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可能上赶着给他送宝贝,报仇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衔玉提议,“这附近不正好有个道观吗,我们不敢去找柳陌的麻烦,不如把他的弟子抓来揍一顿,出出气好了!”
他们需得快些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明知柳陌十恶不赦,却拿他无招,好气啊。
人不能憋着,会憋坏的。
“对,就这么办!”阮芽举双手双脚赞成。
二人起身,一左一右夹起柳催雪,向路人打听了上水井清徽道院的地址,风风火火跑了。
半道上,遇见一帮凡人,他们皆是布衣短打,扛着铁锹和耙子,臂膀有力,精壮结实。
领头的是个黑面大汉,他们气势汹汹冲进道观里,那守观的弟子正举着一张传单皱眉站在大殿里看,一抬头看见门口杀进来了!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衔玉三人还没来得及动作,这帮凡人冲进观里,吓跑了小道士,砸烂了功德箱,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搬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狗日的柳陌!弑父杀母,简直不是人!”
“雪夫人真可怜,竟然被这种畜生给骗了!”
“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砸了他的道观!”
“挨千刀的柳陌,去死吧!”
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将道观洗劫一空后,“呼啦”一下就散干净了。
观外三人呆若木鸡。
衔玉反应过来,气得“啊啊”大叫,“岂有此理,竟快我一步。”
阮芽进观转了一圈,到处都被砸得破烂兮兮,她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她气呼呼叉腰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两手一扬,道观门口两侧花坛里的爬山虎疯了似的朝着门头上的牌匾涌过去,将其包裹住,用力一拽,牌匾落地,应声摔成两半。
她提裙狂踩,“柳陌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还我心来!还我爹爹!”
衔玉也跟着踩,“狗日的柳陌!杀千刀的柳陌!”
柳催雪脸上表情渐渐有些绷不住,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从小在清徽院长大,但他对那个地方从来都没什么归属感。
离开时不觉失意,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心中仍没有一丝波澜。不是他从来没把那个地方当成家,是柳陌从来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他想起蓬英,想丫丫的娘亲,真亏他以前还觉得,天底下的父亲都是那样对待孩子的。
原来不是,只有柳陌,把儿子当成饲养心魔的物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向上爬的工具,包括母亲。
衔玉招呼他,“快来啊!”
这时候不干点什么,多少有点不合群。
柳催雪伸手拂开他们,祭出惊风剑,将那牌匾踢到空中,“唰唰唰”几剑,削成了碎末。
他长出一口气,任由木屑落了满头,心里那种憋闷的感觉才稍舒畅些。
可这才哪到哪,他们还没出够气呢。
大大小小的清徽道院散落凡间各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衔玉手一挥,“走,下一个。”
他们随即赶往距离大水井最近的坎子山,然而这次还是来晚了,坎子山清徽道院连大门都让人家拆了去!
那黑面大汉正抱着一尊镀金神像跨过门槛走出来,身后照例跟着那帮凡人。
衔玉指着他,“怎么又是你!你这么这么快!”
那大汉浓眉一挑,拔腿就跑,身后一众人也跟踩了筋斗云一样,瞬间就没影了!
“他们定不是凡人。”柳催雪祭出惊风剑,一左一右夹起衔玉和阮芽,“追!”
可这帮人始终快他们一步,似乎有什么独特的行路法子,每次等他们赶到时,道院都已经被哄抢而空。
行动有组织有纪律,还是团伙作案,一定不简单。
柳催雪追得大汗淋漓,连他们一片衣角都没摸到。最后还是在观外不远处发现一个隐蔽的传达法阵,单向,只能用一次。
这法阵定是一早就布下了,只等文章发出来,他们就开始□□,火速弄完,再传到下一个地方。
衔玉体弱,坐在门前台阶上,累得直冒汗,“怪不得,我们怎么追也追不上,那黑脸大汉还冲我得意洋洋笑!原来他是有法阵。”
柳催雪笃定道:“是有人故意要搞垮清徽道院。”
阮芽蹲在衔玉身边,拭去他额上汗珠,她看向柳催雪,疑惑歪头,“那我们做错了吗?是我们冤枉他了吗?”
