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城出了个纪伯宰,薄元魁本是倾向于与慕星交好的,甚至也主动少收了供奉。但一夜过去,他就突然变脸,做出了此等荒谬的举动,个中缘由,很难不让人遐想。
明意明白了,这小孩儿就是对一切秘密和蹊跷的事都感兴趣。
想起前天晚上自己往薄元魁马车上放的东西,明意略微心虚。但又觉得不至于,一个竹节簪能说明什么?总不能被纪伯宰涂了什么让人癫狂的药,那先中招的肯定是她。
“慕星城早先与逐月城有过一次交好的联姻,但因着慕星城不争气,年年落败,那姻亲也就被逐月城弃了。”司徒岭摸着下巴想,“不知道会不会与此有关,毕竟逐月城来联姻的人,就是薄家的女儿。”
明意跟着想了想,略略摇头。青云界多以女子为货物,联姻送出去的女儿若带不了利益,娘家一般就视为弃子,薄元魁既然本想与慕星重修旧好,那女儿是个很好的纽带,断然不会因此动手。
不过看这举措,倒像是私怨,毕竟若是公仇,前些天迎客宴上薄元魁就该报了。
“还有一个人也很奇怪,虽然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明姐姐要小心。”司徒岭晃着腿道,“朝阳城使者单尔,他席间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明姐姐和纪大人,眼神算不得友善。”
提起这个人,明意心里突然一跳。
单尔拿到了纪伯宰府上的地图,要做什么用他一直没说,但眼下纪伯宰重伤在床,这等的好机会,换做她她也不会放过。
纪伯宰虽然厉害,但架不住自家府邸里出内鬼,别当真出事了吧。
骤然起身,明意匆匆地道:“小大人,纪府上有一个叫二十七的护卫,被他们关在了不知哪处别院里,我想拜托大人将他捞出来,送去佘师长身边。”
司徒岭点头,跟着她起身:“姐姐还没坐多久,那些丫鬟都没醒呢,便要走了?”
“我想起有东西落了,得回去拿一趟,稍后便回来。”她挑了后门出去,绣鞋跨出去一半又回头来看他,“若是我半晌都没有回来,还劳烦小大人带人去纪府看一眼。”
司徒岭刚要应她,面前这人就像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他咋舌,看了一会儿明意的背影,又扭头看身边的符越:“明姐姐好厉害啊,经脉损伤那么严重都还能身形如电。”
符越轻轻摇头:“她用什么法子继续修习的属下不知,但经脉破损,到底只是强弩之末。”
现在的明意,远不及她之前的万分之一,说是苟活也不为过。
……
“有谁愿意苟活呢,除非叫她看见了未做完又必须做的事。”单尔踩上一块青石板,看向对面正熊熊燃烧的纪府。
有人在火光之中拼杀,血流如注,剪影狼狈。
他安静地看着,合上了手里的地图:“她未做完又必须做的事,便是我未做完又必须做的事。”
身边有人表情犹豫:“可是大人,纪伯宰元力强盛,若是留下来……”
“若是留下来,便是第二个明献。”单尔转头,看着说话的人,“您愿意吗,再一次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火光映照过来,照出一张眉头紧锁的脸,年轻而慌张。他想了想,眼里的犹豫慢慢沉淀下去,接着缓缓摇头:“不愿。”
“那便看着吧,殿下。”单尔转身,继续看着纪府的火光,“看着你头上的人葬身火海,再看着我朝阳城一统青云,得享鱼米之地,再无苦难。”
第85章 她不救他
用最低等的元力做燃料,烧起来的火却是上等元力也难扑灭的,火光呈正红色,且吞噬速度极快,没有元力的家奴们压根逃不开,接二连三地葬身火海。
荀嬷嬷灰头土脸地呛咳着,被不休从坍塌的屋子里搀扶出来,刚走一步就跌在了石板上,颤声道:“右腿断了。”
旁边的屋梁还在不断坍塌,不休慌得抬头就想喊人帮忙,然而目之所及,婢女奴仆们都死的死,伤的伤,自顾不暇。
他咬牙将嬷嬷背上背,踉跄两步想往外跑,谁料门口的墙梁又突然朝他们倒下来,叫他躲避都来不及,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后扑倒。
墙梁倒到一半被一道土黄色的元力托住,跌摔出去的荀嬷嬷也被那元力稳住了身子。不休惊慌转头想去扶嬷嬷的时候,就看见一抹筠雾色的裙摆上头的海棠开得正艳。
他怔愣地抬头,就看见明意额上渗着汗,将他两人拎到外头安全一些的地方,然后声音冷冽地问他:“大人在哪儿?”
