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年励精图治,但青云界太大了,总有地方照顾不到,想天下寒士尽欢颜,那少说要再等十年。
可再等十年,他们都多少岁了,这一生竟就蹉跎了一大半。
荀嬷嬷看着苦恼的帝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您求亲的方式,不那么妥当?”
纪伯宰皱眉:“这么多年了,我哪一次求亲不是费尽心思,怎么不妥当了?”
眉梢抽了抽,荀嬷嬷伸出手指与他掰了掰:“第一年,您点了宫墙外的烽火向城主求婚。”
纪伯宰挑眉:“那火可不是随便能点的,她还不能看出我的诚意?”
确实能看出来,当时六大城主都赶过来了,就瞧见他准备了满地的鲜花,对明姑娘大大咧咧地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允了我俩的婚事可好?”
后果可想而知,明姑娘不但没同意,还将他狠揍了一顿,押着他回去将烽火的用处抄了一百遍,她的那只白猫监的工,少一遍都不成。
“第二年,您用黄金修了一座屋子。”荀嬷嬷想起来都直皱眉,“那一年恰逢新草城饥荒,明姑娘日夜在为税收忧心,您拉她去看金屋,说是用您私库里的钱修的。”
第218章 求婚好难啊
纪伯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骄傲:“我堂堂帝王,不做任何奢靡之事,短短两年攒下一处金屋!”
“然后就气得明姑娘追着您打。”荀嬷嬷面无表情地补充。
垮了脸,纪伯宰闷哼:“是她公私不分,每个帝王都有自己的私库,难道都要花在赈灾上?那户部是干什么吃的。”
“可当时新草饥荒严重,明姑娘与您刚亲自去看过,见过街边饿死的小孩儿,您转头给明姑娘一座金屋,她只能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能明白您这是托付身家的意思?”
纪伯宰嘴硬:“那就是她不识趣。”
荀嬷嬷恍然地点头,然后转身就要去告诉明意。
纪伯宰连忙拉住她,长吁短叹:“嬷嬷好歹是从当年在薄氏身边就开始带着我的,怎么帮她都不帮我。”
“老奴不过觉得明姑娘没错。”荀嬷嬷坐了回来,“她当年尚还年轻,小姑娘正是虚荣心重的时候,却都没被您这些个举动迷惑了心志,足以见其贤德。”
他一年也就干那么一次荒唐事,人总是要释放的嘛,勤勉三百六十天,总要有五天是放纵的。
纪伯宰觉得自己不算有错,但看着荀嬷嬷的眼神,到底还是心虚了些,低声道:“那第三年总不算铺张浪费了吧?”
“确实。”荀嬷嬷点头,“第三年下过一场暴雨,明姑娘一身湿透地回来,正想回去更衣,就被您堵在宫道上,问她天这么冷,要不要个男人来暖身子。”
当时的场景纪伯宰觉得挺浪漫的,四周雨水绵绵,他的姑娘如清水芙蓉,仰头看着他,眉目十分令人心动。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明意脸上的妆都被雨水冲散了,碎发也湿透地贴在脸上,很是狼狈不堪,只想快点回去换衣服,谁料被纪伯宰拦下,问她要不要男人。
荒唐,下流。
她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掌,然后自己回去了。
事后白英提起,明意还很纳闷:“那是求婚的意思?”
白英抹了把脸,也觉得不太像话。出于好心,她回禀纪伯宰,让他下次稍微用点心。
得了这样的传话,纪伯宰立马就用起心来了,第四年当着早朝文武百官的面求婚,被明意以朝堂上不论私事的由头拒绝。第五年在讨伐了叛臣之后求婚,但当时明意伤重,压根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第六七八九年,总有各种意外。
失败的次数多了,就有个一时出了风头的宫女来他跟前说话,说“真心想嫁给您的女子,是用不着折腾这么多年的,明姑娘不过就是又想占着您的偏宠,又不想放弃城主的位置。”
她说得很有道理,纪伯宰当即就将人拖出去斩了。
明意不会稀罕他的偏宠,是他非要给他而已,轮得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然而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纪伯宰很苦恼,什么样的求婚才能让明意点头呢?
