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举着两只油爪子伸进去,衔玉指尖溢出一股清水,将她两手包在水中,施以清洁的法术,认真搓洗。
这一洗,叫他发现她指尖的烫伤,鼓起的几个水泡被弄破了,显出粉色的嫩肉,隐隐有血迹渗出。
衔玉皱眉,“怎么回事。”
阮芽说:“烫到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烫到那么简单了,烫伤后起了水泡她也不管,任由那水泡破掉,肉露在外面,创口越来越大。
衔玉将洗过手的脏水凝成冰丢掉,重新溢了一股清水包在她伤处,“你是猪吗?伤得这么厉害,也不包扎,看看现在弄成什么样子!”
阮芽还是笑,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戳他手里那团水,“我想玩这个。”
这个缺心眼的……
衔玉叫她气得不轻,到底还是狠不下心骂她。她身体排斥外界的力量,刚才给她洗手的时候却发现她并不排斥水,反倒很喜欢,他试着将灵力揉在水中,敷在她伤指上为她治疗,果然,那股力量不再抗拒,一回生二回熟的,接纳了他。
不消片刻,手指上的烫伤已经完全治好了,她吃多了荤腥又嚷嚷着要喝水,衔玉直接把手指头给她塞嘴里,“喝。”
阮芽试着嘬了一口,他指尖那股清水就溢出来一股,她惊喜地睁大眼睛。
洞庭之水本就清澈甘甜,被他过滤掉杂质后储在识海空间中,汇聚成不沾尘埃的天河,日夜流转。
阮芽喜爱这微凉甘甜的口感,捧着他手不住地口允吸,大口大口吞咽。
手指的触感很奇怪,嘴唇和整个口腔都是软软的,小牙轻咬着,灵活小舌不时扫过指尖,他心口升起难以言说的酥麻痒意,困惑地皱了一下眉,立即警觉将手抽回。
“哈——”她喝饱了,满足喟叹一声,手背擦擦嘴角水渍,“真好喝。”
衔玉手指嫌弃在衣袍上揩了揩,“手再给我看看。”
阮芽听话地伸过去,他检查那处伤口,确实已经完全好了,故意在她手背上掐了一把,留下两个白色的指甲印,问她,“什么感觉。”
阮芽说:“你摸我的感觉。”
衔玉撸起她袖子,在她胳膊上拧了个麻花,阮芽好奇地歪头,“咋了?”
她应该经常撸着袖子在太阳底下玩,小臂连着手这一截是黑的,往上一截是白的,色差鲜明。人看着挺糙,皮肉却很嫩,拧过麻花的地方马上就红了,黑红黑红的。
衔玉垂眼,手掌贴上去给她揉了揉,不用问,心里已经清楚了,她没有痛觉。
有炼体的修士,在修炼一种特殊功法时,会吃下一种药,让自己短时间内失去痛觉,然后锤炼身体以此来达到满意的效果。
有些人一不小心吃多了,就会永远失去痛觉,再也治不好。可她没有修为,不炼体,当然也不需要吃那种药。
衔玉问:“你是生来就不会痛吗?”
阮芽手缩回去,开始从芥子袋里往外掏东西,“是呀,我不会痛,娘说不好,但我觉得还行,小时候别的小孩摔倒都会哭,我不会,哭很丑!”
她大概是要在洞外住下,床垫褥子什么的全拿出来,给自己在山洞口临时规置了个小窝,从小盖到大的花被子和小枕头也拿出来一齐摆好。
衔玉自顾摇头,丧失痛觉并不是一件好事,不会痛就不知道哪里受伤、流血,加重伤势不说,严重还有可能会死。
他见过因此而死的炼体修士,药吃多了,失去了痛觉自己也不知道,淬体时什么也感觉不到,还在不断施压,最后全身骨骼和肌肉尽碎而死。
她生来就没有痛觉,小时候想必因此受过很多伤,又是个女孩,能活到今天,全靠家中大人看顾得好。
天赋不好,也不能通过修炼来治愈,脑子还不怎么聪明……唉,衔玉心中深深叹气,他的新朋友,实在是可怜。
这片刻愣神的功夫,阮芽的床铺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天也黑了,她要沐浴歇息了。
衔玉抬头就看见她隔着扇铁门跪坐在铺上,他一惊,“你,你又干嘛!”
“我要和你一起睡。”她笑眯眯的,伸手进来抓他,“那水球还可以给我玩吗,我想洗澡。”
衔玉下意识答:“你没有法力,控不了。”
阮芽给他出主意,“你给我洗。”
衔玉:“……”
沉默许久,他才梗着脖子摇头,“不可以。”
阮芽立即接道:“那你教我玩水球?”