不休眼一热,竟有些想哭。他指了指身后:“青瓦院那边,但那边火势太大……”
话还没说完,明意就飞身朝那边冲了过去,半点犹豫都没有。
玄龙仰天长啸,用身体将红色的火焰挡住。它盘住的院落里,纪伯宰一手抱着灵位,一手执着长剑,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就凭你们,也妄想赢我。”他语气轻松,但殷红的血却是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落进土里。
对面的几个人合力攻来,专挑左平给他造成的重伤的地方猛击,纪伯宰外要拦火,内要护灵,应付得略显狼狈。
一个不留神,九节鞭甩到他指节上,手下意识地松开,盖着白布的灵位应势而落。他瞳孔一缩,也顾不得面前飞来的叶刀,双手都去接灵。
灵位没有落地,但三片叶刀已经飞到了他的眉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纯白的猫飞扑过来,啪啪两声踢开两片叶刀,再张嘴叼下一片,四爪轻轻落地,而后啊呜一声就将元力化的叶刀给吞了进去。
纪伯宰怔愣,他飞快地看向四周,只瞧见正在倒下的木柱,却没瞧见这猫的主人。
面前几人瞧见这猫,大惊失色,像是撞鬼了一般,只犹豫了一瞬就齐齐越墙而走。
白猫舔了舔胡子,抬头轻蔑地看了一眼被灼烧得狼狈的玄龙,摇着尾巴跟着跳出了墙去。
这是纪伯宰第一次看见玄龙之外的化元从兽,能将从兽与元力合而为一的人,元力应该与他不相上下。可眼下这慕星城,有谁会有与他相当的元力,却还会来救他?
火势渐大,由不得他想太多,只能先抱起灵位离开。
他伤上加伤,走路很是勉强,刚过流照君的大门眼前就有些恍惚了。
“大人?”有人扶住他,带着他继续往外走。
纪伯宰恍惚地想,是明意?她居然会赶回来,那还算有点良心,不枉他给她那么多金条。
可是,等被扶着走出府外,眼前清明一些,他才看见身边这人只是府里的一个普通丫鬟。
“……”莫名地让人恼怒。
他沉了脸,坐上城里巡卫找来的兽车,沉声道:“有劳各位,灭火之后查一查纵火之人。”
“大人放心,司判堂的人也过来了,火一灭就会去查看,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纪伯宰点头,然后就被送去了言笑府上,余下之事皆交给了孟阳秋来收拾。
孟阳秋在纪府外等了七个时辰,那火才终于灭掉,他拿着册子登记家奴的死伤,越记越来气。谁的心肠这么歹毒,一把火烧了几十条人命,余下那些个没烧死的,也多数受伤,包括……
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孟阳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过去蹲下:“明姑娘,您怎么也在这儿?”
明意狼狈得紧,鼻尖上沾了灰,手腕上也烫掉了一块皮,与荀嬷嬷靠在一起,眼泪汪汪的。
她闻言抬头,哀哀地道:“我出门忘带了东西,回来拿,结果就瞧见院子里走水了,想进去看看,却又有烧断的梁子倒下来。”
说着,抬了抬自己的手:“这就烧着了。”
伤处血肉模糊,还冒着些黄水,看着都疼,孟阳秋连忙叫来人送她去言宅。
“把荀嬷嬷也带上,还有不休。”明意道,“荀嬷嬷腿断了,不休还要去照顾纪大人。”
“好。”孟阳秋将他们三人一起扶上马车,吩咐人好生护送。
“姑娘没事吧?”不休皱眉看着她手腕上的伤,“这怕是要留疤了。”
大人最不喜欢疤痕。
“无妨。”明意看了看,“上回大人让你送来的那一堆东西里有个上好的祛疤药,我方才带出来了。这伤虽然严重,每天敷药,敷上一年也就不会留什么痕迹。”
听这熟络的语气,倒像是常用着的。
眼下这个气氛,不休也没去想别的,就只点了点头。
三人到言宅的时候,纪伯宰已经收拾好伤口在软榻上躺着了,看见明意跨门进来,他抬头,目光定定地看进她的眼里。
被这眼神看得头皮一麻,明意止住了再往前的步子,可怜巴巴地道:“好大的火,大人您看这手腕。”
可怖的伤口露到他眼前,他嫌恶地别开了头:“既是咎由自取,就用不着来与我装委屈。”
明意“哦”了一声,扭头就坐去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开始敷药。
纪伯宰差点把扶手捏断了:“你就这么认了,不再与我解释?”
