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到他在。
薄时予转动轮椅进去,沈禾柠一见他终于来了,鼻尖马上泛红,伸手勾着他,爬到他腿上跟他拥抱。
薄时予回抱住她,放任自己最后自私了一次,紧紧把她按到怀里,短暂的片刻,他就勒令自己松了手,把身体从她的温暖中撕离开。
他低低问:“你妈妈走得那么快?”
沈禾柠点头:“我让她走的,我这里没什么事,不需要陪护,而且……”
“哥,我十五岁才见到她的面,一出现她就要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什么都不凭,只凭血缘,我骨子里就是抗拒,排斥,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她安静说,“可是她救了我。”
薄时予合上眼,眉心沟壑深得发疼。
她慢慢讲:“当初我差点被车撞,发着高烧掉下河,是她从后面救我的,我才没事,结果她因为这个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就算再不喜欢,再难受,为了这个我也得忍着,一辈子管她。”
沈禾柠眼睛水亮地看着薄时予,并不知道这一句话是对他最终的凌迟:“没办法,谁让我欠她的命。”
薄时予无声扯动着唇角,右腿蚀骨钻心:“你不欠。”
沈禾柠缠着他:“哥,不说这个,我今天都受了伤,你不亲亲我——”
“闭眼。”
沈禾柠雀跃地合上双眼,抬起脸等他的吻。
但等来的,是他抬起的手,凉到让人心惊。
他蒙住她的嘴唇,而后低下头,唇颤着,贴在自己筋络狰狞的手背上。
-
沈禾柠根本不需要住院,强行留院了一天之后,更万无一失,轻轻松松出了院,十分钟车程就到城南公馆。
她以为薄时予会陪他,但并没有,昨夜之后,他像是回到了刚重逢的时候,那种千辛万苦也跨越不了的距离感又横空出现,比之前更让人发寒。
沈禾柠的小伤恢复很快,后脑那里养好了也看不出破损过,一场小意外明明应该翻篇,可她就是知道,她哥不一样了。
回避她,尽量不跟她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别说从前的教学和亲密,连最开始的严厉都没有了,他干脆不见她的面。
除了亲手摘掉她脑袋上的纱布,她根本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沈禾柠计算着日子,反正她生日马上到了,她就不信薄时予还能继续不出现。
她也不想继续这么猜测等待下去,当时说好的三个月正在逼近,她不能永远胆怯,活在沈禾苗的伪装里。
表白什么的,早晚要有这一天,既然当面不敢做,她总可以拍成视频吧,打无数遍草稿,不厌其烦排练重复,直到她觉得把所有真心都掏出来给他。
但到了生日当天,沈禾柠才意识到她哥能做的多绝。
他给她在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定了场最高规格的生日宴,替她请了所有跟她感情好的小姐妹到场,没有一个异性,甚至连她要穿的裙子鞋子,用的包和首饰都一应备全。
唯独他不在。
沈禾柠气得当场决定赴宴,之后再把他找出来好好盘问,她盛装到了会所,被姐妹们簇拥,秦眠挽着她手。
女孩子们在一起难免要八卦,尤其沈禾柠这样的风云人物,有人笑着拍桌:“柠柠真的太让我羡慕了,我别的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一个薄时予那样的小叔——”
“我才不是贪财好色,我就是单纯的仰慕他学术可以吧!”
大家哄堂笑着,那人继续掰着手指头说:“你们看啊,薄医生高中就跳级,医大全程碾压,不光专业厉害,他大学还辅修过心理学,也拿到了高级资格证吧——”
沈禾柠喝了一点点果酒,正听着,在最后几句话被说出口的时候,她骤然愣住,血管像是冻结。
“心理?”
“对啊,我叔叔也是医大教授,他说的肯定准,”前面正经,后面又笑闹起来,“像什么常见心理疾病,包括严重点的精神分裂症什么的,都可以求助薄医生啊——”
沈禾柠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周围一切声音和影像都在眨眼间停滞成静默的黑白。
“我是她的副人格。”
“我叫沈禾苗。”
“沈禾柠还是以前单纯干净的小可爱,其他那些不敬僭越的事,跟她没关系,都是我做的。”
“薄老师,你教我恋爱。”
而他说。
——“苗苗,老师可以继续取悦你。”
沈禾柠头昏脑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巨响,其他人都紧张围过来看她,她脚是软的,如同踩在棉花里,机械地跟大家道歉,让她们继续吃。
她覆着会所的墙壁,脚步不稳的往外走,秦眠追上来揽她,她轻声说:“不用管我,我只是……”
只是突然被颠倒了世界,要去问薄时予要一个答案。
她太天真了。
她这种稚嫩的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薄时予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一切都看得清楚明了,却这么长时间以来只字未提过,配合她的所有任性。
为什么。
他什么意思。
他的牵手拥抱接吻,他的温柔,是不是真的!