说她傻吧,她居然还会套路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衔玉倒想试试她的天赋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如果能教她修炼的话,说不定能治好没有痛觉的毛病。
可还是叫他失望了。
若把天赋绝佳者的灵根比作大海,那普通人就是一条河、一口井,最不济一碗水,不管再如何少,总归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衔玉以控水之术将灵识潜入她体内查看,见到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寒酸的丹田,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又如洗净的白瓷碗,不染尘埃,是一根牛毛大的灵根也瞧不见。
可她体外又有一道很厉害的防护结界,若不是她对他全无防备,那结界又几次跟他接触,认得他才将他一缕灵识放入,换个人根本不可能通过那结界的铜墙铁壁。
衔玉猜测,也许是楚鸿声为了保护她不被人探查而设置的?毕竟是仙尊之女,仙缘大会上又伪造了她的灵根,若真是防止窥探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他越发想不明白那帮糟老头子到底要干什么。
衔玉蹙眉沉思,阮芽等半天,也不见他有个反应,不由得催促,“快点。”
他回过神来,看她傻乎乎的样子,不忍心实话实说,只能借口今日天色已晚,想办法用灵气裹了颗水球给她玩,打发她回房沐浴后再来。
那水球怎么也捏不破,用力一按还会从指缝里溢出来,里头冰凉凉的很舒服。
阮芽就是想玩水球,得了好玩的,马上就把学法术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去得快来得也快,娘亲不在身边,夜里身边没人是睡不着觉的,所以去买烧鸡前就把自己的铺盖全部收进芥子袋里。
回房后两个木偶人伺候她沐浴过,她又捏着水球蹦跶着来了,踢了鞋子往地上一坐,见里头的衔玉正盘着腿打坐,也没打扰他,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想到白天在长老堂看的漂亮姐姐,阮芽靠在自己的小枕头上,迫不及待掏出万花镜。
只是戳了半天,合欢宗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怎么也找不到了,倒叫她发现了别的。
镜子里头是个男的,赤着上身,脸上戴着面罩,跟漂亮姐姐的不同,他的面罩不是为了好看,很厚,完完全全遮住了脸。
他打着赤膊站在山洞里,洞里燃着火把,身上像涂了什么油,被火光照得亮晶晶,垂着手站在那也不说话,里面也没有悦耳的丝竹声传出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倒是镜子最上面有一行字:魔域-玉雪芹芽-胸肌很大。
阮芽不解地挠头,什么意思?
这个玉雪芹芽也不说话也不跳舞,干站着不动,阮芽失去兴趣,正要退走,镜中忽传出一声凤吟,镜上一只金凤飞过,伴随三个小字——脱裤子。
金光闪过,那玉雪芹芽终于动了,先是抱拳规矩行了一礼,“感谢妙妙仙子的金凤凰。”随后竟真的解开腰带准备脱裤子。
阮芽瞪大眼睛,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的万花境抢走了。
第10章 加班
柳催雪要退婚。
原本计划,是在长老堂那会儿就说,结果叫衔玉打了岔,大家都忙着商量如何制裁衔玉,等商量完人都散了个干净。
事后又庆幸,大庭广众,掌门盛怒之下,不算好时机。
于是选定戌时二刻,晚饭后,睡觉前,猜测掌门师叔应在书房处理公务,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他的住处被安排在雁来峰,跟阮芽是一套院子,二十年前住过的房间。
阮清容虽已不在,但他每年清明都来小住三日,很多日常用品都还留在这边,有木偶人维系着房间内的整洁,这里是他除了清徽院外的第二个家。
几个月前清明才刚来过,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房内陈设都是他所熟悉的,书案上还摊着一本书,是他从前常给阮清容读的话本。
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个小叫花子被个老道士捡去当徒弟,后来遇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师兄师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斩妖除魔,历经千万后终于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
阮清容喜欢里面的历险故事,他喜欢故事里他们的美好结局。
少年钦慕,终成佳侣。
现实却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身不由己。
十五年前,他重新拾了那话本,告诉自己,每次来只翻三页,一年翻一次,等翻到最后一页,就再也不来了。
故事不长,翻了这么多年,已经薄薄没几页纸。
他坐在榻上,唏嘘间视线扫过,忽然起身朝着书桌快步走去。
哗哗纸页声响,修长手指按在尾页……果然,只剩三页了。
