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国公笑了一声:“你这不是心里清楚的很吗?”
他们两个都想到了一起,这折子是解时雨安排的。
一面用信做掩护,让皇上打消对她的怀疑,一面将真正的杀招借迟怀的手呈上来,以达成她的要求。
也只有她,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让徐家背这个黑锅。
镇国公将声音压的十分低沉:“她这是让……那位,心生愧疚啊。”
抚国公没有回答,半晌之后,他才道:“就是徐定风一系所为,除此之外,不能有第二种可能。”
“嗯,”镇国公放下帘子,“徐家气数已尽了。”
迟怀恍恍惚惚的出了宫门,脸色白里透青,脑袋沉沉的坠在脖子上,一点精神也没有。
上了马车,他闭上眼睛,半坐半躺的恢复了半晌精神,让车夫往家走。
迟府上很冷清,雪下的细细密密,门房提起门槛,待马车进去,又有小厮撑着伞上来接迟怀下马车。
迟怀手脚都是冰冷僵硬的,扶着小厮的手,咳嗽一声:“家里一切都好?”
小厮点头:“都好,就是夫人和少爷回了娘家,怪冷清的,哦,上次您老家来的那位亲戚又来了。”
迟怀目光立刻一暗,脸色更差,连一点表情都挤不出来。
小厮伶俐的安慰他:“老爷您别放在心上,谁家还没两个穷亲戚,这种打秋风的,给两个钱就能打发了。”
迟怀深吸一口凉气:“我去看看,不用跟着。”
他接过伞,自己往客房走,屋子里的人戴着一顶灰色的大圆帽,脖子上围着一条灰鼠毛的领子,惬意的烤火喝茶,点心东一块西一块,显然已经被他挑剔过了。
“迟大人回来了,”南彪笑着回头,冲迟怀招手,“快坐,我等你等的久了。”
迟怀冷冷道:“事情我已经办了,我家人呢?”
他是喜欢弹劾朝臣,可脑子又没有坏,怎么可能因为刚正不阿就跑去弹劾皇帝。
当初拿到张金龙师爷送来的折子,他将折子的内容看过,斟酌再三,就准备烧掉。
准备烧掉的时候,南彪就这么莫名出现在他府上,说是他远房的亲戚,十分客气的求见他。
“迟大人,我们请了你夫人和少爷去做客,不必忧心,你只要将折子递给皇上,夫人和少爷就能平安归来,如若不然……”
现在,事情办完,南彪又来了。
“我家人呢?”
南彪笑嘻嘻的:“迟大人性子怎么这么急,我这边还没完呢。”
迟怀眼睛一瞪:“你想反悔?”
“说句不好听的,我就算反悔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南彪铺开纸笔,磨好墨,“今天宫里发生的事,还得请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要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窥探皇上,可是死罪。”
“哎呀,我做了事,总要给主子一个交代嘛,死罪不死罪,自然有我主子担着。”
“你主子是谁?”
南彪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窥探我主子,也是死罪哦,你要听吗?”
迟怀立刻摇头。
他半点也不想卷入这些纷争中去,不管南彪的主子是谁,他都不想知道。
皇帝没有追究他死罪,他就已经是死里逃生了。
伴随着外面的风雪声,空白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多,将今天在皇城中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在了笔上。
等到全部写完之后,南彪吹干纸上墨迹,将纸折起来,推开了窗户。
寒风倒灌,吹的屋子里的人全都是一个哆嗦。
南彪打了个喷嚏,不知冲着哪里喊道:“尤爷!完事了!”