沈禾柠眼眶烫得要烧起来,站在路边伸手拦车,司机问她去哪,她给薄时予打电话,他没接。
她有种直觉,也像是赌,果断说:“城南公馆。”
今天是她生日,如果哥哥对她有感情,他一定不可能在外面过夜,他会回家里见她!
城南公馆陷在一片寂静的昏黑里,整栋房子,只有一楼主人卧房里亮着冷而浅的灯光。
薄时予穿着一件沈禾柠最喜欢的衬衫,慢慢转动轮椅,把最后一个打好缎带的盒子摆在床上。
他手臂伸直时,衬衫袖口略微向上,露出藏在里面的,一截廉价的红色手绳。
薄时予把轮椅往后退,看着摆了满床的生日礼物,折起一张纸,在上面字透纸背地写:“柠柠,平安喜乐。”
他把纸放在最上面,离开这间卧室,门虚掩着。
薄时予环视了一圈家里,轮椅转向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在轻微的提示音响起时,大门外忽然间传来熟悉的响动。
女孩子狂奔着,一气呵成打开院门和家门,踩在家里地板上的时候,鞋子都甩掉了一只,白生生的脚露在外面,“啪”一声按开客厅的顶灯。
光线四射,一切无所隐藏。
男人的轮椅停在电梯前,下颚线绷得锋利,他手指紧紧抓着扶手,喉结起伏着,向披星戴月赶回来的沈禾柠侧过头。
沈禾柠灼灼望着他勾翘的双眼,把另一只鞋也踢掉,朝他跑过来。
她问:“薄时予,我是沈禾柠,你爱上我了,是不是?”
第29章 29 小叔叔,我从你这里毕业了
从会所回公馆的路上, 沈禾柠眼前全是这段时间以来跟薄时予相处的记忆,层层叠叠把人一股脑淹没,溺着水一样, 心脏狂跳个不停。
他一直默许着她的谎话,手把手教她牵手拥抱接吻, 跟她在礼堂漆黑的走廊里彼此索取。
她流血进医院他那么紧张,在梧山上虽然她又怕又昏, 但也模糊看到了哥哥是怎样够向她的。
爷爷带任暖一家在她的面前立威, 他也毫不犹豫保护她纵容她。
他一次次嘴硬心软, 说着冷淡的狠话, 实际都在亲手照管她,没有落空过,她能细数出太多被他偏爱的证据, 几乎能肯定他的感情。
可最迫切渴望的, 还是他一句亲口的承认和实话。
爱上她了,是吧。
他不是铁石心肠,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镇定,不管多久没见,无论年龄经历相差多少,做了几年的兄妹,他对她, 都有了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是吧!
她的暗恋不是空的, 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那么心念的人,也许就要回应她了。
沈禾柠数不清自己沿途擦了多少次眼泪,妆可能已经有点花了, 她顾不上,眼睛湿的像泡在水里,嘴角边却一直在笑。
晚上的风很冷,车不能开得太近,她就踩着他准备的那双昂贵高跟鞋跑回家,残留的泪风干在脸颊上。
等冲进家门,沈禾柠亲眼看见那道准备要离开的身影,本能地就想冲过去直接抱住他,但还是忍不住,先对他提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薄时予的五官在通明灯光下清晰深刻,他指尖抓在轮椅上,彻底没了血色,声音有些轻:“你说什么?”
