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宸去接,她却又收回手笑着看他:“宸儿,背首诗来。”
俞宸笑着狠狠瞪她一眼,刘娘子拧了她脸一把坐到她旁边笑骂道:“你就会欺负人。”
俞宸一边剥了放在小碟子里,并不理她,她用脚尖踢了下俞宸的靴子,俞宸无笑道: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注)
攸宁在旁笑道:“你这状元郎怎么尽背别人的诗,只见过你每年写几篇富丽无趣的春帖子,不见你写过几首缠绵悱恻的情诗来。”
俞宸叹道:“若是按格律堆砌辞藻谁不能,只是写来没意思。漂亮好写,动人却难,以前没功夫,如今没心思。”
攸宁立马道:“哦……姐姐你听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宸白他一眼:“你少在那煽风点火,你看,这感人肺腑的情诗都是伤情之作。哪有名作是人月两团圆的。我如今还有什么可伤情的,自然写不出。”
亦真在旁嗔道:“诗你写不出来,唬人的话是信手拈来。”
攸宁道:“你就得瑟吧,不是你为了我阿姐要死要活……”
亦真一块石榴皮砸了过去,攸宁讪讪闭上了嘴,俞宸得意得不得了,从身后婢女托盘里取过方才吩咐要的热茶,又放了两个蜜饯梅子和方才剥的石榴进去,递给了亦真。
攸宁捂脸叹道:“这个家里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一会儿刘娘子给煮羊肉汤,不给他们俩吃。”刘娘子笑着哄他,说着真端了火盆架了个汤锅,在厅里端了煮好的羊肉汤来继续在火上煨着。
亦真虽不大想吃,但她以前也是吃羊肉的,并没在意,俞宸虽不大爱吃,但也不是不能吃,刘娘子就先盛了一碗给了攸宁,谁知还没再盛,亦真一闻见攸宁碗里的味,突然反胃起来,马上捂着帕子走远几步干呕起来。
俞宸赶紧追过去,问:“怎么了?”
攸宁也担心,端着碗过去道:“阿姐你怎么了?”
亦真看他一眼扭头就吐在了角落盛剩茶水的盂里。刘娘子反应过来赶紧对攸宁道:“快拿走,怪我怪我,把这茬给忘了,看姐儿胃口好给疏忽了。”
攸宁拿着碗放回去道:“可阿姐是吃羊汤的呀。”
刘娘子赶紧吩咐人端下去,把亦真扶回来,亦真道:“不怪刘娘子,之前我也没觉得不对,倒是扰了你们兴致了。”
攸宁道:“这倒没什么,你没事吧。”
亦真摆摆手道:“没事,闻不见就好了。”
俞宸赶紧端了杯茶,可亦真现在嘴里放什么都想吐,还没下口就又反胃起来。
攸宁便道:“阿姐她都吐了你就别让她喝了。”
俞宸有些烦躁道:“你要是不喝羊肉汤她也不会吐。”
亦真不高兴道:“你若这么说,我平时还好好的自己吃羊肉汤也不会吐呢。”
俞宸摇头道:“好吧,怪我。”
亦真捂着帕子坐了回去,再看见攸宁都有些反胃,不过她自然不敢说出来,不然怕是能把攸宁气哭。
不过害口也是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如此,只是有轻重之分,亦真除了浓烈腥膻其他倒还好。
缓了一晌吃了些甜橘子好些,三人又一道下棋,还是亦真和攸宁两人一起看,俞宸自己下,饶是他们两个一伙,还又是悔棋又是偷子,纵如此下了半天也没赢两盘,倒把铜钱输了一大把,最后要吃饭了,两个人按着俞宸把他赢来的和本金都抢来瓜分了。
俞宸假装生气,到了饭桌前还绷着脸,亦真去更衣,攸宁便逗他,踢他一脚:“至于吗?”
俞宸抬眼问他:“你要脸吗,你抢了别人钱问别人至不至于?”
攸宁拿着碗笑道:“哎,要不俞寺卿把我抓大理寺好好审一审?”
俞宸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这倒不急,只是不知你和冯亦真哪个是主犯,哪个是从犯?”
攸宁道:“那自然冯亦真是主犯,都是冯亦真逼我的,你去拿她吧。”
俞宸看亦真进屋了,故意问他:“如你所说冯亦真是主犯,那我先抓了她去?”
攸宁还笑:“那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
攸宁正得意,突然被人一巴掌按在桌子上,俞宸笑的仰倒,攸宁回头气道:“阿姐你变了!”
亦真提着他后领子问故意柔声问:“谁要抓我?”
