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我好像更崇敬她了。
我陪她从一个金钗斗者走到了朝阳城城主,又眼看着她从城主变成了六城王后,我自己也从一个半腰高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子。
神明总问我想不想成亲,若想,她就给我寻个好夫家,给上一大堆的嫁妆,若不想,就将我留在身边,余生都能在宫里养老。
我选了后者,她亦没有多说。
她说所谓的自由就是有选择的权力,而不是一定要做某一件事,眼下海晏河清,我可以作为任何一个人的妻子过得幸福美满,也可以作为我自己,过得潇洒自在。
神明说的总是对的,而我选择留下的原因很简单。
我怕她过得不好。
我见过她对着窗户黯然神伤的模样,也见过她在人前冷静自持、人后慌张无助的模样。见过她对纪大人心动,也见过她对他心死。
就算如今两人再度重圆,我也始终不放心,也只有茯苓那个没心没肺的,才会整天说陛下的好话。
陛下确实也好,但在我眼里,男人有几个能一生不变呢?现在是好,以后呢?他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难道不会想多拥有几个女子,不会在某一次争执里厌弃我的神明,不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岁月里腻了这段感情?
我不相信男人,所以,我要一直陪在神明身侧。
第227章 白英视角(2)
大明十二年三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站在神明的床边,头一次看见陛下失态落泪。
他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头上冠冕垂挂的玉珠早就乱成一团,墨一般的眉眼里泪水一滴滴地往外滚,看得我目瞪口呆。
“陛下。”我忍不住提醒他,“我们城主只是胃上有疾,非重病也。”
他气得瞪了我一眼,而后就拉着神明的手不断摩挲:“是我没照顾好你。”
花言巧语的,我撇嘴。
但神明听得很受用,微微勾了勾唇:“吃两副药就好了。”
“往后我都来与你一起用膳,你可不能再减了膳食,白遭罪受。”
“可是我晌午总是要去城中各处看看的,哪有空与陛下一起用膳。”
“我不管,那我带着食盒跟着你去。”
我的神明揉了揉额角,显然对他这种无赖的做法毫无应对之策。
不是我说,陛下一个大男人,人前看着是威风凛凛说一不二,整座宫城的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可在人后怎么就跟个三岁孩子似的,撒泼打滚耍无赖样样精通,还时常与我争宠。
神明给我准备了冬衣,他也要。
神明出去一趟给我买了糖人,他也要。
神明给我做了草木灰的袋子,他也——这个他要不了,呵。
不过,他对我的神明确实也不差,神明小病两日,他就在她身侧陪了十二日,直到她看他不顺眼将他赶去巡查慕星城。
期间,流水一样的补品都进了昭阳宫,整个宫城里,我们这一处宫殿的地位几乎与陛下宫殿的待遇平起平坐。
我从一个宫女当到一品女官,中间十年,没有任何人给过我脸色看。
当然了,偏宠之下必有人会动心思攀附,进而拉扯神明的虎皮做大旗,不少人以为我的神明对谁都心软,上赶着送礼攀附。
然后就被我的神明带人去抄了家。
用她的话来说,行得正坐得直的人绝不会走送礼这一条路,况且官员俸禄微薄,哪来的银钱买那么贵重的礼?保准一抄一个准。
如她所料,有些抄家所得都能抵上一个城池一年的税收了。
她和陛下就这样配合着,将六城的风气带得无比正直清廉。
大明十四年,我的神明生下了一个女儿。
你们是没见陛下高兴成什么样子,烟花连放了一个月,城里的庆典也持续了一个月,全天下最好的奶嬷嬷和女医官都堆在了昭阳宫,无数的山珍海味和金银玉器都放进了我神明的私库里。
陛下在昭阳宫里寸步不离,抱着女儿哄我的神明吃东西,看她累了就让嬷嬷带走女儿,然后自己拍着她入睡。
小公主满月的时候,他带着我的神明亲自去新草城,采了最好的粮食,给小公主酿了三千斤女儿红。
那是我第一次去新草城,真是个草木茂盛的好地方,嗐,就是容易倒房子。
大明十六年,六城的嫡皇子也出生了。
但生这个皇子,我的神明遭了挺大的罪,将陛下心疼得够呛,我半夜起来伺候神明翻身,都能看见陛下坐在旁边的软榻上抹眼泪。
陛下这一辈子的眼泪好像都留给我的神明了。
打从那天起,我试着开始相信他当真会与我的神明一生一世。
