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不要脸,我才不要你的戒指。”她恨恨地说。
“唉唉唉,你别想歪行吗,谁说戒指一定用来求婚了?”他揶揄道。
“他为什么都不和我好好见一面?”池依笑想起来了,气的却是这个。
“笑笑,男人也是有自尊的。”江定叹了口气,把她拉在自己怀里,“男人也怕受伤。人都是敏感动物。身体受伤了需要药物治疗,可是心受伤了,人们会下意识选择逃避。他不是不见你,是怕见你。”
江定想起那日的场景,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气恼,可是都已经过去了,说不气恼,可他确实备受了煎熬。
原来挂断自己电话的不是池依笑,而是林文书。
“你知道吗,”林文书坦白说,“那年你说你要来看她,恰好被我听到了。她又醉酒,意识不清,我就掉换了我和你的备注。当时我和她还在因为去格根塔拉草原的事情吵架了,她不会打我的电话,所以不会露馅。一周后我才悄悄把备注改回来。”
“你不觉得你做的有些过分么?”江定语气波澜不惊,眼神却是冰一样的冷。
“是,是很过分。”林文书尴尬地笑了笑,“我其实很嫉妒你,真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小心翼翼,看都不敢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我真的嫉妒你。只有在乎一个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她从不那样看我,总是对我大呼小叫,除了和我斗嘴还是和我斗嘴。”
“她胆子倒是也挺大的。”林文书继续说,眼神里是一丝温柔的笑,“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因为我骗她的坠子,她还扇过我一巴掌。后来她教我画画,我教她做实验。那时我还以为她那么喜欢婆婆纳,是因为你也喜欢。”
江定静静地听着,胸腔里却在翻腾。大学四年,自己彻底远离了她,不知道她今天干了什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她都是和他在一起过了四年吗?每天形影不离?一起画画做实验?还和他斗嘴?江定觉得自己想起这些就难受,没错,林文书是嫉妒自己,可自己又何尝不嫉妒他。
“这个戒指没什么意义。”林文书说,“只不过是欠她的一株未嫁接成功的植物。”
“还礼可以,她会记得你,但大可不必设计成戒指的样子。”江定淡淡地说。
却起身拿走了戒指。这是池依笑的过去,他不会将它一刀抹杀,他尊重她。而林文书苦笑,这个男人果然聪明,自己把这份礼设计成戒指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池依笑心中有份特殊的地位。
但或许,早就有了,只是自己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或许会出国,逃离一段时间。生活啊,有失必有得,不就是这样吗?
池依笑抱着江定久久无言,有些感动。
他比自己大度多了。
过了会儿,她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去翻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说,“这个是小蓝交给我的。我住院的时候,林文书给我打了一笔钱当做医药费,但是一直没用。不过里面有很多钱哎,我整天吃吃喝喝这张卡也够我用三年了。”
江定扶额,那是因为医药费是他出的好吗。不过林文书还给了她一张卡做医药费?他怎么不知道?问为什么。
“因为是他妹妹把我给推到马路中间才给撞了。”池依笑无奈地说,“我又不是走路不看前面的人嘛。”
江定气坏了,林文书光提了他和池依笑“恩恩爱爱”的事情,为什么却没有说这个?他淡定地从池依笑手上抽出卡,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你老公我不比他差。”
“是是是。”池依笑拍拍他的头,“那这笔钱怎么办?”
“当□□心基金捐出去。”
“这个好。”
“那戒指呢?”江定笑眯眯地问。
“也捐出去。”
“这个好。”江定说。
07.
周蓝已经回到了X城,但打算过会儿再告诉池依笑。她现在就站在市医院的门口,手中拿着不久前在C城某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她望着那张诊断书,内心是万般的复杂,千种情绪从她心上沸腾燃烧。
癌症,胃癌,她是从始至终都不会相信这个事实的。可是事实摆在她面前,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她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呢,就快要……死了?
周蓝的面色有些惨淡,想要表现得洒脱一点。她在心里用轻松的语气想,不就是cancer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迟早都会化为天地之间的一把黄土,况且自己留下来那么多热捧的作品,给了自己一个交代,生命也算是重于泰山了,所以现在死也不算太遗憾,对吧?