攸宁指着俞宸:“他要抓你。”
俞宸赶忙道:“你可都听见了,是他非说你是主犯,他是受你胁迫,让我去抓你。”
亦真坐在攸宁旁边笑道:“俞寺卿真是好手段,这反间计用的真顺手,只是我可不信你的话。”
攸宁又哈哈一笑,捏个果子递给亦真道:“姐姐还是你英明。”
亦真气鼓鼓接过来:“他不是好瓜你也不是好枣。”
作者有话要说:
注:韩愈《题张十一旅社三咏榴花》
第50章 .新春 ·
三十的早晨亦真起的有些晚, 裹着件翻毛的大衣裳来到前厅,见他们都还在做别的在等她吃饭,她便有些不好意思, 过来看他们,原来俞宸在写春帖子, 她便在旁说风凉话道:“做官也不容易, 就这些个词翻过来倒过去,一个人写几十年,一群人写上百年,还不能重样, 可太难了。”
攸宁听见更乐得不行, 俞宸道:“攸宁的春景图奉上去了?”
攸宁得意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和小公主还赏了我两匣番邦进宫的酥糖呢, 不过我出宫顺手给阿云送去了。”
谢云是攸宁的意中人, 亦真自然不会吃醋,看弟弟知道疼人她还颇为欣慰,瞧着他抿嘴笑道:“明年就不用阿姐陪你过年, 攸宁也有人陪喽。
“如此说来我得催攸宁早些成亲了。”俞宸把东西写好交给侍从,被攸宁瞪了两眼又没敢动手, 侍从过来将纸收好送去给禁中内侍,正要收笔墨,攸宁过来道:“哥且慢,顺手再把家里的帖子也写了, 省的再摆一回了。”
俞宸捏着笔抬眼道:“使唤我写春帖, 你给多少润笔。”
攸宁哼了声:“你的字也不值钱嘛,一盘果子就能换一堆, 一副春帖也就值这几个金桔吧。回头等我搬到新宅子哥还得给我写个匾题个字什么的,回头等我有了儿子看多了也考个状元什么的。”
俞宸看他摇摇头, 但还是提笔写了,攸宁笑道:“不占你便宜,我还给你画了门神呢,郁垒神荼一对,一共画了三对,大门一对,你们的卧房一对,还有我的小外甥外甥女,特意把他的画的看起来既威严又可爱些。翰林画师亲自画的门神,天下独一份吧。”
亦真懒得理他们斗嘴先过去吃饭,俞宸便也收了笔擦了手,却拿了张纸过来递给亦真,道:“这是只送你的,回屋贴在床前。”
亦真一看,只是抄了一遍桃夭,攸宁笑道:“你也是够敷衍的,哪怕无趣吧,都懒得自己想。”
俞宸对他得意道:“不用你懂,你阿姐懂就行。”
结果攸宁一看,他阿姐笑着收了起来,果然懂,这两个人,真没劲。
吃完饭攸宁闲不住,亲自去把桃符春帖贴挂起来,亦真也无事,跟着他院里院外的一起看着,又把素纱灯换上了暖和的琥珀色和蜜色纱灯,待天黑下来一点,整个院子暖意融融。
天黑下来刘娘子张罗了宴席就开始摆上了,亦真便让刘娘子回家去和家人团圆去了。
亦真本坐在那好好的,忽看见四儿一阵不自在,俞宸也看见他了,又看看亦真,忍笑扭过头去,怕让她看见恼了,可不逗她又觉得忍不住,抬腿蹭了蹭亦真的腿,问她:“这是攸宁随侍吗?你觉不觉得看着有些眼熟?”
亦真翻个白眼道:“攸宁在外与你相处时比与我相处时更多,你何故问我。”
俞宸故意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去年唱太真记的。”
四儿已经退了出去,屋里也没什么人了,亦真便恼羞成怒去打他,俞宸逗她玩便握住了她手腕,低声对她道要她叫好郎君才肯放开,亦真正羞红脸扭着手,俞宸又不放反把她拉近,攸宁一进来就看他俩腻歪,假装抬起袖子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什么都没看见。”
亦真恨恨推开他,俞宸便也坐好,攸宁坐到了亦真另一边,俞宸道:“记得四儿会唱戏,叫他再来逗个趣。”
攸宁笑道:“哎好说好说,四儿!俞大人请你来唱戏呢!”
四儿马上跑过来道:“大人小的在。”
俞宸道:“记得你去年唱了太真记,今年可曾学新的?”
