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国公留着他吃早饭。
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程宝英面色红润,十分坦然的坐下来,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包子吃了两个,郑世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爹,外面来了个妖僧!”
随后他一阵旋风似的跑了进来,对着程宝英一阵横眉冷眼,见程宝英看向他的脚,立刻将花鞋往衣服里藏了藏。
抚国公看见他就吃不下饭,搁下碗筷怒道:“胡说八道!边关大捷,国泰民安,哪来的什么妖僧!”
天下有异方出妖。
郑世子嗫嚅着:“是……是个怪和尚。”
抚国公站起来:“让他到外厅等我。”
郑世子连忙摇头:“不是,他没来我们家,在……在大街上呢。”
抚国公当即脱了鞋子就往他身上抽:“大街上的把戏你说的这么起劲,你要吓死你爹?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做学问怎么不见你这么起劲,逆子!”
郑世子边躲边道:“我是看家里来了个假和尚我才来说的啊!
真的很古怪,爹,你去看看啊!”
程宝英适时的伸出手,扶住抚国公:“国公爷歇气,我也犯过糊涂,打也不长记性,出家后才改了。”
郑世子立刻察觉到他这话中藏着个大陷阱,急道:“我用不着出家,我挺好。”
抚国公气道:“佛祖他娘的都懒得渡你!”
郑世子心想不渡我才好呢,又转头往外走:“你们不去看看算了,我去。”
抚国公扶着程宝英的手往外走:“走,去看看。”
京城有皇帝这个“真龙”在,其他一切神神鬼鬼,都不能出现。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更是要严惩不贷。
马车随着郑世子走,果然到处是沸沸扬扬一片,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抚国公四下看了看,带着程宝英上了遇仙楼,临窗而望。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儿子,正翘着兰花指往人群里挤,心口一痛,连忙移开了目光。
接着才是那引起轰动的和尚。
和尚是位枯瘦老人,皮贴肉,肉贴骨,然而目光矍铄,头顶宝光,单穿一件深色海青,赤着双脚,手中握着木杖,丝毫不惧寒冷。
随着他的走动,人群分开成两边,让出来一条宽阔的路。
抚国公看向程宝英:“哪里的僧人?”
程宝英摇头:“我学佛不精,没见过这等高僧。”
抚国公若有所思,看着人群簇拥着这位僧人继续往前走,在人群中越发出尘,宝象庄严。
一位生着脓疮的老乞丐跑到他面前跪下,他便伸出一只手,不顾他生疮的头顶,为他念经。
不知怎么,那老乞丐头顶上流脓的烂疮竟然停止了流脓,老乞丐脸上的痛苦神色竟然减轻了。
围观众人竟然一片哗然。
第三百五十章 胡说八道
老乞丐眼泪直流,跪在一旁不住叩拜,和尚双手合十,继续往前走。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
紧接着不断有穷苦人上前来请求施救,和尚都如他们所愿,抚平他们的伤痛。
抚国公吩咐随从:“跟住那个老乞丐,别惊动人,带到......带到京府衙门,交给陈世文。”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神僧?
程宝英的目光从和尚的光头上移开,看向老乞丐。
跟着老乞丐的似乎不止抚国公的手下,还有一个他觉得眼熟的人。
这人看起来眼熟,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很普通,扔在人群里绝不会多看一眼。
他听到身边的抚国公问他能不能去普陀寺打听,便将心思从那个眼熟的人身上转开:“小婿这就去。”
走到楼梯口的郑世子听了这话,立刻“呸”了一声,心想真不要脸。
抚国公沉声道:“不要声张。”
现在的京城就是深潭,外面看着平静无波,只要一块小石子扔下去,就能搅的天翻地覆。
若真只是过路的苦行僧,不管他便是。
程宝英点头应是,从窗口又看到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他认出来了,是林宪。
林宪跟在和尚身后,神情虔诚,仿佛是要皈依一般。
程宝英嘴角带出一点笑意,目光流转,仿佛一瞬间成了精,也钻入了深潭中,准备掀起风浪。
这一眼过后,他又成了没心没肺的模样,从郑世子身旁掠过,下楼去打听神僧去了。
神僧却并没有留下痕迹。
他是由北城门而来,也未去寺庙中论禅,直接由南城门而出,往南边走去,京城中的善男信女和好事之徒跟了他三十里路,他都不曾停下脚步。
神僧的风波就此消散,五皇子的棺椁在二月初三到了京城。
巨门巷的大门也随之而开。
南彪在满大街的白灯笼里进了巨门巷,竹林疯长,甚至撑开了青石板砖,长到了路中间。
他一连踢断三根笋,见到尤桐连忙收脚,打了声招呼:“尤爷这个年过的,见胖了。”
尤桐目露凶光,横他一眼。
南彪连忙改口:“姑娘在干嘛?”