翻完这三页,退了婚,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一拂袖,将房内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便出门去寻掌门师叔,退婚。
结果走半道上,收到掌门师叔的传音,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让他带着阮芽一起去。
柳催雪一想,当着她面说也好,免得以后纠缠不清,于是调转脚步回房去寻。
半个时辰前,听见她回来嚷嚷着要木偶人准备水沐浴,柳催雪猜测她这时应已睡下。
两个人的房间仅一墙之隔,他立在门外,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应声。
思忖片刻,遣了木偶人进去看,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那木偶人掌了灯领他进去,两手往床上一送,示意他看。
哪还有人,连铺盖都收走了,只剩一张光光的木板床。
“人呢?”柳催雪问。
木偶人呆呆摇头,不知道。
衔玉把万花境收走,再还回来的时候,她怎么也戳不出那个山洞里的光膀子男人。
“啥呀,他裤子里有啥呀?你为啥不给我看?”她追着衔玉问。
衔玉灵机一动,撩开衣摆现出蛟尾,“就这个,有什么好看的,他有的我也有,用不着在那上面看。”
铁围栏阻隔了他,使他只能伸出一截短短的尾巴尖,阮芽两手摸着,恍然想起自己头天晚上做的梦,梦里好像也是抱着这样一条大尾巴睡觉,冰凉凉,滑溜溜,很舒服。
“好吧。”她也不看了,抓着他尾巴尖贴在脸颊,歪倒在地铺上,“那个人的尾巴虽然能看,却摸不着,我有衔玉的尾巴,还可以抱着睡觉。”
衔玉挑眉,“那就快睡吧。”
没心没肺的家伙,入睡总是很快,不到片刻,呼吸已变得柔软绵长,衔玉睁开一只眼,慢慢抽回了尾巴。
他却也不走远,隔着铁围栏陪她,就地打坐修炼,入定前扬手在她头顶布了个水罩,将挠人的蚊虫阻隔在外。
那个大水罩子冰凉凉的,她睡在里头一点也不觉得闷热,甚至还有一点冷,像是秋天夜里下的一场雨,人听着雨声裹在被子里的舒服。
柳催雪找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衔玉睁开眼,去了水罩,“你要带她回去?”他没打算拦,这是她的未婚夫,当然有理由带走她。
柳催雪立在洞外,轻嗤一声,“待我退了婚,成全你们。”
衔玉疑惑地皱眉,莫名其妙,“什么?”
“没什么。”柳催雪上前欲把她叫醒。
衔玉“欸”了一声,“她都睡着了,你施术弄走不就行了,干嘛非叫醒她。”
柳催雪不理,却也不想触碰她,引雷劈在不远处山石上,“轰隆”一声巨响。
阮芽猛地睁开眼,被吓醒了,却直直望着洞顶,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干躺着。
柳催雪直明来意,“掌门师叔有话交待,你随我去一趟小翼峰。”
衔玉凑过去看,她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咯吱咯吱动起来,眼睛里慢慢有了色彩,看着衔玉,尚未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伸手抱住铁栏,“阿娘。”
衔玉:“……我不是。”
她歪着脑袋看了他一阵,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衔玉呀,我认错了。”
阮芽还是跟着柳催雪走了,没计较他炸雷把自己吵醒的事,满脑子塞的都是‘加班’两个字。
娘亲交代过,她在九华山的工作时间是从巳时初到酉时初,刨去中午吃饭的半个时辰,整整四个时辰,超过这个时间都算加班。
这是固定工资,不管有没有事都要给钱。今天第一天上工,参加了仙缘大会,还去了长老堂,原以为活都干完了,没想到睡都睡了还能被叫起来加班。
怕自己记不住,阮芽从芥子袋里翻出一本小册子,封皮上七个大字,从左往右横着写——《丫丫的工作日志》。
翻开第一页,册子上画了一个一个的小方格,是娘亲照着黄历抄下来的,上面有日子。她用碳笔把今天的方框全部涂满,代表她加班了。
加班是有加班工资的,加一次五十两白银。
有了钱就可以买大水牛,买地,买漂亮衣服,买各种各样好吃的。想到这个,阮芽马上就不困了,跟衔玉道别,蹦蹦跳跳地跟在柳催雪身后。
只是衔玉所在的虎王洞离她的居所很近,离掌门居所却很远,她没有法力,亦没有行路的法宝,这么一步一个脚印走,走到天亮也到不了。
柳催雪唤出惊风剑,长剑迎风变大,悬在地上三寸,他率先跳上去,冲身后的人扬了扬下巴,“上来。”
原本只有三指宽的长剑变作脚掌宽,却还是很细很窄,阮芽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踩上去,蹲在剑上。
既是退婚,也没必要同她再起争执,好聚好散吧,柳催雪刻意放低了架子,“适才用炸雷吓你,是我不对,之前护身劲气误伤你,也是我不对。”
他有心讨好她,免得她在掌门师叔面前多嘴,坏了他的事,又补充:“你想要什么,尽管可以提出,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可以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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