人都说女人生孩子之后,男人容易变心,我仔细看过了,陛下没有,尽管孕期有不少人在背地里给他塞女人,手段隐蔽到他不说我们谁都不会发现,但他还是没有收。
他说:“意儿辛苦孕育我俩的孩子,我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下辈子都该投畜生道。”
这话我觉得挺对的,但不知戳了谁的肺管子了,后面不少王公贵族上书劝谏帝王不要宠溺过度,专宠之下必有余殃云云。
陛下自然是不会听的,不但不听,还让人去查上书的这些人背地里有没有养外室,一旦查到,按律处置。
他这种霸道的作风虽然挺大快人心,但也不容易聚拢人心,朝中官员更替极快,缺乏稳定。
我的神明大概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出了月子之后,她突然就开始侧重自己王后的身份,多与臣眷来往。
朝中没人能与帝王套近乎,就算你上个月很得宠,这个月没办好差事,也是要受罚的。但跟王后就不同了,臣眷若与王后交好,以后求情也有个去处,更何况这位王后说话的分量极重。
于是臣眷们每天都来宫里请安,说一说家长里短。
在她们看来,她们是在讨好王后,但在我的神明眼里,她们都是消息的来源,也是一些从中调和的纽带。
神明将她们利用得极好,该敲打敲打,该夸赞夸赞,该暗示暗示,该冷落冷落,臣子们因此也愈加看重妻子的人选,官眷的地位也逐渐与丈夫齐平。
朝中的人也就从这一年开始,逐渐定心、归心。
陛下每天都和我的神明去看落日,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不会与明意说“这是孤给你打下的江山”,他会笑着指向一处:“那是咱们刚收服的能臣家宅。”
他们是整个六城最富有也最高高在上的两个人,每天却还是过着最简单的日子,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凑在一起看晚霞看星星。
偶尔也吵嘴翻旧账,但陛下一翻周子鸿,她的神明就从陛下的第一个女人开始翻起。两人翻完觉得对方之前的眼光真差,还是自己最厉害,然后握手言和。
我不太理解,但觉得他俩真配。
小公主和小皇子一天天长大,两人也在一天天地老去。
在小皇子十六岁这年,帝王立储,要他监国,而后就开始带着我的神明云游四海。
他们去看了大漠落日,看了悬崖银月,看了山川连绵,也看了云海翻腾。
我回来给小皇子说:“此生此世,若能有你父皇母后这般的感情,也算是无憾了。”
小皇子笑眯眯地点头,说:“我呸,他俩光顾着玩,折子不批,要事不议,全堆在我一个人身上,像话吗?我们帝王家冷血无情,不相信感情!快让他们去上朝!”
第228章 虎父犬子纪明宸(1)
人都说生在帝王家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总有一份富贵可言。
纪明宸说我呸!
他从会走路开始就被父皇扔到田地里玩泥巴吃糠咽菜,一周一次开荤打牙祭还是宫里额外给的赏例,所以他的童年被泥巴、满腿是汗的农夫、和无数蛇虫鼠蚁填满了。
穷就不说了,还苦,每天要修习元力、要练铸器的本事、还要学写文章。
六岁的时候,纪明宸实在想不通,问他的父皇:“元力和铸器这种安生立命的本事叫我学也就罢了,文章学来做什么?”
他父皇笑着摸了摸他满是泥巴的脸,说:“你跟你母后出去,若看见高山不念一句‘巍峨接天处’,而是仰着头张着嘴说‘哇哦好高啊’,你母后可能会揍你。”
“为父这是为你着想,你要好好学,将来有的是用处。”
纪明宸眯眼听着,怎么都觉得将来用处不大,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哄母后开心,让母后觉得父皇教子有方。
不过,他也还是咬牙学了,并且在十岁那年打通了自己的天生红脉,正式回到宫城,作为皇子辅国。
有一说一,历史上没见过哪个皇子是这么年轻就辅国的,朝中也多有议论,但父皇说:“你怎么能跟凡人比?你是我最棒的儿子,继承了你父皇的美貌和母后的聪慧,十岁辅国都算晚了。”
纪明宸当时听得很高兴,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该一肩扛起这家国大任。
但是后来他才发现,呸,什么最棒的儿子,父皇就他一个儿子,他就是迫不及待想撂挑子然后带着母后去游山玩水!
去玩也就算了吧,每到一个地方还必定留下点什么,什么在静水潭外的石壁上作诗夸母后性子沉稳如水,在双子峰半山腰上刻字说愿与母后携立如此峰,还在万花谷里立了好大一块石碑,不刻别的,刻什么今天天气很好,意儿对我笑了,笑得比这一万种花还好看。
腻歪!快半百的人了,也不害臊!