尤铜将竹笋踢到一旁:“见程东。”
南彪还要再问,就见胡邦紧赶慢赶跑了过来:“我来了,姑娘呢?”
“程东先人一步。”南彪摊手。
程东一大清早就来了,带着账本和消息:“四海银楼也在码头上插了一脚,他们买了一张海图,据说是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比我们的要详细,我们的生意让他们做了大半,
他们手中钱多,人也多,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得赔本了。”
解时雨想了想:“人多就不齐心,你想办法离间他们几个管事,他们自己就要内讧,再找机会把海图买下。”
程东点头:“只是这时间会长许多,时间一长,我们还是会亏。”
解时雨笑道:“我们也有银子,你既然怕,那我们也去抢一抢他们的生意,做做银号钱庄,我会让其他管事去办。”
程东这才放心了。
他一走,南彪和胡邦立刻走了进去。
南彪十分利索的将京城里出现高僧的事告知解时雨。
“老乞丐我跟了一路,没看出什么纰漏,抚国公的人把他带走,送到了京府衙门陈世文那里,没有查出问题,
后来我去找了其他受和尚神迹的人,在他们头顶发现了一些药粉,
药粉太少了,我找的大夫只分辨出三味药,大致认为药粉可以令人一时麻痹,正好有止痛的功效,应该是夹在和尚手指落下去的,
这些求医的人又都臭不可闻,因此没人发现,
这和尚也古怪,没人知道他从哪个山上下来的,
见过他的人这么多,都没人知道他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解时雨问:“朝廷中有没有人提起此事?”
南彪答道:“有,之后十来天,大家都在提,只是后来这和尚没有再出现,也就慢慢被人淡忘了。”
解时雨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京城如今很稳固,上有皇帝坐镇,下有太子监国,四皇子和六皇子也都不敢在云州烽火之时触怒皇帝。
可是有人想打破这个平衡,弄出了神僧。
按说在这之后,应该会在此事上再做文章,怎么又没了消息?
难道是在等一个契机?
胡邦待解时雨舒展眉头,才道:“这件事我这边有点眉目,
那天在抚国公身边的人还有郑世子和程宝英,郑世子不必说,程宝英那里我去打探过,他一点口风都不往外漏,
后来我东拉西扯,他才透露出一点消息,
他说神僧一事,会应在林宪身上。”
“林宪?”解时雨想了片刻,才将此人想了起来,镇国公那位一直等着做世子的长子。
不待解时雨开口,尤桐就钻了进来,对解时雨耳语:“程宝英来了。”
解时雨立刻道:“请他进来说话。”
程宝英进来的时候,冻的鼻子通红,一进门就直奔火盆,蹲着烤了烤手,才抬头看了一眼南彪和胡邦。
目光在这两个人脸上打了个来回,他心想——解时雨这手可够宽的,什么人都网罗的到。
胡邦这个人,嘴巴说起来头头是道,连他都招架不住。
他气定神闲的开了口:“解姑娘,今天镇国公世子和皇孙都在宫中,因为皇帝他老人家突然病了,我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见不到世子,担心。”
解时雨招呼让小鹤给他上热茶:“多谢你特地来一趟,请坐下说话。”
程宝英一屁股坐定,对解时雨道:“解姑娘这巨门巷,可真是有意思,莫非这两位,是给世子请的幕僚?”