周蓝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越想越觉得不甘。初秋的风还带着丝丝暖意,但吹在周蓝身上,忽然让她觉得格外的冷。她恍惚想起从前高中的时候,自己总是饮食不规律,早餐马虎吃,晚饭就用泡面解决,池依笑就在一边好心地提醒自己,要注重健康,不要老是趴在桌上写写写,饭总是要吃的吧。自己不听,池依笑就只好作罢,然后给自己带早餐,吃泡面的时候又往里边放好多其他的佐料。
吃归吃,但总不能老让池依笑带饭给自己,因为这个家伙是不会跟自己要饭钱的。她不想贪任何人的便宜。每一分每一毫是自己挣来的,她才安心。每个周末放假后,周蓝都会去网吧把自己一周下来积攒在笔记本上的文字一点一点地敲进电脑,然后发表。第一次怀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把合同寄出去的时候,她紧张得一个月神经兮兮,一个月后合同邮回来,她才松口气。某次也是周末,她去网吧打开后台看到自己的订阅量和稿费时,她知道,有些事情,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
周蓝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写作。
她一直这么不放弃变强大着。
她还有个妹妹。
池依笑和她妹妹还有三分像,当初周蓝军训时看到众多嘲笑她跌倒而唯独池依笑表情愣愣时,真是像极了她妹妹。
原本父母的本意是第二胎生个儿子,去医院做B超医生也不肯告诉性别,那就顺其自然吧,结果顺其自然生了个女儿。
周蓝的父亲当场在医院发飙,嘴里骂骂咧咧着说女孩儿无用,怎有儿子好。有好心的护士笑着安慰他,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比儿子听话。
她父亲怒火中烧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用?女孩儿能有什么出息?”
护士见他这般固执,也就不再说什么,把怀里的小婴儿抱给他看,他眉都皱成了一团,用力吸了一口烟,转身就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出去。
护士叹了口气,嘟囔:“这都什么年代了,重男轻女的思想还这么严重。”然后朝产房走去,把女婴交给母亲。
周蓝喊住了她:“等等,给我抱抱吧。”
护士回头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站在走廊里望着自己,眼神却不像小孩儿,成熟得打紧。
这位护士其实早就看见她了,只是不太确定。
就问,“你是她姐姐?”
“是的。”
“哦,也难怪。”护士看了襁褓里的婴儿一眼,“这小家伙和你还挺像的。”内心却在想,真是可怜,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阴差阳错生了两个女儿。
“妹妹,姐姐会保护你的。”周蓝亲了亲妹妹的额头。
爸妈不在意她。就像不在意自己一样。所以妹妹的名字还是自己起的,叫周茵,那时春天刚到,绿草茵茵,周蓝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字。
日子似乎就没那么好过了。
即使自己每次考一百分,爸妈也不怎么在意,有时爸爸喝酒了还会对自己打骂,女孩子考那么高分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了省事。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爸爸,你似乎太把有什么用当成最大的用。
周蓝嘴角开始弯着轻蔑的笑,却只能在爸妈看不见的时候。她还得仰仗自己爸妈的钱来上学,这样的表情,说不定就会换来一巴掌。
池依笑老缠着她问,为什么她成绩这么好。然后不待她回答,就说,肯定是因为有一对聪明的父母。
周蓝苦笑,嘿,是棍棒下出才女吧。
周蓝把所有的不满都写在日记本上,但她曾经对池依笑说,就你们这种爱写日记的小女生,愿意把什么都写出来自怨自艾,也不愿意把什么话都挑明直接解决问题,就活该你们这样受闷头气。实际上也是对自己说的,她有那么点恨自己不敢表达自己对父母的不满。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偏偏活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那次开学,周蓝拿着几乎是死皮赖脸才讨来的学费去报到。周蓝发誓。等到我能完全自食其力,绝不会用家里一分钱。
这也是高中三年,周蓝从不带池依笑去自己家玩的原因。
因为家里已经失去了玩的乐趣。尤其是,在妹妹死后。
冬天里的时候,周蓝和妹妹最喜欢玩雪。偏偏那次打雪仗之后,妹妹生病了。晚上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对着周蓝喊:“姐姐,姐姐,我难受。”
妹妹面色苍白,身体忽冷忽热,虚弱的样子令周蓝心疼极了。
她摸着妹妹的额头说:“放心,你会没事的。”
“姐姐,我是不是会死?”
