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握紧了拳,“你就是故意欺负我对不对?”
“是啊,我就是看不惯你,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看不惯你,所以我就是要欺负你。”卢妙妙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随后遣散了看热闹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出宿舍。
我望着那一群人的背影,越看越可恶。那些看热闹的人,似乎比坏事的始作俑者还要令人憎恶。我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我握紧拳头冲过去直接揍在卢妙妙脸上。但是事情并没有和料想中的那样真切地发生。
是米青拉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回过头,才看见她镇定地,缓慢地说,“别,别打架。”
06.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江定打完饭坐在我对面。我闷头不去看他,只是一口一口扒着饭。“不高兴?”他问我。我挪了一个位置,离他远远的。他皱了一下眉,又挪到我对面,和颜悦气地说,“你从昨天晚自习起就闷闷不乐,问你你又什么都不说。”
我低头敷衍说,“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
“反正我没事,没什么好说的。”
江定夺过我手中的筷子,脸色有些严肃,“不是说好了吗,有什么事情不要闷在心里,就算不告诉别人,我也不能吗?”
我觉得自己底气不足,连腿都在发软,但还是抬头直视他说,“我脾气就是这样古怪,你不是早就清楚吗?”
这回他连同我的碗也夺到他那边去了,语气生硬极了,“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就别吃饭了。”
我干杵在一边,顿时觉得万分难受。我不想让江定生气,可是卢妙妙的话就像戳中了我的心窝一样,血淋淋地掏出了我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令我觉得哪怕只是沾染了我一丁点的气息都像是玷污了江定全部的人生。有些话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我难道对江定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卢妙妙欺负我就是因为看不惯你对我好,所以想方设法找借口踢掉我的名字让我去长跑?我难道说,虽然我已经有勇气面对你,可是也却越来越觉得被自卑感强烈地笼罩,所以我没有办法面对自己?
我脑中的思维转不过去,又知道争不过江定,只好转背,转背的那一刻就要哭了,小跑出食堂眼泪才决堤。跑到学校的小树林里,捂着嘴又不让自己哭出声,觉得连喘口气都很困难。我想我为什么要参加拉拉队呢?即便卢妙妙是拉拉队队长。无非就是为了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我始终都无法接受自己被孤立的事实,每个夜晚听宿舍里热烈地讨论各种事情而忽略我时我都会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
为什么一个学期过去了,我的情绪、思想、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我这才明白,虽然我几乎不参与宿舍里的谈话,也被班上的同学戏称内向胆小,可是我并不在乎。只有当真正被人刺痛的时候,才发现那样的滋味并不好受。那时年少,远不够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强。
要走多远的路,才会明白身后的足迹,都为你将来的勇敢和不放弃一层一层砌上了坚不可摧的奇迹。
我故意踩点才回的教室。今天中午是江定值日。我进教室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讲台上巡视,恰好我们眼神交汇,他表情冷淡极了,皱着眉别了过去。我快速回到座位上侧头趴着,感觉眼圈有些红,伸手拿书挡住了脸。大概过了一分钟,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学问我在看什么笑话书,我头也不抬摆了摆手表示没看。
“那就奇怪了,那你笑什么?”他转过头疑惑地问我。
这样的场面真滑稽。我哭笑不得。但我哪里是在笑,我是在抽噎,抽噎得肩膀都在不停地抖动。江定一直没有回他的位子。我趴着趴着就睡着了,规定的每天午休半个小时后就起来复习的任务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之后又是被饿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着一瓶牛奶和一袋土司,看见江定坐在我旁边睡着了,眉头还没舒展。我知道这是江定放在我桌上的,因为那时我还没有睡着,但是我都不敢动,更别说吃这一袋土司。
可是饿极了,肚子发出的咕噜声也肯定会比这样更丑,我最后蹑手蹑脚拆开了包装纸,将吸管也插了进去。这时江定却忽然动了动,我吓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转背过去了。却半响没动静。悄悄扭过头,才发现他只是把头朝另外一边去了,但是没有醒。我真庆幸他每次午休都睡得那么沉。
于是又大口咬着土司喝着牛奶。大不了下次买了还他啊,可是转念一想,明明就是他先抢的我的碗和筷子不让我吃饭。
07.