四儿道:“旁的也有,就是不大新,大人若是不嫌弃也唱得。”
俞宸道:“有什么,唱来听听。”
四儿也乖绝,后来也想明白太真和亦真犯了忌讳,今日自然要避开。
于是先唱了段长坂坡,学刘备假装扔阿斗,唱的极滑稽,三人都逗笑了。
唱了段又开始唱昭君出塞,学那个收钱的画师市侩,又模仿昭君做绝世美人状,也好笑的很。
唱了昭君又开始往下,唱金屋藏娇。本来谁也没想到,直到唱到这一曲烛影摇红:
烛影摇红酒未消,将整手,鼓声悄,樽前谁为唱新曲,长门月又高。犹忆君尚岁少,问阿弟,姊可好?声声阿姊,金屋犹在,不储阿娇。
阿弟已将旧恩忘,何处长乐未央,恨只恨,不该妄付痴心,信好梦长。
亦真看了看手边的茶,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看着攸宁来了句:“阿弟。”
结果两人同时应声:“啊?”
俞宸又赶忙对攸宁道:“阿姊,不是,你阿姐叫你。”
亦真道:“我看他也唱累了,让他下去歇歇吧。”
攸宁反应过来笑的直打抖,道:“四儿唱戏功夫见长,下去领赏吧,明年再来啊。”
俞宸和亦真都陷入种奇怪的沉默,攸宁却笑个没完,一会儿刘娘子过来了,亦真道:“妈妈怎又过来了。”
刘娘子道:“我惦记姐儿呢,在家也待不住。怕他们与你胡闹。”
亦真笑道:“妈妈既来了便坐下陪我们再吃几杯吧。”
刘娘子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看着攸宁道:“哥儿这是什么事这样开心。”
攸宁凑过来道:“没什么,过年开心,是不是阿姊。”
刘娘子笑道:“又和你阿姐怪腔怪调的。”
攸宁摇摇头道:“妈妈,你不懂,但阿姊懂。”
亦真忍俊不禁去瞪他,攸宁涎皮赖脸的走开,跑着去搬了小箱子炮仗来,刘娘子赶忙道:“可不能在这放。”
攸宁道:“为什么,阿姐不怕的。”
刘娘子道:“大的不怕小的怕呢。”
亦真无奈道:“妈妈,哪有那么娇气,他高兴就让他玩吧,让他自己去外头他该没意思了。”
攸宁笑道:“没关系,那我就不放太响的了,放几个带火花的给阿姐看。”
刘娘子只得妥协道:“哥儿自己也得加小心才是。”
待与他闹腾完了天也晚了,刘娘子便催亦真去休息,亦真才起身,俞宸便起来把披风给她搭上搂着她一起走。
俞宸抬手离开,紧了几步跟上亦真,亦真回头看他笑道:“刘妈妈放你来了?”
俞宸抿嘴看着旁边笑道:“岁数不是白长的,还当我是小孩子哄呢说什么都没办法不成。”
亦真憋笑抬头看他,他低头搂住亦真,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另一手提着灯笼和她回了院子。
一进屋亦真还没抬手,俞宸就先帮她把披风解开要取下来,亦真躲开他笑道:“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残废了,哪里要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俞宸还是帮她把披风拿了下来,打趣道:“伺候你还不愿意。”
亦真笑道:“这算什么,这也算伺候?”
她坐在凳子上抬起脚来,晃了晃脚尖,玩笑道:“怎么也得这样才算吧。”
俞宸过去一把拦腰抱起,另一手帮她脱了鞋袜,道:“这自然也伺候得。”
亦真不防吓了一跳,看他笑道:“和你玩笑的,不要你伺候。”
俞宸把她放在床上坐下亲了一口道:“这也不算什么,外面冷快去里头。”
一会儿玉雪和纤雨服侍她梳洗妥当,俞宸也坐到床边脱了鞋上来,亦真裹着被子道:“夜深了还真是有些冷。”
俞宸问她:“让她们再加个炭盆来?”
亦真道:“不必了,太热了也不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刚脱掉衣裳有些不适应。”
因新年不好熄灯,俞宸便让人把蜡烛拿远一些,把层层的帐子都落了下来,搂着她睡了。
第二天俞宸早早起来给各处写了拜年帖让侍从送去,忙完也不知亦真醒没醒,回到前厅正要走,攸宁蹦蹦哒哒过来道:“哥,新春大吉。”
俞宸从腰上解下荷包,从里拿出两枚古币扔给了他。攸宁笑道:“谢谢姐夫!”
俞宸白了他一眼笑着要去找亦真,却看亦真已经过来了,亦真平素不喜穿的过艳,今天穿了件红底暗金纹的收袖口的上衣,下头是白底金挑线裙,裙摆散落几枚海棠,看着比平素清丽带了些娇艳。
攸宁看亦真来了,又故技重施,蹦到亦真面前道:“阿姊新春大吉。”
亦真听他又叫阿姊,嗔笑瞪他一眼,从袖子里取了一包新制的金压胜钱给了他,道:“阿弟也新春大吉。”
俞宸上前道:“阿姐,我的呢。”
攸宁怼他一下笑道:“你要不要脸。”
亦真便又从袖子里取了两枚梅花小金锭放到他手里道:“阿弟自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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