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拍着胸口顺气,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阮芽继续道:“第二次我又去了,故意让人发现,想试试还能不能跑那么快,然后就被人逮住了。”
那次结结实实把她吓着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偷地瓜。
衔玉一下凑近她,侧耳听她心跳。跑了这么半天,心跳居然还跟平常一样,四平八稳,实在是怪。
阮芽歪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近,神叨叨的,“咋了?”
衔玉困惑地皱了一下眉,想不明白,也不再深究,“没咋。”
他今日出师不利,想坑人,结果自己被坑,鬼鬼祟祟进了鹤园,不巧万兽宗宗主正趴在草窝里孵小鹤,当场被老头抓个现行。当时想着反正已经被发现,免不了责罚,一不做二不休,抓了鹤就跑。
今天是跑掉了,明天仙缘大会,肯定要挨罚。
休息好,衔玉又假装没事人一样,跟她商量着该怎么收拾这只大白鸡。
阮芽想吃烤的,烤的香,还不用锅,吃不完可以用油纸包起来,下顿接着吃。
衔玉不会做人类的吃食,他原形是蛟,小时候吃东西都是一口吞,吃饱了盘成一卷找个地方窝着,边修炼边消化。
阮芽没做过,但她看娘亲做过很多次,她会指挥,“我们得先弄点开水,把毛烫了,然后肠子肚子掏出来,洗干净,抹上调料腌一会儿,再上火烤,皮烤得焦黄,滋滋往下滴油就可以吃了。”
衔玉盯着她,喉结缓慢滚动吞咽口水。
原本没打算这么麻烦,她把他说馋了。
他盘腿坐在溪边,右手凭空消失,在墟鼎空间里掏啊掏,半晌摇头,什么盐巴花椒的,他压根就没有。
“走,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去拿。”
阮芽冲他笑得甜甜,挨过来就要牵,他攥紧拳头死活不松开,她摸到个铁疙瘩半天抠不开,退而求其次揽住他胳膊。
衔玉:“……”
原本是小臂连着手掌没知觉,现在倒好,半个肩膀都没知觉了。走了一段路,衔玉实在是受不了,主动去牵了她的手,“还是这样吧,你挂在我身上,我都走不了路了。”
阮芽实诚,“你身上凉快,我喜欢挨着你。”
他咬紧下唇,没吱声。
衔玉领着阮芽去了青云宗,九华山五年召唤一次仙缘大会,招收的弟子年纪大多不超过八岁,孩子还小需要长身体,十五岁以下的不能吃辟谷丹,青云宗为他们开设了膳堂。小黑妞说的那些东西,膳堂肯定有。
正赶上青云宗放课,膳堂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大多是上一届和今年刚入门的弟子,今年的还很小,被师长们领着在膳堂吃饭,哭的哭,嚷的嚷,吵得人脑仁疼。
偷鹤的事已经败露,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现在与其说偷不若说是抢。作为一只蛟,光明正大‘拿’这种方式更符合衔玉的心意,他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不会有送上门的东西,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抢)。
牵着阮芽进了后厨,当着厨子的面,把要的东西一股脑扫进墟鼎,还顺手牵走几个地瓜。
小黑妞不是爱吃地瓜吗,吃完肉正好吃几个瓜解解腻。
走的时候,阮芽仍没忘了给钱,大金元宝被塞进厨子手心里,留大胖厨子一脸茫然站在原地。
回到溪边,阮芽把地瓜冰在溪水里,衔玉在她的指挥下,第一次烤‘鸡’就成功了,他顿时觉得这个朋友没白交,有她在的话,他以后大概都不用吃生食了。
那么大一只鹤,这俩人也是真能吃,愣是一点没剩下,吃完骨头和羽毛埋树下,还给它坟上插根树枝立了个碑。
一直跟衔玉在溪边玩到太阳落山,看着天边红霞,阮芽摸着吃得圆鼓鼓的小肚子,陌然愁绪丛生。
往常这个时候,她就该回家吃饭了,吃完帮着收拾了碗筷再出去玩会儿,晚上回来沐浴后跟娘亲搂在一起睡觉。
现在饭已经吃过了,娘亲也不在身边,她该怎么办呢。
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在山那头完全消失不见,沉沉夜幕将她包裹,她抱膝坐在树下,迟迟不动弹,长睫低垂盖住那双灵动的眼睛,小嘴噘着,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衔玉坐到她身边,歪个脑袋凑过来看她,“你送你回去啦?”
