梦醒的那一天,或许他就会变回从前那个无情无义的柳催雪,或许会更疯?谁也说不定。
懵懂的丫丫也在努力适应,体会这人世间不同于亲情、友情的另一种感情,丰富贫瘠的内心。
衔玉亦然,他忽然领悟了隐忍和克制。
若是往常,他想亲她,就亲了,被发现也没关系,让她亲回来就好了,还可以多亲一次。但经过昨日之事,他犹豫了,他或许不该这样。
他伸手蒙住了她的嘴巴,来个眼不见为静。
看不见就不想亲了。
可她鼻子翘翘,睫毛像合拢翅膀停在花朵上小憩的蝴蝶,连眉毛和鬓角杂乱的碎发都俏皮可爱,可以下嘴的地方还很多。
衔玉出动了两只手,把她脸盖住。
阮芽感觉呼吸困难,摇晃着脑袋睁开眼睛,带着惺忪睡意的双眸迷茫地看着他。
衔玉松开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伸手来抱他,黏黏糊糊撒娇,声音软软糯糯呼唤他的名字。
“衔玉。”
她埋在他的肩窝里,十分依赖他,因困倦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小小软软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衔玉内心挣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法自控地回抱她。
透过窗棂往外看,天蒙蒙亮,是深深的蓝色,屋子里光线还很暗。阮芽在他怀里缩起了手脚,睫毛扫过他颈侧的皮肤,温热吐息喷洒,“你好冰。”
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那怎么办,你又要走了吗?”
她轻轻摇头,大大地张开手脚环抱他,像八爪鱼牢牢贴在他身上,“我是一条小毯子,我会暖着你。”
衔玉抿着唇笑,暖流细细淌到心里去,他抬起她的下巴,偏头含住那颗小小的唇珠,牙关轻碾过她的唇瓣,终于心满意足。
克制好难,他一心放任。
阮芽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微微启唇,任他索取。衔玉心里的小猫爪子抓挠着,温柔而专注地吻她,动情间,忽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直直投来,唇瓣分离,他扭头看去。
柳催雪不知何时醒了,趴在床榻上,好奇看着他,“衔玉,你在干什么?”
他手背擦擦嘴角直起身,嘴唇还泛着柔软的水光,脸颊因心颤而微烫,如实回答:“亲嘴。”
柳催雪不解,爬过来与他凑到一堆,看看阮芽,又看看他,“什么感觉?”
衔玉咂咂嘴,回味无穷,“软,甜,很舒服。”
如此描述,勾得柳催雪跃跃欲试,他舔舔唇,像小孩馋糖吃,“我也想。”
衔玉“唰”地扯了被子蒙住阮芽,“她还在睡觉。”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柳催雪认认真真同他辩驳,“大家都是好朋友,为何你亲得?我亲不得?”
按道理来讲,柳催雪是阮清容的未婚夫,阮芽如果一直扮下去,两个人将来说不定是要成亲的,柳催雪对她,自然是什么都做得。
男欢女爱那一套,衔玉因好奇,闯荡人间时,潜入花楼里看过许多。
小动物们没那么多讲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能无所顾忌自由行事。
可花楼里的是人之本能欲念,纯粹金钱交易;小动物们则只为繁衍,今年是这个明年是那个,根本不存在人族说的忠贞观念,雌性繁殖后吃掉雄性的例子也很多。
远的不提,就说大柱,原形是一只黑寡妇蜘蛛,这么多年没找媳妇的原因,就是害怕繁殖后被吃掉。
因黑寡妇蜘蛛会吃掉伴侣的传闻,也没有他族女妖愿意跟他好,而人族寿元短暂,那么多妖族前辈血淋淋的例子摆在前面,更加说明了人与妖相恋是没有好结果的。
许多道理衔玉都懂,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遵循规则,修行千年,其实做人的时间并不算长。
衔玉当局者迷,一到自己身上就抓瞎,自以为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懂,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超乎常理的所作所为,只是本能想与她亲近。
他心中有瞬间的厌烦,生了独占的私心。
柳催雪和丫丫才是名正言顺的,他是后来的,夹在其中,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好生没理。
可他就是不想,不愿意,不退不让,“就是不行。”
柳催雪无法理解,却还是与他有商有量,“那你为什么勾引我,勾引了我又不管我,我也想试。”他现在如同五岁小孩,或许也不是很想要,却见不得别人有。
生病之后,他身上没了从前的不可一世和冷漠,多了些真实得不像他的小孩性情,瘦削的脸庞也因充足的睡眠和食物而变得健康饱满。
依旧是那身白色法衣,两套换着穿,每天换下来的脏衣服丫丫马上就拿去洗,早上要给他梳头,晚上要给他洗脸,吃饭还得给他擦嘴,睡觉更是要人哄。
与他朝夕相处三月有余,衔玉相信,只要他再敢说一个‘不’字,柳催雪就马上表演一个满地打滚给他看。
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跟你试吧。”
为了丫丫,衔玉决定牺牲自己。
狭小屋舍陷入诡异的宁静,柳催雪视线凝聚在衔玉薄削而苍白的唇,他那双天真纯澈的眼睛,有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眉宇间时而流露出厌烦痛苦,时而懵懂期待,极尽挣扎。
衔玉高高噘起嘴巴,闭上眼睛,“来亲亲啊,么么。”
柳催雪浑身如过电,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仅存的半分理智让他止住了念头,他牢牢捂住嘴巴,“你好恶心!”