迟怀在昏暗的天色中张望,直到屋顶上有个黑影动弹了一下,他才惊的往后一退,看出来吻兽后面蹲着个人。
尤桐伸了个懒腰,一跃而起,消失在风雪中。
第三百零四章 追杀
风雪一路北上,最后在计山安营扎寨。
御笔朱批的旨意,以及南彪的快信,伴着风雪一起到了解时雨手中。
解时雨先打开南彪的信仔细看了起来,在看到皇帝惊的几乎晕厥的时候,不禁一声冷笑。
皇帝和她料想的一样,最终都是要“飞鸟尽良弓藏”的,他心里,早已经怀了陆卿云的死讯。
如若不然,一句以“臣子为刀”,怎么会让他惊恐至此。
他有愧疚,有痛惜,才会有她的得寸进尺,步步为营。
拆开另外一封信,看着这个朱砂写的“允”字,这一回,解时雨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悲意。
天下一切,全都在皇帝的允与不允之间。
生死、忠奸、贫富、爱恨,皇帝允了,才能做,皇帝不允,那连死也将不自由。
然而就算不自由,也得拼命的去争,去活。
她要活,陆卿云也要活。
云州之外的荒漠中,慕色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切都被黑暗拥入怀中,只留下一片寒意。
徐定风领着人马,顶着寒风,踩着积雪奔走,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每一步都有方向。
火把成了黑暗中的星光。
跑出去四五里地,徐定风勒马,放低火把往地上照,地上全是马蹄痕迹,还没有被掩埋。
马蹄印四处乱窜,分不清他们要追的是哪一匹。
再看看天色,徐定风越发小心。
“将军,我们分开追吧!”说话的参将袁平战意盎然,恨不能现在就将敌人就地正法。
他们的敌人不是北梁人,而是陆卿云和他的人马。
五皇子的信送到,说他无意中得知北梁已经定计偷袭,就驻扎在离云州不远的地方,谁都知道这其中有诈,但是徐定风依旧借此机会,将陆卿云弄出了云州。
送上门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再加上陆卿云只对自己身边的人善待,对其他人一向不假颜色,现在有机会痛打落水狗,徐定风部下自然不会放过。
只可惜陆卿云凶狠狡猾,一再逃脱,纵然没带多少人,也跑了个无影无踪。
但要彻底逃脱是不可能的,荒漠处处都是死亡陷阱,雪地会留下每个人走过的痕迹,除非陆卿云变成了野狼,否则就逃不过徐家军的追踪。
“分开追,死的就不一定是谁了。”徐定风看向四周,隐约可见大大小小隆起的雪包。
荒漠太大了,雪也太厚,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风“呜呜”的刮,刮的人脸颊发紫,也遮住了天地间其他的声音。
不过风可以送来味道,猎物和捕猎者全都在风的味道里,狼群就是靠着味道四处游走,存活下来。
徐定风抽动鼻子,将自己当做荒漠中的野狼,试图嗅到一些什么。
忽然间,他猛地抬头,冒出一身冷汗。
有血的味道,陆卿云和他的属下就分散在这附近,而且藏在暗处!
在夜里,举着火把的他们就是活靶子。
站在这一片积雪之中,他后知后觉的清醒,被冲昏的头脑也慢慢恢复了冷静。
“熄火把,拿驽来。”
火把被倒插进积雪中,瞬间只留下一缕缕烟气,星光熄灭,荒漠就恢复了原本的混沌和危险。
远处响起了狼萧瑟的叫声,似乎有孤狼在往这里靠近。
在微弱的雪光下,四个人抬来了驽机。
神臂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能射三百四十多步。
徐定风单腿跪到驽机前,手拉望山,升起驽牙,带动钩心,上下齿卡住悬刀刻口后,张弦装箭。
他苍老的面孔在雪光下焕发了生机,目光炯炯有神,再一次看向了那些可以藏人的雪包。
透过望山,他的眼睛成了追捕猎物的狼眼,凶狠的扫视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众人全都明白过来此刻是杀机四伏,都握紧了刀,目光凛然的警惕着四周。
陆卿云还没一点踪影,却已经将死亡沉沉的压在了他们心头。
徐定风放慢呼吸,通过望山选择目标,缓慢的移动弓弦。
忽然,他扳动悬刀,一支威力十足的箭随弦射出。
“轰隆”一声,一个雪包被长箭穿透,雪块碎屑沸沸扬扬,散落的到处都是。
徐定风更弦换箭,冲身边的亲兵使了个脸色,那亲兵立刻抽刀上前,小心翼翼靠近。
走到近处,他脸上一喜,弯腰去拾地上一截断手,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箭射出来,“咻”的一声穿过了他的心口。
徐定风骤然出手,对准出箭的方向,再次扳动悬刀,又一支长箭射了出去,穿透雪包,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
野兽惊叫的声音豁然而起,风也忽然狂躁,卷起能卷起的一切,白骨、皮毛、马粪、石头、雪块,呼啦啦搅和在了一起,落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徐家军训练有素的卧倒在地,一个拉着一个,免得被风带走,徐定风躲在驽机身后,任凭碎石落在自己头发、眉毛、鼻孔里,始终不肯眨一下眼睛。
他能在云州驻守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等风过去,野兽的叫声也彻底平息下去。
然而始终没有陆卿云的踪迹。
徐定风抖落身上的马粪碎块,低声道:“把驽往前推二十步!”