没跟干爹去绣神山之前,衔玉住在洞庭,是天生地养的一尾小黑蛟。
每日跟旁的小妖怪玩到这个时辰,他们都会被父母喊回去吃饭。他没有父母,站在岸边目送他们走远,就化作原形“噗通”一声入了水,八百里洞庭任他畅玩,年年岁岁与明月轻风为伴。
小黑妞是楚鸿声的女儿,天黑了也是要回家的吧。
手指在裙摆上绞了两个大疙瘩,阮芽抬头看他,大眼中满是无措,“我不想回去。”
屋里只有两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木偶人,她不想回去。
衔玉眼睛瞬间一亮,主动勾了一下她的小拇指,“那我带你去山下玩吧!”
第4章 本大爷很有礼貌
普通弟子下山,只需出示师长给的玉符,在登记簿上写下出行目的即可。
衔玉不行,都知道他爱捣乱又爱偷东西,看守山门的弟子只认四大宗主和长老掌门玉符,只有这些人的玉符是他轻易偷不到的。
不巧,他今天还真就偷到了。
在鹤园时,他偷鹤不算,还掀飞了一窝鹤蛋,趁宗主方勉手忙脚乱接蛋时,顺走了他腰间的通行玉符。
此时衔玉躲在草丛里,见山门处与往常无异,猜测老头应该还没有发现玉符丢失。
领着阮芽过去,看守山门的弟子接过玉符,仔仔细细辨认,确认无误后仍不可置信,“这……这确实是方宗主的玉符,可是,你是怎么拿到的?还有这位黑黑的仙子……”
“什么黑黑的仙子!”衔玉扬手作势要打,吓唬他,实则一把抢过玉符,“你知道她是谁吗就在这胡说八道。”
趁着他们注意力在阮芽身上,他肩膀挤开守门的弟子,将玉符按在大门一侧的凹槽里,结界打开,牵着她大摇大摆出了山门。
看守的弟子正挠头不解,门内两名万兽宗弟子御剑而来,指着衔玉大喊,“快把他抓回来!他抓了鹤园的鹤,还偷了玉符!”
阮芽回头望去,着急地抱住他胳膊,衔玉右手用力往里一带,把她捞进怀里,化作莹白流光瞬间消失不见。
疾行一刻钟,落地时已经彻底离开九华山地界,来到三十里外的万和城。
阮芽两手还紧搂着他的腰,死死闭着眼睛。
衔玉咳嗽两声,绷着脸,把她扒拉下来,整理被她弄乱的外袍,“到了,走吧。”
阮芽笑眯眯的,自然来牵他的手,城里人多,衔玉担心她走丢,没有拒绝。
万和是大城,入夜后更加热闹,主街两侧全是买小玩意和零食的摊贩,阮芽没见过世面,瞧着什么都新鲜,拉着衔玉这个也要看,那个也要看。
衔玉说:“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偷。”
“啊?”阮芽迷茫地看向她,随即反应过来,拍拍自己腰上的芥子袋,“不偷,咱有钱,咱可以买。”
衔玉歪头,“能偷,花那冤枉钱干啥。”他保证偷得毫无痕迹,叫这些凡人们一个也发现不了。
被发现也没关系,到时就说是九华山的弟子,也能趁机给九华山抹黑,一举两得。
阮芽摇头,看中了一只木簪,想到娘亲把簪子给了她,自己没有戴的,摸出一颗金元宝就要给出去,“我想要这个。”
那小贩两眼放光,伸出手正要接,被衔玉截胡,“你傻吧,一根破木头哪值这么多钱。”
原来这傻妞是个不识数的,衔玉只好带着她去钱庄换些碎银和铜板。金锭下有九华山的开明兽印,钱庄的伙计倒也没啰嗦,如数给他们换了。
再回到街上的时候,衔玉盯得更紧,生怕她多花一分冤枉钱。继而想到她扔在鹤园和青云宗的两枚金锭,更觉心痛,“你得识数啊,那些东西哪值那么多钱,你这样花,几个银库也不够你败的。”
阮芽捻了一颗果脯举高喂他,“我不喜欢算术,平时都是娘亲算的。”
在石头村鲜少有花钱的地方,吃的都是自己种的养的,一个月只去镇里赶一次集,她也从来没操心过钱的事,什么东西什么价不是很清楚。
衔玉张嘴接了,“我又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块。”
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个办法,“这样,你买东西的时候,先问价,然后说怎么这么贵啊,如果是买菜呢你就说这个菜不新鲜,如果是买吃的,你就说它不干净,反正就往不好了说,使劲往下压价,然后再按数把钱给出去。”
阮芽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学得认真。衔玉心疼钱,看她一脸呆样,还是不放心,要亲自示范给她看。
两个人顺着长街一路往前走,阮芽又看中一个兔子灯,想要。
衔玉牵着她过去,按照刚才教的示范,少花了五个铜板,拿下兔子灯。
等离开那个买灯的小摊后,衔玉问她,“学会了没。”
阮芽用力点头,“学会了!”