我本以为他给了我土司和牛奶,就会和我和好,但是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要重新搭理我的意思。他还是照常地笑,照常地和其他男生打篮球吃饭,除了不理我之外。有一回我甚至看见他在给米青讲练习题。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发现,当你开始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人每天都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之前我和米青并没有交集,可是自从那回她拉了我之后,她就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居然没有理会卢妙妙对我下的孤立通缉令,反而主动找我讲话,在宿舍时还会我和一起打水。
这样我就注意到了米青。也就看到好几次都给米青讲题的江定。小时候我爸爸会给我讲神话故事,偶尔也讲童话。所以我还曾天真地问,为什么王子一定要和公主在一起呢?我爸大概词穷,找不到更好的原因,就说王子和公主的名字都是两个字,所以注定般配。这只是大人哄小孩的,偏偏我把什么都记得很牢固。米青和江定,多么牢固的两个名字。
我转头朝着窗外,窗外是一片蓝蓝的天。我忽然眼眶湿润,不知道是因为想起我爸爸,还是想起爸爸对我讲的那个故事。我只是觉得,同样是内向的两个女孩子,我可以受到老天爷的眷顾,米青同样可以。或许我那天和江定吵架是值得的,因为上帝不会把所有的幸运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很难过,为什么会觉得,我并没有很幸运呢?
现在连坐在这里都觉得很尴尬,只好拿出日记本写,写什么好呢?我觉得自己现在拿笔写日记的姿态都很尴尬,因为我的本意就是为了掩饰我现在的尴尬。
想了想,最后我写,林朵,我好想你。
08.
这几天我尽量避免去食堂吃饭,因为我不想和米青一起,又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我不是走读生,走读生好歹能在家里吃饭,而我这个寄宿生是怎么也不可能脱离食堂的,除非我是神仙。思前想后,我觉得只有早餐可以解决。所以我只好悄悄拜托小眯让他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帮我带早餐。
“你想吃什么?”小眯爽快地问。
“一个大包子就好,粉丝馅儿的。”我说。
这时候卢妙妙已经不来找我的茬了,不知道是因为我心情沮丧所以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还是因为在宿舍的时候米青会找我一起去打水说话遣走了我的孤独感。现在,我又开始担忧上体育课了,卢妙妙这回非要和我对打,我勉强敷衍过去,不是接不到球就是打不过去,几节体育课下来,她大概觉得没意思,也或许是从我身上看到了挫败感,也见我不再和她对掐,她便很乐意,也不再纠缠我。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是混沌的。
上周数学进行了一次小测试,我勉勉强强及格。61分,在及格的边缘。江定的卷子就摆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但总之我不敢抄。今天第三节课就是数学课,老师开始讲解上周考试的那套试卷。实际上后面的几何题和应用题我几乎没有动笔,因为不知道从何下手,而我们数学老师说话的语速又快,每次讲完之后都会问一句,“听懂了吗?”
然后全班人齐声回答:“听懂了。”
他就直接跳过去,然后讲下一题。
我多想说,还有我没听懂啊,可是让老师管你一个,似乎不公平。况且数学老师大概不知道,学生回答都懂了,并不是因为真的懂了,而是因为想赶快把卷子讲完了好下课。我偷偷瞄了江定一眼,他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我看不到他的神色。他突然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心立马跳得飞快,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决定还是下课之后去问数学老师好了。
老师讲了第一遍我不懂,讲了第二遍我还是没听懂,但我不好意思问第三遍,只好不懂装懂。这样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上课老师提问我,我却结结巴巴回答不出来。于是我决定去问赵杰。赵杰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长得很高很壮,看起来有些像小地痞,但人却很好。上个学期我批美术作业时,还发现他模仿的简笔画非常的逼真,就给他批了很高的分数。
他对我竖起大拇指,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池依笑,有眼光啊。”
我不停地点点头,表示他画得好,然后飞快回自己座位上。
所以——
我让他教我数学,他不会拒绝我吧?