沈禾柠满心都是激越,光着脚又朝他跑近两步,眼里充盈的光快流淌出来:“哥,我骗了你,可你也骗了我,沈禾苗这个副人格只是我信口开河的一个借口,你明明知道是谎话,还这么对我,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做遍了,你还敢说——”
她深深吸气,呼吸都不忍心大声:“还敢说你对我没那个意思,没有爱上我吗。”
同样的几句话,对沈禾柠是压抑了四五年,终于有勇气吐露出来的真心,对于薄时予,是一点一点捧着的倒计时,被硬生生拖拽到终点,戛然停止的钟声,也是给他行刑的枪响。
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晚上,他偷来的梦必须醒了。
幸好柠柠年纪还小,涉世不深,痛苦和欢喜还没经历过太多,不会有这辈子跨不过去的疼。
幸好她对他只是新奇刺激,想征服挑战的游戏,不是爱情,否则他还不知道会过激到什么地步,也许死都不会放手,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把一个爱着他的沈禾柠一生困锁在身边。
幸好……
可惜他没能等到柠柠玩腻了主动喊停,还是要在她来讨胜利成果的时候,让她伤心失望了。
对不起,对不起宝贝。
沈禾柠迟迟没等到薄时予的回答,急切地加快脚步,习惯性要往他怀里钻,她的手都已经碰到了他肩膀,忽然被他攥住小臂。
他体温今天低得过分,冻实的冰层一样,刚相碰,就凉得沈禾柠一凛。
她低头看向薄时予的眼睛,心里像被挖空,涌出某种慌乱的预感,想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但薄时予想做的事,她从来也没有力量阻挡。
薄时予在冷色的灯光下和她对视,视线从她眼睫描摹到嘴角,机械地开口:“沈禾柠,从一开始就是场陪你玩的游戏而已,跟爱有什么关系。”
他身体的水分在一句话的长短里被蒸干,从与她失控深吻过的口腔到喉管,再往胸腔的五脏六腑里深入,一路绽开干涸胀痛的裂缝。
沈禾柠怔住,无意识地反复叫他:“哥,哥……”
这个称呼于她而言象征一切甜蜜和依赖,她本能索求着他的安抚。
她脸颊的红润肉眼可见往下褪,无助地注视他。
薄时予想把她抱过来,想把欺辱她霸占她的畜生事做尽,能用得上的力气都放在一双手上,压制着那些要决堤的念头。
他唇边向上抬了抬:“重逢以后,你的那些小心机当我看不出来吗,嘴上叫着哥,实际都做什么了,想方设法住进这个房子,以妹妹的名义闯卧室,一次次假装不懂的爬床,喝醉了就敢强吻……”
沈禾柠脸色煞白。
薄时予艰涩地碾着音节:“想像打恋爱游戏一样攻略哥哥?如果我这次不配合你的谎话,你也还会有其他手段继续,是吗?”
“小女孩儿麻烦的热情到什么时候能彻底放弃,别再纠缠下去?”他替她回答,“让你把伎俩用光,仍然对我不起作用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停下来。”
“沈禾柠,”他很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我配合你,纵容你,就是为了让你证实,就算我们关系变质,抱过吻过,再怎么亲密,我对你也还是生不出别的感情,哪怕你今天不来问我,我也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不想再哄你玩下去了。”
他还有太多更残忍的话,刀锋一样翻搅着血肉,但撞上沈禾柠红透的眼睛,一个字也舍不得说出来。
沈禾柠摇头:“我不相信,你别以为我好骗,你明明动容过,怎么可能对我完全——”
“动容,你指什么,亲密时候的反应?”薄时予淡声笑,“那不是我对你的反应,只是一个男人的正常身体反馈,不分对象,沈禾柠,你也成年了,还不懂身和心的区别吗。”
沈禾柠的眼泪突然间疯涌出来,她蹲下去用力抱住他膝盖,满脸都是泪痕,无望又固执地凝视他:“不可能!你——你主动吻过我,你主动的!”
“第一次,不是你起的头吗?”
沈禾柠没有发出哭腔,只是泪不停地冒:“你担心我,给我抓娃娃,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都给我出气,维护我,给我撑腰。”
“我早就说过,毕竟养你这么大,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害,”他唇舌都是麻痹的,“对晚辈而已,也能定义成爱情吗。”
沈禾柠拼命翻着她越来越少的证据,少女清甜的声线已然嘶哑,固执说:“你当着任暖的面哄我,默许我公开关系,你不想联姻——”
“我拒绝跟她联姻,”薄时予眼廓烧得灼痛,一字字回答,“但也不喜欢你。”
“柠柠……”他低声叫她,像刚刚重逢那时的语气,温和而疏远地重复,“我只是不喜欢你,你乖一点,不要强人所难。”
如果他疾言厉色,沈禾柠还会拼命争辩,但他这样温柔的语气,好像已经无奈厌倦到了极点,让她彻底绝望。
她手指几乎把他长裤抓破,揪着最后的希望哭喊:“薄时予,你敢说这么长时间一次也没有为我动过心,一秒钟,一个念头都没有过?!”
薄时予心被她划成烂泥,抬手盖在她头上,如同对待胡闹的小孩儿那样轻轻摸了两下,居高临下说:“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柠柠,你的心思手段已经用的够多,别再白费力气了。”
“所以就当我拜托你,”他隐隐含着血色的黑瞳看着她,把自己推下悬崖,“去过自己的生活,离我远一点。”
沈禾柠小声笑了一下。
她小巧苍白的一张脸已经哭花了,这抹笑容从口红凌乱的唇边溢出去,又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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