正想着,他就听见了有人传话:“周子鸿到宫城了。”
神色一紧,纪伯宰当即站起了身。
马上是明意三十岁的生辰,她早先就与他请示过,宫城事多走不开,她能不能将一些朋友请来宫城热闹一番。
他自然是同意的,但没想到她还请了周子鸿。
周子鸿已经成婚了,早在大明三年就与一个贵女成了婚,据说夫妇二人尚算恩爱,他当时还厚赏了他夫人呢。结果怎么的,一听说明意要办生辰,还是第一个过来了。
纪伯宰觉得自己吃味会显得很小气,但他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当初若不是他将明意强行留在宫城,明意定还是与他好的。
“让内务府把新做的成衣都送过来我看看。”他抿紧了唇。
荀嬷嬷一听就笑:“陛下龙章凤姿,哪还用刻意打扮?”
“说是这么说,但无论是香囊头钗还是靴子华服,孤一处都不愿意低了他去。”
一个是帝王,一个是臣子,周子鸿若越了他,那叫犯上。
可纪伯宰是急了眼了,立马梳洗收拾,又换了新衣,然后才装作一副随便的模样,去宫道上拦住了要出门去接人的明意。
“这么巧啊,那一起吧?”他笑。
明意上下打量他,眼眸微微一亮:“陛下今日竟会打扮了。”
“什么打扮?”他故作无知,“内务府非送新衣过来,我也只能随意选一件穿了。”
明意点头:“正好,周子鸿和他夫人来了,你与我去见一见。”
“一个朝阳的臣子,也能让你亲自去接。”他忍不住嘀咕。
“陛下,我是朝阳的城主,他是朝阳的宰辅,又是为我贺寿来的,如何接不得?”
纪伯宰不吭声了,只暗中调整自己对着明意的角度,力求她看见的是最好看的自己。
果然,明意频频侧头看他,眼里颇有亮色。
纪伯宰很满意。
然而,一见着周子鸿,他的脸还是垮了下来。
多年不见,周子鸿风貌也是不减,一身青竹灰锦长袍,碧玉的簪子挽了墨发,眉目疏朗,风度翩翩。
他上前两步看着明意,有些激动地行礼:“见过司上。”
而后,才不情不愿地转过来对他行礼:“给陛下请安。”
纪伯宰哼笑,他夫人还在旁边呢,这么敷衍的模样,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明意与众不同?
“免礼。”明意笑着虚扶他一把,而后就将手搭在了纪伯宰的臂弯里。
纪伯宰一顿,脸色瞬间又好了起来。
“我与意儿正聊到二位呢。”他笑眯眯地开口,“听闻尊夫人最近有喜了。”
“成婚七年才有动静,实在惭愧。”周子鸿淡淡地道。
明意看向他身侧,就见一个秀气端庄的女子挽着臂纱,笑盈盈地与她见礼:“臣妇许氏,久闻城主威名,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恨晚。”
落落大方,面容也秀丽,是个好姑娘。
明意笑着点头:“快进去吧,这里风大。”
周子鸿瞥了一眼她挽着纪伯宰的手,神色略有落寞,许氏见状,立马也拉住了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夫君还未与我说过同司上有这般的交情,竟劳得司上和陛下亲自来迎,臣妇惶恐。”
第219章 许氏
按照规矩,明意出来迎他已经是礼贤下士,纪伯宰再来,那就是无上的恩宠了。周子鸿心里知道,纪伯宰定是随着明意才肯来的,不免有些难受。
这么多年了,明意一直没有再回朝阳城,说是朝阳城主,但更像是另一个六城之主,虽主管朝阳之事,但也协理六城。纪伯宰对她没有丝毫吝啬,无论是大权还是地位,没有一样亏了她。
可就算如此,明意也还没有与他成婚。
周子鸿以为当初明意选择将就,是她心里还有纪伯宰的缘故,但后来他又想,也许不是因为她心里有纪伯宰,而是她心里没有任何人,所以才会择良而婚。
他也是昏了头了,竟就与她计较这点细枝末节而未能在一起,早看开些,现在说不定……
明意不答应纪伯宰的求婚,会不会是心里也还有他?