柳催雪看着她天真的面庞,想起文中提到的月华心,想起过去她悲惨的经历,想起母亲,想到那并不属于自己的心魔……
他摇摇头,“我们没有做错,是柳陌,都怪他,我们都是被他害的,他死不足惜,何况只是砸毁他的道观。”
“我恨我是他的儿子,我觉得耻辱,恶心。”
衔玉赞同,“就是,你还不如是我儿子。我要是当了爹,肯定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都说虎毒不食子,柳陌真是烂到根了。”
柳催雪:“……”
第77章 雪大壮
夜里,他们吃过晚饭,继续赶路。
夏夜风暖,衔玉化作蛟形,柳催雪和阮芽坐在他的脑袋上。
阮芽摸到他原本长有犄角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凹凸不平的圆形疤痕。
那个疤痕足有她的手掌大,硌手,像按在石子路上,那对漂亮的角已经不在了。
她在书里看过,龙是鹿角,衔玉是蛟,只有两只独角,带着螺旋往上弯曲,尾部尖尖的。
蛟本来是不会长角的,它们原本只是一个圆圆的小鼓包,边缘平滑,像种子埋在土里。
等到他飞升成龙时,种子才会破土发芽,生出跟龙一样漂亮的鹿角。
那伤疤埋在他雪白浓密的鬃须里,那对漂亮的犄角,有一只就装在她心口,填补了另一半心。
“咚—咚—咚——”
跳动着,往她全身输送血液,维持她的生命。
她才有机会飞到天上,再一次去触碰那些不会在掌心留下痕迹的云彩。
她把脸埋在白色鬃毛里深深吸气,有云的味道。
龙无尺木,无以升天。他们初识时,他常说,‘我以后是要化龙的蛟!’说这话的时候,他样子非常得意。
那时候她以为他一定可以化龙,只是她或许没有机会看到。
现在她不用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死掉,可还是没机会了。
小时候,娘亲说,如果心里对一件事抱有极大的期待,千万不要说出来,否则必然事与愿违。
不期待,就算失败也不会难过。
化龙是衔玉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他无时无刻不在为此努力,当他下定决心不再成龙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难过。
有时候,阮芽也在想,如果没有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这辈子她怎么能遇见这么好的衔玉呢。
她恢复了记忆,有了痛觉,会流眼泪,并不只是那颗心的功劳,是因为有衔玉在。
他说痛一点也不可怕,不会痛就不知道哪里受伤,还有一种痛的快乐,眼泪也不止代表悲伤,还有感动和喜悦。
现在知道心在哪里,如果找柳陌把心要回来,他们再一人一半,衔玉就会好起来了吧。
那才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柳催雪就坐在她身边,双目失神望着无边无际暮蓝的天。
阮芽抬起头,握了握他的手,那手很凉。
她依旧把全身都埋在衔玉的白鬃毛里,眉眼弯弯,“你像我这样。”
柳催雪反应了几息,弯下腰,把双手伸进白色长毛里。
她说:“你别怕,我们三个都是一伙的,我们可以做你的家人,还有我爹爹和娘亲,还有你外公。”
柳催雪低下头,眼圈迅速发红,隐忍低泣。
衔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空灵而悠远,“暖和吧。”
他语带哽咽,“暖和。”
过了会儿,阮芽又说:“小雪,你干脆改姓吧,不要跟柳陌姓了。”
衔玉也很好奇,“催雪是什么意思?催着下雪?你出生在冬天吗?”
问到了点子上。
在此之前,柳催雪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很有意义。现在想来,却十分可笑。
“催雪是词牌名,仄韵格。因为我母亲姓雪,柳陌求娶时,曾写过一首词赞美她。她倾慕他的才华,不顾家人的反对,只因为一首词,就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他、懂他,义无反顾嫁给他。催也是催促的意思,是希望我快些出生……”
说到这里,柳催雪黯然垂下眼眸,“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有意义,因为我母亲常常跟我说起他们初遇时的场景,是个初雪天,说见到柳陌的第一眼,就如何如何喜欢他……甚至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为我起好了剑名和别号,惊风竞云,多好的寓意。
“世事流云,人生飞絮。原来都是假的,柳陌不过是伪装深情。”
……
风扬起他衣袂长发,他跪坐在黑色巨蛟之上,出尘之态不似凡人。
他闭上眼,有如烟的黑色魔气,从额心渗出,又很快被风吹散了。
这时衔玉问:“啥是词牌。”
柳催雪睁开眼,“词牌就是词的格式名称。”
衔玉:“啥是词?”