看看他,今年十六岁,已经被夸有明君之风。因着幼时受苦,他分外体恤农人,减薄农户赋税、削弱地主势力、每年还都亲自去田间看一看。
父皇时期浓厚的商贸之风渐渐归于正常,农人地位上升,国内储粮一年比一年多。
不仅如此,他还文武双全,文能夺探花,武能赢六城大会。
说起六城大会,纪明宸第一次参加就拿了魁首。
但他是皇子,不属于任何一个城池,几位长者一思量,和蔼地取消了他的头衔,改让六城之人继续追逐。
纪明宸气得直鼓嘴,但也没法子。六城统一之后,六城大会就成了纯粹的城池荣耀之事,不再涉及税收,他赢了也没用,不如给某一个城池,好庆贺一番。
但他在那场大会上,倒是遇见一个小姑娘。
纪明宸对同龄女子的印象大多来源于自己的姐姐纪意宸。
纪意宸生下来不久就得了一场病,后来虽然好了,但体质变得很古怪,别的女子都纤瘦曼妙,她喝水都长肉,所以一直是圆滚滚胖乎乎的。
为此,她试过节食,也试过加练修习,但到头来除了再病一场,她还又胖了二两。
母后很心疼她,一直跟她说女子并非以瘦为美,胖瘦都好,只要是康健长乐就行。纪意宸看着是听进去了,但性子还是逐渐变得自卑怯懦。
纪明宸十分喜欢自己的姐姐,所以总会顾及她的情绪,时刻观察她的表情,还总想法子逗她开心。
但在六城大会上遇见的海家姑娘,天生张扬,手里的九节鞭一甩,仰着下巴就冲他道:“战场无君臣,你可敢接我这挑战书?”
纪明宸怔愣地看着她,心想女子原来还能活成这样。
女子就该活成这样吧?
他姐姐要是也能这么自信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没防备小姑娘手里的九节鞭,一鞭子过来,他的胳膊皮开肉绽。
“殿下!”四周的人都慌了神。
纪明宸这才回神,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立马落下了护盾,而后反手还击。
他的还击带着气性,因为觉得这小姑娘趁人之危非勇也,说着要切磋,怎么还搞偷袭。
对面的小姑娘虽然天赋也不错,但年纪轻了些,教习的师长也定没有他的父皇母后厉害,没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于是纪明宸很轻松地就将人压倒在了草地上,坐在她身上举起拳头问:“你认输不认?”
小姑娘别开脸,脸上逐渐涨红:“你给我起来!”
“你先给我道歉,不说一声就偷袭。”
“我出招之前喊过你一声了,旁边的人都可以作证,谁知道你没反应是不是在准备攻击,我难道要等你先出手?”她瞪他,脸上红得要滴血,“再不起来,我就嫁你家去!”
纪明宸回神,这才发现姿势不太妥当,连忙起身拍了拍衣摆,又伸手想去拉她。
海清理也没理他,扭头就走了,头上的珠钗差点戳到他的脸,背影都看得出来是气鼓鼓的。
纪明宸觉得好笑,回去的路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荀嬷嬷故意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他弯起眼,“我就是觉得她那嘴鼓得好像牛皮囊。”
荀嬷嬷:“……”
也不知道给小姑娘找个好些的比喻,真是没继承到他父皇半点的风流劲儿。
不过,既然他感兴趣,那海家姑娘便也就得了机会,到宫内来跟他一起上课。
双剑从天上划过,隔空劈开两根木柴,再收回剑时,纪明宸已经十九岁,身边的海清也已经长成了窈窕少女。
母后召了他去,轻声问他:“你可要娶海家姑娘?”
然而纪明宸犹豫了。
两人也算一起长大,确实是知根知底,海清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光,但,他老觉得少了点什么,就这么成亲,有些糊弄了。
“容儿臣再想想。”他道。
明意皱了眉,对他摇头:“你既没有想清楚,就先让海家姑娘回去,莫要再将她留在宫里。”
第229章 虎父犬子纪明宸(2)
海清原本是住自己家,只每天赶来宫里上课的,但有一天她实在太累了,半路晕倒,纪明宸觉得不忍心,才上门求得她父母应允,将她留在宫里住,方便修习。
让她回去,她可能会恼他,但要立马与她成亲,纪明宸又觉得自己做不到。
思前想后,他还是让不休去唱黑脸,将海清送回了府邸。
她果然有半个月都没理他。
纪明宸身边没有别的玩伴,一时有些孤寂。
就是这时候,魏将军全家护城而死,留在宫城的魏菱成了遗孤,被送进了宫里来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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