衔玉:“不都是好朋友吗?为何丫丫亲得,你亲不得?你不拿我当朋友?”
“不!”柳催雪否认。衔玉为他四处寻药,是重要的朋友,他当然记得,只是内心深处无法接受。
有个声音说,不可以再堕落了,已经到底了。
衔玉学着阮芽的样子,手指笨拙将一缕鬓发勾至耳后,“是好朋友,为何拒绝我?”他都已经豁出去了,他又拒绝,忒不尊重人了。
柳催雪一阵恶寒,生怕衔玉霸王硬上弓,逼他就范,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来不及穿鞋,夺门而出。
及至早饭,柳催雪都不愿跟他同桌,自己捧个粥碗,蹲到角落去,呼哧呼哧喝。大柱给他拿了几个包子,问他,“怎么不上桌吃饭呀?”
连阮芽也问,“小雪,你咋了?”
柳催雪闷头喝粥,不说话,大柱只当是父子两个吵架了,不知道衔玉平日里怎么教育孩子的,也不好插手,只得多拿两个包子给他。
早饭后,到了跟张梁约定的时辰,大柱要看店,就不跟着去了,一行五人乘上去绣神山的无踪宝辇。
衔玉的水遁带不了这么多人,柳催雪失去修为飞舟用不了,这宝辇是张梁的法器,外表跟普通马车并无差别,内里空间也不算很大,但胜在速度,车轮离地两寸,不受山路颠簸,可隐匿外形。
此去绣神山,五百里远,顾及柔弱的女眷和柳催雪,夜间休息,白日行路,差不多要走上三天。乘车有乘车的乐趣,衔玉也不着急,路上看看风景也不错。
车上左右两排软座,柳催雪坐在最边边的位置,远离衔玉,透过车帘好奇去看那驾车的木马,张梁为他解释,“用灵石驱动的。”
他性子冷淡,除了阮芽和衔玉,不怎么爱跟人说话,人家跟他说话,没有好吃的哄着,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一样。
张梁以为他有耳疾,阮芽说:“他胆小,怕生。”
柳催雪心中并不赞同,他不是胆小,只是懒得搭理人,却也不反驳,并不在乎自己在无关紧要的人心中的看法。
衔玉托腮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已经这样看了快一个时辰。
阮芽是个自来熟,这时已经跟兔妖苗苗成了好朋友,进行过友谊握手。
苗苗的眼睛是剔透如宝石的红色,衣裙袖口和裙摆有一圈白毛毛,阮芽猜,她跟衔玉一样,外衣应该也是根据身上皮毛幻化的。
马车上没有外人,苗苗自在放出两只毛绒绒的兔耳朵,开心地摇来摇去。
她有四只耳朵,一左一右是人耳朵,头顶一对是兔耳朵,阮芽好奇伸手摸了摸,那兔子耳朵手感十分新奇柔软。
苗苗“哎呀”一声,软倒在她怀里,仰着头,一对红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不可以随便摸人家的耳朵,妖身上的一些部位是不可以乱摸的。”
张梁拳头抵着鼻尖,咳嗽一声,脸诡异红了。
阮芽急忙收回手,“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可爱。”
“那是。”苗苗自豪:“我这样可以听得很远很远,我还会打洞,我跑得很快。”
阮芽说:“我力气很大,我可以扛着小雪走上一个时辰不休息。”
苗苗耿直,“你皮肤有点黑,你是什么小妖怪,是小花猪吗?我还没跟着主人的时候,有个花猪朋友,不过她比你更黑些,跟块炭一样。”
阮芽忙摆手,“不是,我是人,而且我不是全身都这样黑的。”
她这日换了套衣裙,袖子宽大,轻而易举就撸出胳膊,展示给苗苗看,“我有些地方黑,有些地方白,我身上和腿是白的。”
张梁默默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衔玉仍是出神,眉头微蹙,忧愁挥之不去。
苗苗眼睛一亮,手指头戳戳,“还真是,你上半截是白的。你这种我也见过,食铁兽,它们身上的毛就是有的黑有的白。”
阮芽心生倾慕,“你真厉害,见识真多。”
苗苗自豪地挺胸,“那是,我跟我家主人四处游历,可去过不少的地方呢。”
阮芽实诚道:“我也想,有主人。”
衔玉转头看她,微张了唇,下意识想接话——这有什么了不起,他可以带她到处去玩的。
阮芽没在看他,她靠在车璧上,认真听苗苗讲话。
衔玉心想,等柳催雪好了,会带她去的,聚散终有时,他们终究会走上不同的路。
早上只是意外,只要不靠近她就没事了,他会跟她保持距离的。他漠然垂眼,将视线再次投向窗外飞驰的风景。
两个女孩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言语之天真,常常引人发笑。
可惜柳催雪听不懂,衔玉在出神,只有张梁自以为捧场地时不时笑两声。
也有不能当他们面说的话,日暮时分,马车停在河边,衔玉和张梁去找吃的,柳催雪躺在树下打盹,苗苗才跟阮芽说起女孩的悄悄话。
夕阳在河面铺撒碎金,夏末初秋,傍晚时天气凉爽,她们并肩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柳枝轻抚过肩头,苗苗满怀期待问道:“你觉得我家主人怎么样?”
“你家主人,张梁大哥啊。”阮芽竖起大拇指,“是大好人,救了很多人。”
苗苗甜蜜地笑,“我也觉得,我家主人待我极好,我最喜欢他,他也最喜欢我,我们是天底下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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