柳催雪深吸气,“诗词。古体诗,格律词。”
衔玉:“所以啥是词?”
柳催雪:“……就是一种糍粑,可以沾豆粉和绵白糖吃。”
衔玉切了一声,“那柳陌也太抠门了,提亲只带了一块糍粑去。”他抬爪挠挠肚皮,“像我跟丫丫就不一样,是我用半颗心换来的!半颗心哦!”
阮芽补充:“还有两只角,五百年修为,积蓄也全部上交了。”管家婆得意洋洋。
衔玉震声:“对!”
柳催雪浅笑,用哄小孩的口气,“是,他不如衔玉。”
天明,他们抵达洛城时,柳催雪的新名字还没有商量出来。
他当然是要改姓雪,那叫雪催雪肯定不行,太奇怪了,这个名字也令人十分讨厌,干脆全部改了。
去涧泉斋的路上,他们还在争执。
阮芽说:“叫雪乖乖,雪宝宝,又好记又好听。”
衔玉反对,“什么宝宝乖乖的,一点都不阳刚。”
柳催雪:“依你看呢?”
衔玉说:“雪大强,雪大壮,叫雪帅也行啊!”
柳催雪:“……还是让我外公起吧,长辈应该另有安排。”
衔玉想了想,点头,“也对,哪有自己给自己起名字的,那也太可怜了,像我这种无父无母的小野蛟,都有人给起名字,我的名字是洞庭从前最有学问的老王八起的!小名是我干爹起的。”
柳催雪:“那真是万幸。”
不然以衔玉的文化水平,现在很可能叫作叼玉,或是咬石……
阮芽摇头,“我娘现在的名字就是她自己起的。”
衔玉沉默,丈母娘也是苦命人啊。
涧泉斋雪家,家主雪光遥早已等候多时。
雪光遥百岁有余,须发皆白,却依旧神采奕奕。他身姿笔挺,眉目冷肃,一身月白法袍,更显出尘,柳催雪相貌与他有三分相似,但性子更多还是像母亲,温良恭顺。
柳催雪行礼,“外祖父。”又分别将两方介绍过,说了那文章的事,雪光遥点点头,“先随我来。”
七转八转,行过无数的回廊和石径,终于抵达雪家后院的一间密室,雪光遥急于确认一件事。
他负手立于一扇铜门前,转身面对柳催雪,“此前你说,在南疆时,通过苏荔的记忆发现,你幼时关于阮清容遇害的记忆被人洗去了,你现在还想得起来吗?”
柳催雪摇头,“虽然在别人的记忆里看见了,但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在看别人的事,我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阮清容本容背着手站在一边,正好奇地东看西看,见那铜门金灿灿的,甚至想上牙咬一口。
雪光遥瞟她一眼,衔玉立即把她拉回来,藏在身后。
雪光遥移开视线,“这几天我已经仔细研究过那篇文章,觉得你母亲的死,或许与你有关。”
阮芽从衔玉身后冒出头来,“对了,我们在肆方城的时候,第一次见华清他们,小雪还傻着,他特别害怕那些穿道袍的家伙,差点钻到我裙子底下去!”
柳催雪:“……”
雪光遥一头黑线,看柳催雪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
衔玉附和,“没错,华安跟我说,他从小就这样,可能是被柳陌揍的。”
雪光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三人什么关系?
不过正事要紧,雪光遥按耐住好奇心,“我已经设好了法阵,试试能不能帮你恢复记忆。杀害阮清容的既然是柳陌,他能洗去你一次记忆,就能洗去第二次。”
“那我得去。”衔玉站出来,“他身上还有心魔,我得帮他压制,不管你用搜魂术还是别的什么办法,都不能一心二用。”
阮芽举手,“那我也要去。”
“不行。”是衔玉和柳催雪同时开口。
如果要帮柳催雪护法,那她必然会看见柳催雪记忆中的自己。虽已是前世,但那场面太过血腥了,大家希望她一丁点也别看见。
雪光遥眯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衔玉怎么会看不出来那老头心里在想什么?就算他们有婚约,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很不爽,心里醋坛子翻了,又不好发作,拉着阮芽轻声哄,“乖,你在外面玩,去逛逛花园,我们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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