解时雨轻飘飘的点头:“正是。”
胡邦和南彪互相看了一眼,对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两人很佩服。
程宝英咧嘴笑了一声:“哦,对了,你们二位一定是来说高僧的事吧,巧了,这高僧还有点本事,点化了林宪。”
他喝了热茶,尝了三种点心,身心皆暖了才继续道:“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我去普陀寺见到六皇子说起——我还是长话短说,总之林宪应该会悟了。”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书房中的屏风前,蹲下去仔细看上面的朝日山海,看够了,他在屏风下面的木头上一敲:“真是好东西。”
解时雨的目光从屏风上一直往后看。
程宝英敲的地方,正对着后面的密室。
第三百五十一章 暗涌
解时雨眯起眼睛看了程宝英一眼,故作坦然,心想“程宝英”能活到现在,很有本领。
她掀动眼皮,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一动,并没有因此就将要将程宝英奉为座上宾。
“东西好,你的眼光也好,不知道抚国公有没有发现?
听闻你非入赘抚国公府上不可,他府上的大姑娘和我倒是投契,若是抚国公嫌弃你没有人才,我可以去给你美言两句。”
程宝英立刻站了起来,两只眼睛不再东张西望,规规矩矩的盯着脚面:“解姑娘这话说的,我能有什么人才,就是因为不成器,才入赘。”
抚国公要招的女婿,绝不能是个人才,不然会阻碍了大姑娘往后掌管国公府的路。
而且据他所知,解时雨的话在抚国公那里很有分量。
对于方才的言语,他以低头来道歉。
能屈能伸,不丢脸。
同时他心想解时雨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他不就是稍微的显摆了两句,她就当场在他的婚事上报了仇。
他这个软蛋灰溜溜的跑了,还是留下屋子里那三个人。
南彪挠头:“这程宝英真是个怪胎,说了这么一大通,真够闲的。”
“皇帝竟然病了,”胡邦倒是听出了一些玄机,“看来要不太平了。”
解时雨慢吞吞的吃了块点心,牙齿动的很慢,脑子却转的飞快。
程宝英乱七八糟的话里,透露了好几个消息。
病了的皇帝、开悟的林宪、偶遇的六皇子,交织在一起,就成了一条线。
或许——徐义没有死。
徐家的家底,可都在徐义手里,金蝉脱壳并非没有可能,他进了京,没有理由不动。
“胡邦,”解时雨发了话,“你去找李旭,让他想办法查看兵部和京几驻军的变动,不管大小,都写给我。”
胡邦连连点头。
“南彪,你想办法,从那些出宫的太监或者是太医府上,探一探太医何时进宫,何时出宫,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如果连一丁点消息都探不到,也来告诉我。”
南彪脸色凝重的点头。
皇帝病情如何,能知道的只有太医和姜太监。
他们不可能探到,但是可以从太医的时间上做出大概的推测,若是太医都未出宫,皇帝的病就不容小觑。
宫中的消息不好打探,李旭的速度倒是很快,将一张条子悄悄的送到胡邦手里,胡邦又给了解时雨。
解时雨看过之后,挑选出一部分,再送到了冯番手中。
冯番将那纸条上的名目看了又看,随后团着一张满月脸,去了兵部。
他笑呵呵挺着个将军肚:“你们大人呢?”
值房的人大声答他:“在户房呢,冯大人,您这是要给我们傅大人拜个晚年啊。”
冯番团着一张笑脸往里面走:“可不是。”
找到傅子平,他一拱手:“傅大人,给你拜个晚年,今日怎么还有心思办公务,京城中这么大的热闹不去看?”
“这里可是兵部户房,你要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睛都要给你挖掉,”傅子平抬头看他一眼,“过个年,你怎么和馒头一样发这么大了?”
冯番袖着手:“也不知道是谁的眼睛会被挖掉。”
傅子平皱眉,放下手中的粮草册,仔细看了冯番一眼,就见弥勒佛似的冯番,竟然有了怒目之态。
他将书册卷起放好,起身往外走:“去后堂说话。”
冯番和他并肩走着,和他说着京城中的热闹:“镇国公长子林宪得高僧点化,在普陀寺出家了。”
傅子平沉着脸:“高僧好不容易让人给忘了,这林宪一出家,又要将此事重提,皇上一病......”
他说着进了后堂,让人将门守住,请冯番在两侧椅子上坐下。
“怎么回事?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冯番坐定,想找杯热茶,这才发现没上:“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好歹让上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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