“解释什么?”她一脸莫名。
气极反笑,纪伯宰抬手,黑色的元力绕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拖到了自己跟前:“我府上一直以来都干干净净,偏巧你来了之后接二连三地出事,你说这火是怎么从青瓦院里烧起来的?”
明意脸上涨红,用力掰着脖颈上的元力却也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皱眉看着他,起先还有一丝委屈的神色,但很快就变成了平静,再到后头,干脆就闭眼不看他了。
心里一刺,纪伯宰恼恨地收紧手:“回答我!”
第86章 天真纯良
“大人!”不休扶着荀嬷嬷走得慢些,一进门就瞧见这画面,吓得连忙冲进屋里抓住纪伯宰的胳膊,“大人快住手!”
“连你也要为她求情?”纪伯宰在气头上,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不休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小的不知明姑娘犯了什么错,但先前要是没有她,小的和荀嬷嬷都得死。”
说罢,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
脖颈间的挤压减缓,明意滑去地上坐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接着就呛咳起来。
“那话什么意思?”纪伯宰犹有余怒地问。
明意背对着他坐着,掩袖呛咳,无暇答话,或者说就是不想答。
不休连忙道:“火烧起来的时候小的在煎药,荀嬷嬷在替您看着午膳,厨房本就炎热又有火光,大家一时也就没注意。等发现外头都是火的时候,逃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荀嬷嬷被倒塌的粗木砸断了腿,小的也是精疲力尽,若不是明姑娘及时赶到,门口那墙梁砸下来,我二人焉有命在!”
纪伯宰听着,看向明意:“你不是去司徒府上了?怎么就这么巧恰好赶回来?”
“出门匆忙,忘带东西了,回来拿。”明意冷声道。
“什么东西?”
“给娘家人的见面礼,一些绣品。”
真会选,绣品一定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查无可查。
纪伯宰嗤笑,将她的身子掰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这世上所有的巧合都落在了你身上,恰好你出门,府中就起火,恰好他俩遇难,你就出手相救,恰好你与二十七去了青瓦院,那里就成了人纵火之地。”
“在你之前,除了我,没人活着离开过青瓦院。你说,我该怎么相信纵火之人不是你。”
明意叹了口气:“大人,最简单的一点——烧了您的宅院,对我来说有何好处?”
他顿了顿,眼神更沉两分:“还能是何好处,自然是要我的命。”
若不是他做梦梦见了青瓦院出事,醒来心跳得厉害想去看看,今日还真会让她得逞。
“大人的命,对慕星城来说值钱,对其他城池来说也值钱。”她垂眼,“但在我这里,只有自己的命最值钱。”
她才不会干亏本的买卖。
纪伯宰冷笑,她总是有这么多说辞来给自己开脱。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相信了,也不会再心软。枕头边不可能睡个天天想杀自己的人,再美貌动人也不行。
“送她去司徒府上吧。”他摆手,“司徒岭既然说要让你有地方去,那你便就在那边,不必再回来。”
“大人?”荀嬷嬷惊讶地喊了他一声。
纪伯宰抬手:“我没要她的命已经是看在大司的颜面上。”
明意点点头站了起来:“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拂,还请大人把二十七给我,让我一起带走。”
“带走他,你若与旁人吐露我府中所见所闻,我岂不是还要再遭一次火?”他讥讽地道,“看你在意他得很,我便留了他在我身边,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便会保他性命无虞。”
凤眼一眯,明意这才有了点火气:“我若想对外说些什么,大人还能安然坐在这里?”
光平王那桩命案就够他去司判堂走一遭的了。
“你但凡对外说了些什么,他也不会还在别院里安然度日。”纪伯宰摆手,“我不喜欢与人讨价还价。”
明意咬牙。
早知就该叫他脑门中上三刀,看他还有没有力气坐在这里对她冷言冷语。
“那便告辞了。”她扭头就走。
“不送。”他头也不抬。
一旁的不休和荀嬷嬷看得心焦,但这毕竟是大人自己的事,当奴才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细弱地喃喃:“明姑娘今日救了不少奴仆。”
“是啊,当着你们的面做好人,却想置我于死地。”纪伯宰白着嘴唇道,“真是个好姑娘。”
于是不休就不敢说什么了。
这个节骨眼上纪伯宰遇刺,矛头立马指向了上三城的使者们,加上薄元魁还擅闯内院打伤大司,慕星城一时民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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