周子鸿看向前头的身影,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许氏侧头看了他一眼,朱唇微微抿紧。
一行人在宫人的引路下到了客殿,明意拉着许氏细细叮嘱了几句,就带着纪伯宰离开了。
瞧着他二人的背影,许氏忍不住艳羡:“从未见过谁家的帝王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专情。”
周子鸿头也不抬:“前半生的风流债总是要还的。”
说是这么说,若给她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和一个很爱她的回头浪子,她也想选后者。
许氏坐下来,将肚子上垫着的布包取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意一早解放了六城女子,现在的女子婚嫁自由,日子过得不顺心、夫君有二心,都可以随意和离。
像她这样固执守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守就是七年的,怕是极少数了。
许氏很感激明意让她也得到了自由,七年无所出,只要周子鸿不和离,她就依旧能与他在一起。但她真的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的泛酸。
周子鸿喜欢明意,她一早就知道。
当年街上惊鸿一瞥,她就回家央了父亲去说亲,父亲脸色很难看,说他曾是城主贵婿,若与他成婚,少不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许氏不怕指指点点,她就想知道这个相貌极佳的书生,为何总是愁眉不展。
她想抚平他的眉心,想与他做快乐的事。
然而,周子鸿很是冷淡,无论她找多出名的媒人去说婚事,都被他挡了回来。
许氏没有放弃,她各种办法想了两年之后,终于亲自上门,堵着周子鸿的去路,问他既然已经不是贵婿了,为何还不愿与别人成婚。
周子鸿当时看她的眼神当真像在看一株草、一朵花,平淡无波地道:“我不愿她将就,自然也不愿我自己将就。”
许氏听不懂,她就觉得他跟她见过的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他身上没有那种讨人厌的自信,也没有那种理所应当的压迫感,所以,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
故而,一听说陛下受伤,明城主日夜不离在宫城里照料的消息,许氏就掐着点去找了周子鸿。
果然,他大醉一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早该如此,早该放手。
许氏就凑近他道:“想放手,要不要我帮你?”
周子鸿定定地看着她,醉眼朦胧地问她:“我有什么好,值得你痴缠我两年。”
许氏掰着指头就与他数:“马球会上你看起来文弱,却帮我打赢了宋家的泼皮小子。”
“朝堂争论,你护住了我爹爹。”
“朝阳暴乱,你一个人说服了三千暴民。”
“女子元士院被围攻,你亲自带人去解的围。”
她双手合十,眼眸晶亮地看着他:“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楚,但我最动心的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街上那一瞥。”
“周大人你知道吗?有的人一辈子只会动心一次,第一眼动心了就是动心了,你就算不娶我,也会一辈子留在我心里。”
一辈子留在一个人的心里,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周子鸿没能抵住这诱惑,将她拉拽过来,含住了她的耳垂。
事后他才觉得后悔,那真是他人生里最乱的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瞧见怀里有人,他都惊白了脸。
许氏也白着脸,想来昨夜并不好受,但她依旧满眼欢喜,说:“以你的作风,定会娶我。”
她说得没错,他的确会娶她,只是那封请柬无论如何也没敢往宫城那边发。
“没关系。”许氏说,“日子还长着呢,你也许一年两年还会念着她,但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呢,你总会看见我的。”
当时说得胸有成竹,但七年过去了,那份年少时特有的勇气好像已经被消磨了个干净。
她坐在软榻上,呆呆地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夫婿,突然觉得有些累。
这次她本来不了的,是求了他许久,说一定想见一见城主的风华,这才被允了来。
见到明意,她发现自己连怨她的底气都没有。
她如今的好日子有一半是明意给的,而那个女子不是满眼都是情爱,她有一种心怀天下的悲悯,哪怕在外人眼里,她干政、专权、蛊惑君上,但在她们这些得益之人的眼里,她依旧是神祇,是信仰。
周子鸿收敛了心思,转头瞧她还光着脚踩在软榻边的木板上,忍不住皱了皱眉:“寒症刚好,也容得你这般糟蹋身子?”
许氏回神,将脚蜷缩回被子里,勉强笑了笑:“夫君还挺关心我。”
“不过是怕你一生病,许大人举家又来府上照顾你罢了。”他抿唇。
许氏体弱,又是家里独女,父母爱得跟眼珠子一般,一旦生病,全家老小都过来照顾她,那阵仗大得很。岳父岳母对他又诸多不满,每次来都少不得数落一番。
他不喜欢那样。
许氏闻言,终于沉了脸:“我下次若生病,自个儿回去住也就是了,夫君犯不着要这么说话。”
这是许氏头一回与他呛声,周子鸿顿了顿,有些不适应,一想她可能是离家太远心情不好,便也不打算与她计较。
他满心都是想着要把自己亲手雕刻的玉观音送给明意。
第220章 求婚还是求死
许氏见过周子鸿刻的观音,肃然神相,眉目含英。
原先她还夸,说夫君刻这观音相貌与众不同,别有一番意境。等今日见过明意,许氏才知道,周子鸿刻的不是观音,就是明意。只是臣子觊觎帝王的女人太过越矩,干脆就刻成神像,也不至于被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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