队伍就这么往前推进了二十步。
徐定风双手叉腰,再次环顾四周,目光也像是暗箭,一簇簇的往外射,连两道粗眉都挡不住。
“陆卿云!别藏头缩尾的像个龟儿子!滚出来!”
他已经笃定陆卿云就在他的附近,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你以为你能藏到什么时候,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你不被我杀也得被饿死,早晚被野狼叼走!”
他的声音粗犷的传达进了陆卿云耳朵里。
陆卿云坐在黑暗中,身体已经被刚才的风刮来的东西埋掉了大半截,他便成为了这些东西的一部分。
苍穹憋足了雪,在这场大风过后终于落了下来,雪片砸在他脸上,砸在冻硬了的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黑夜几乎要被这场雪下成了白昼。
京城的雪和荒漠中的雪比起来,只能算是皮毛上的一点尘埃。
一只大老鼠蹿在陆卿云身边,似乎感觉到了温暖,顺着他的袖口往里钻。
陆卿云纹丝不动,成了冰雕雪刻的人。
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一离开皮肉,就冻成了一粒粒红宝石。
第三百零五章 谁入局
此时此刻,徐定风还在喊话,声音隔着雪片飞过来,无论是力道还是威严都被风雪所消减。
徐定风看似杂乱无章的动手,其实眼力非同寻常。
神臂弩箭力极强,积雪覆盖下的碎石在这样强劲的力道下,也成了锋利的武器,往两边飞射,钻进去了陆卿云的胳膊里。
好在是个贯通伤,没有伤到骨头。
老鼠在他衣服里游走,很快就要往他伤口处钻,他的右手轻轻的、慢慢的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老鼠捏了个粉身碎骨。
快了。
徐定风在这里耗的越久,他的目的达成的就越快。
“将军,雪越下越大了,”袁平靠近徐定风,在漫天乱飞的雪片中开口,“撤吧,看这样子,雪还会更大。”
雪太大,他们很容易迷失方向。
雪确实下出了吞天噬地的气势。
徐定风不动。
杀死陆卿云,就能彻底粉碎皇帝的妄想,只差这么一哆嗦,他不会放弃。
可陆卿云到底在哪里!
他伫立不动,眺望着周遭的一切,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冒着风雪赶了过来:“将军!”
徐定风扭头看去,就见一个传令兵举着小旗在风雪中狂奔。
战马已经失去了方向,横冲直撞,有人立刻上前,将传令兵接了进来。
传令兵冻的几乎没了知觉,徐定风亲自上前将他握住缰绳的手指掰开,然后传令兵一骨碌滚了下来。
“将军,反了!”
徐定风双眼一瞪:“谁反了?”
“陆大人……”传令兵同手同脚爬起来,“陆大人带来的侍卫亲军,先控制了城内,又把我们的人化整为零,全都困在了城外。”
徐定风嗤笑一声:“三皇子在的时候,我们不照样被困在城外?”
“他们杀了傅总兵,夺了将印,已经有半数人降了!”
“降了?”
徐定风怒瞪双目,不敢相信。
陆卿云只带这么几个人和他出城,他就已经想到陆卿云是在云州留了后手。
总兵可佩将印,他不在云州城中时,将印便由总兵佩戴,待他回云州后结束缴还。
将印被夺,还是其次,他徐家军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降了?
他的人马可不是没有见过血杀过敌的驻军,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少过,极其忠诚,怎么会就这么降了?
传令兵从怀中掏出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碎步摊开在手中:“他们杀疯了,其中有一个……杀的太狠了,连家眷也杀……”
能将沙场征战的人吓得肝胆俱裂,陆卿云带出来的人,才是修罗恶鬼。
徐定风狠狠吸了口凉气,勉强镇定心神。
“将军,我们现在就赶回去吧,趁着雪才刚下!”
“是,我们也可以杀回去!”
“现在还来得及!”
众人喧闹不停,全都等着徐定风发号施令。
徐定风沉默半晌,低声道:“杀了陆卿云,才是最重要的。”
杀了这个横空出世的杀神,皇帝手中没了刀,北梁没了足够强大的对手,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
只可惜陆卿云这个大奸臣不肯按照他的心意束手就擒,他不得不开动脑筋,想出个办法来。
“撤百步,将这里围起来,”徐定风挥手止住众人的声音,随后他看向传令兵,“有件要紧事,你带几个人去办,要快,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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