衔玉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现在你要自己去,我就在这看着,你自己去买。”
阮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停在那小贩面前,呆愣愣回头朝他看,衔玉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见她点头,神识将她笼罩,听见她问:“你这个怎么卖。”
小贩伸出个巴掌,“五个铜板一串。”
她伸出小手指虚虚点两下,“你这个不好,不够大,也不红。”
小贩说:“那你别吃,上别家买去。”
阮芽:“???”
衔玉:“……”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阮芽求救看向他,衔玉一时哭笑不得,招手把她叫回来。
阮芽可委屈,“他不卖给我。”
衔玉突然有点羡慕她,这说明平日里是有人替她分担这些事的,她什么也不用操心,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只有没爹没妈没人疼的孩子,才会早早就学会一切,哪像她这么笨,让人一句话就呛回来。
阮芽同样不能理解,她跟娘上街的时候,就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娘亲往那一站,三两句话,就能搞定一切,衔玉也是,怎么换她就不行了呢。
她想到离开石头村后人家评价她最多的地方,摸着脸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因为我长得黑啊?”
衔玉咧嘴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跟黑没关系,是你长得太傻了。”
“这样啊。”阮芽明白了,是经常有人说她傻来着,娘也这么说过。
不过娘还说,傻人有傻福。
阮芽说:“衔玉,有你在就行了,我傻,但是你聪明啊,对不对。”
衔玉被她牵着手晃,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哦。”
正说着话,平地上忽然刮起大风,狂风掀动人衣摆,阮芽被风沙迷了眼,衔玉抬头看,月亮不时何时被厚厚黑云隐没。他对水汽极为敏感,把阮芽拉到避风处,“要下雨了,我带你找地方歇息。”
阮芽扬起脸蛋,抓他袖子,“衔玉,我眼睛进沙子了。”
衔玉弯腰,握住她手腕拿开不让乱动,两指撑起她眼皮,呼呼吹了两下,借着身后酒楼里的光亮认真看了看,“好了,干净了。这雨待会就下起来了,我们快走。”
一对小儿女牵着手离开,他们方才站立的酒楼对面,二楼围栏边无声无息显出两个人影。
一个高,一个矮,俱都裹着黑色斗篷,隐在角落阴影里看不清长相。
矮的那个就身形来看是名女子,她轻轻笑了两声,口气愉悦,“你之前有没有跟他交代,让他照拂丫丫?”
高的那个摇头,声音低沉浑厚,“原本是打算仙缘大会上认了人再说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玩到一起,现在也不用交代了。师妹放心,黑子虽然皮了些,本性却不坏,人也老实。”
“黑子?你给他起的名字?”那女子笑着点点头,“好吧,看在黑子的份上,我暂时放过你。”
七月盛夏,天气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刻月朗风清,下一刻便是黑云压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小贩们慌忙收摊,行人四处逃窜,不消片刻,街面上已经空空荡荡。
酒楼里的小二哥急忙出来,收了挂在走廊上飘摇的红灯笼,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对面哪有人,看花眼了吧。
赶在大雨落下之前,衔玉带阮芽找到了住处。城里一户富贵人家,空了几个月没人住的偏院。
衔玉推门进去,点上灯,领着阮芽进了里屋,“今晚就在这歇息吧。”
阮芽好奇地四处看,“这是客栈吗。”刚问完又自顾摇头,觉得不像。
有一年冬天跟娘出来买年货,镇上下了大雪,走不成,娘亲只好带着她在客栈住下。客栈的房都是一个走廊有好几间,还有小二哥给端茶倒水,每天都有现成的饭吃。
他们都进来好一会儿了,也没人来送茶送水,应该不是客栈。
阮芽又问,“这是你家吗?”
衔玉摇头,却像在自己家一样,径直走到柜子前,翻出来两床褥子,“不知道谁家,反正没人住。”
有一段时间跟着干爹在外面跑,他们钱花光,城里银库贴了防妖怪擅闯的符箓进不去的时候,就随便找户没人的地方,推开门往床上一倒,呼噜呼噜就开始睡大觉。
衔玉天生地养的小妖怪,跟个不靠谱的干爹,也没学到什么好,从前的陋习此刻展露无遗。
阮芽腾一下站起来,“那不成,咱不能乱住,咱起码得跟主人家说一声。”
“哦。”衔玉答应着,角落里翻出一把油纸伞,跟着阮芽一起出门。
这套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从井边路过时,阮芽忽感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她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右边的衔玉,他脚步一错站到她左边,换手撑了伞,“这边风大,我给你挡着。”
阮芽甜甜笑,“衔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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