况且,男生又没有孤立我,我也没有做亏心事,所以——
所以我等赵杰吃完午饭后,回到教室里了,趁人还不多的时候跑去问他。对于我问他题目这件事情,赵杰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是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一直在催赵杰尽量快点讲,我非常怕江定看到这样的场景。
赵杰对我催他的态度感到很不满,用笔敲了敲试卷,看着我说,“这数学就是求精不求快,你一个步骤不明白,以后的就更不明白了。”
“好吧。”我指着那道几何题说,“你再给我讲一遍。”
赵杰微微思索了一下,望着我又摇了摇头,最后说,“刚才的解法比较复杂,你肯定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想了一下,这个还可以画辅助线,比较简单好懂。”
我说,“那太好了,就用这个简单的解题方法吧。”
赵杰便拿着尺子一步一步地给我画辅助线。他画得很细致,我一边听一边理解,可我还是觉得很温吞,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法集中精力,眼神不停地瞟向门外,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对赵杰说,“这个简单的怎么也这么多步骤啊?”
赵杰无奈地看着我:“数学都是这样。”
我说:“还有更简单一点的吗?”
赵杰瞪大眼望着我:“你还想一步登天啊?”
我吞吞吐吐说:“我还想一步登天呢,可我不聪明啊。”
赵杰一下子乐了,说,“我逗你呢,你这不是美术好吗,女孩子有一门特长就很聪明了,你要多点自信。你这么急催我是不是有事?这样吧,我把步骤全部都写下来,到时候我把笔记本借给你看怎么样?”
我笑起来万分感激地说,“谢了啊。”
之后我便假装有急事地出了教室。不能在走廊呆着,更不想去厕所呆着,于是我去了操场。这时操场上已经放了不少运动器械了,下周一就是运动会。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刺得我渐渐觉得热。我看到了江定,他就坐在篮球场的边边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个同学喊他上场打篮球他没去,又来了一位同学走过去喊他,这回他还是拒绝,最后径直起身转了弯,我看到他一脸的落寞,白皙的脸上莫名地有消愁。
我瞬间有些错愕。
我看他每次都笑得那么开心,他怎么会落寞呢?
他见到我就杵在跑道那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也错愕了一分,脸上瞬间有什么表情划过,随后朝我走来。
我挪了挪步子,却发觉僵硬得动不了,只有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地抖动着。
他会来找我讲话吗?他知道我在看他吗?他是不是不生气了?
他就那样径直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除了高兴,什么样的情绪都在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这时,我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回教室吗?”他问,不疏远也不亲近。
我回过头,看见他是在望着我,才敢确定他是在和我讲话。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很高兴地说,“回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下,随后又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淡淡地说,“那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眼睛都笑弯了。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放慢了脚步在等我。我便小跑到他旁边,忸怩了半天才问,“刚才你怎么不去打篮球啊?”
“不好玩。”他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我上个学期都见你很喜欢打篮球啊?”
“今天不想打。”
“哦。”
“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他漫不经心问。
“番茄炒蛋还有青菜。”我说。
“怎么又都吃素?”
“蛋是母鸡下的,也算是半个荤了。”
他被我的话呛住,咳了一声才不自然地说,“下次我们一起吃饭,点肉。”
“学校哪有肉了,都是肉炒这个肉炒那个,不仅肉少,而且食堂阿姨每次打菜的时候都抖掉一点,把肉全都抖掉了。”
“那下次把我的也吃了。”
“你是男生多吃肉要长高的,我这么胖就不用长肉了。”我笑得很开心说,“反正我也很喜欢吃番茄炒蛋啊,没关系的。”
他眼里闪烁了什么,用一种很深沉的眼光看了我很久,最后才说,“快打午休铃了,我们快走吧。”
很多年过去之后,江定才告诉我,那并不是深沉的眼光,而是心疼的。
晚上我在宿舍,回想中午发生的事情,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就这样和好了吗?虽然不敢置信,可他确实开口和我讲话了呀。我越想越觉得开心,蒙在被窝里嘴都要笑歪了。有时候想想,人生总是悲伤来得快,快乐也来的快。直到第二天上早自习,我们在读英语时,他一直帮我纠正rare这个单词的发音时,我才发觉,原来相安无事的感觉这么好。
课间操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回到教室之后我才跟江定提起运动会的事情。我告诉他我没有参加拉拉队,把100米短跑也换了。
于是他眯着眼问我,“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参加长跑。”我卷了一下袖子给他看我的胳膊,“看,肌肉!”
他没好气看了我一眼:“你这是在和我比壮吗?”
我心虚地坐下来,但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他我和卢妙妙之间的事的。
“你不是要参加拉拉队锻炼锻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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