“你才五岁,怎么会死呢,别说傻话,茵茵会长命百岁。”
周蓝强忍着心酸不哭,转身去喊爸妈。那时快要过年,南方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雪花纷飞,而家里正忙着购置年货,哪有时间管她。
“不是你们没有时间,因为是女儿,所以你们不想管对吧?”周蓝对着她爸爸讥讽道。
“一点小感冒有什么好要紧的?家里还有感冒颗粒,冲了给你妹妹喝。”她爸爸不耐烦道。
周蓝动也不动,直勾勾地望着她妈妈:“那你呢?你不也是女的吗?凭什么就这么重男轻女?”
她妈妈愣了,作势就要打她,“呵,女的你都说出来了,还讲不讲礼貌了?我这么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顶嘴的?”
“我宁愿你从不曾生我。”周蓝冷冷地盯着这两个人,明明身体里有着相同的血脉,却这么陌生,陌生得可怕。
她背着妹妹就往最近的诊所跑,医生量了体温,39摄氏度,开了点药。
“能挂水吗?”她问。
“明天来吧,要大人来照顾才好,回去多喂她喝点水。”
“我妹妹没事吗?”
“没事。”
“会好吗?”
“会好。”医生耐心地说。
回去的时候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多了,周蓝才发现她出来时都忘了拿条毯子给周茵盖着。不过好在第二天妹妹身体有好转,至少脸色好看多了,但是第三天又开始咳嗽起来了。咳了一周,直到咳出血来她爸妈才开始重视起来。
这小小的感冒,居然演变成了肺炎。
妹妹死的那天,新年的余味还没有过,周蓝她爸一直骂着晦气,看不出半点伤心,反倒有点解脱了的感觉。
周蓝恨死了他们那副嘴脸。
她妈妈在一旁数落,眼圈是红的:“叫你大晚上的别瞎折腾,非要跑去看医生,原本可以好的病又让你在雪里折腾出了病根!”
周蓝一直忍住没哭。
就像现在她拿着病历,虽然心酸但也忍住没哭那样。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病历折了折放回包里,她打算再去复诊一次。她朝着医院大门走去,医院总是人多的地方,她才刚进去不久,就有一辆火速被推往急诊室的推车从她身边经过,上面躺着一个小女孩儿,脑袋上正汩汩地冒着血,白色的布染红了一大片。她爸妈都在她身边,妈妈弯着腰一边跟着跑一边握着她的手喊宝贝儿,妈妈在,别怕。
这始终都是个幸运的孩子。
宝贝儿这个词语多么亲切,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哪怕是自己的妈妈。
周蓝的脸瞬间变白了。
她每往前走一步就觉得艰难,脸色无比的难看,远远看去就像摇摇欲坠的蝴蝶,折翼了再也没有办法飞翔。
☆、第五章
08.
白澈不经意看到周蓝的样子,脆弱得遗世独立。
他忽然惊讶了一下,连忙朝她跑去,因为没走几步的周蓝突然晕了过去。
她足足晕了好几个小时才醒来。周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病床上躺着,包还在。自己是被谁给救了?真是个好心人,她动了动躺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歪着脖子就看见白澈走了进来,正一脸和煦的微笑望着她。
“好些了吗?”白澈问。
“白澈!”周蓝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很激动,一激动就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是有多乐观才没被癌症吓到,还能笑出来。
白澈有些失笑:“看来你好的很快。”
周蓝这才感觉到有点囧。
“呃……是啊……是你在照顾我?”
“你晕倒了,我恰好看见了。”
“那谢谢你。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还要上晚班。”
周蓝看了看手表,眨巴眼睛望着他,“我不等你下晚班,现在才三点多,要不等你五点半下班了我再请你吃饭?”
白澈有些惊讶,没想到周蓝是铁了心的要请自己吃饭,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周蓝说:“其实上次笑笑好了之后我就打算请你吃饭的,虽然她的腿伤并不严重,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
“这是医生该做的。”白澈淡淡地笑起来,“你很在乎她?”
“一般般。”周蓝笑着说。
越是失去的多了,越是害怕自己再失去更多。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
“你很好。”白澈淡淡地望着周蓝,却说了这样一句。
他在心里微微叹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对医生特别的有安全感,而不是对自己有特殊的感情。
白澈顿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们五点半在门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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