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郁得等她,问她一句话——
再开口,他的嗓子像穿行过沙漠,干冽刺人:“你们一直有联系是吗?”
王美丽听他鼻塞堵住的声音,都快窒息了:“嗯……”
金郁偏过脸望向窗外,“明白了。”
“你……”
他抬高音量:“不要说话!”他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细碎的光影流沙般铺上吐着忧郁的地板。
王美丽走到那只缩成一团的小鹌鹑跟前,无奈地扯嘴角,“我是个很坏的人是吧。对不起。”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没走。”
“你知道……我没走会怎么样?”
“我会劝你走。”他有家啊,得回家。
“会……出去吗?”他极少哭,所以不知道怎么哭,不知道哭的时候说话多可笑。此刻他一张英俊的脸扭曲像块被人丢弃的破布。
“我……”
金郁抢在她狡辩之前替她回答,“你会!因为你不在乎。”
王美丽这辈子没被人这样堵过,却丝毫无法生气。她试图抚开他额角的汗,安抚他,想说别哭了,只是廉价的情/爱而已,不值得唉。
金郁压抑了三天的情绪全线崩溃。从她出现那刻起,他整个人就被丢进了绞肉机,几乎无法呼吸。
他痛苦成这样,她还如此淡定,他们处理感情的能力高下立判。难怪她可以驾驭男人,是不是他有了这样的能力,此刻也可以坦然一些。
王美丽胸口憋了很多话想说,但面对金郁,似乎一句也说不出来。也许她需要时间组织一下。
“你知道……”他苦笑着醒了醒脸,“我想……明年……带你回家过年吗?”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这是自作多情的恶果。
好在修养尤在,他深吸一口气,礼貌又有距离地说:“谢谢你收留我。”
“你我都清楚这和收留无关。”不用把自己的处境说得如此廉价。
他躲开她伸过来的手,走往厨房。他只是想倒杯水,但起身的瞬间,心脏突然狂跳,他颤抖着身体,低迷光圈笼在身后,似乎正在施咒。
他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他就给了否定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她说不爱,听她冷嘲热讽,“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你问。”王美丽做好了准备,今晚她不说谎了。
金郁迟疑地抬起头,眼里水光泛滥,却没再积蓄成灾。
王美丽与他静静对视,等他开口。这晚他们说的很少,她以为这是个交流的开始。
但……
“Est-ce que tu m'aimes?”
王美丽唇瓣微动,未及开口,金郁夺门而出,突如其来地结束了对话。
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也对,爱如果是这么廉价的东西,也没人为其赞歌了。
王美丽以为他只是出去透口气,毕竟家里太小了,气氛又压抑。没料他再也没回来。
王美丽颓坐床上,将烟灰缸从床底挪到橙色凳子。她燃了支烟,深深吸上一口,又一口,好像缺氧一样拼命吸,没有呼出。
她就像断了气似的,盯着一处怔怔失神。光影流动中,他的黑框眼镜掉在地上,镜片不断朝她反射彩虹光。他的镭射光标球鞋也在门口。
烟燃至一半,王美丽莫名烦躁,用力掐灭剩下的那半截。他妈的,他没戴眼镜没穿鞋没穿外套,能走到哪里去?
#
#
不仅是这一晚,那一周金郁都没出现。
王美丽不知他回去没,试着找他,唯一的信息源就是他同学家,当时开车经过楼下,金郁说没想到他同学会这么快恋爱,他房买的11幢1101,大家都嘲笑他会孤寡一辈子。
那是个热情的小伙子,也在法国留过学,他惊讶地问你是金郁女朋友吗?
王美丽不再给金郁添堵,笑着说你看像的话那就是。那小伙子两手一拍,高兴地原地蹦高,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金郁一样活力可爱。当然啦,他没有金郁帅。
“我就说!原来是金屋藏娇,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就是姐弟恋嘛。”
王美丽维持嘴角的笑,暗暗气恼,哼,果然人人都看得出我比金郁大。她恨地心引力。
黑狗打了个电话,被金郁冷言挂断。他走到门口了然地问:“姐姐你们吵架了是吗?”
王美丽说:“是啊,他要是走,也得把行李拿走,堆在我房间不像话。”
黑狗急了,忙劝王美丽:“别啊!他就是这臭脾气,别生气!姐姐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过几天就后悔了!金郁没怎么谈过恋爱,没有技巧,千万别信他的气话,我来跟他说……”
后来再去,黑狗也很无奈,不再如初见那样热情。他说行李就这样吧,他说不要了。又试着问王美丽,“姐姐,你们是在恋爱吗?”
王美丽故作迷惑,“怎么?哪里不像?”
黑狗啧啧嘴,朝她点点头,“我觉得是,不然怎么会说出‘她不爱我’这么恶心的话。”这话从金郁嘴里说出来,真是要酸到明年过年了。
王美丽掩饰住酸涩,“他回家了吗?”
“他不让说。”黑狗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然后冲她摇摇头,给出了答案。
“是吗?”能去哪儿呢?王美丽笑,“好,那祝他新年快乐。”
第20章 结局:一个转场
没有失眠过的人无法理解难以入睡的痛苦。王美丽以前常说睡眠不好,秦甦说那你白天把自己搞累一点,这样晚上就可以香香了。屁,失眠是不死的癌症。她现在只想把金郁拉回来,抱着睡觉。和他睡在一起也没有睡很好,但心很踏实。
隋唐找到王美丽那几天,她心烦意乱,没有酒精很难入眠。本来睡眠就烂,后来适应有人陪伴,现在猛然抽离,她孤零零躺在床上怀疑自己快断气了。她讨厌过年。过年时,中国人都不工作。
她不用闹钟没有压力就无法控制酒量,只能把自己喝昏过去。
她又回到了以前失控的状态。她想,她得去配点睡眠药。
去医院那天隋唐找她,她太缺觉,脚下发软,拎着药袋子去酒店,语气很不好:“为什么要我来见你,你是哪国的皇帝,要使臣到跟前觐见?”
她对于约会会面的地点不满意。她说要见面咖啡馆好了,他说来酒店,她说酒店楼下,他说来房间。她骂骂咧咧拒绝,有病吧,真当自己皇帝。没成想没会儿白慕打电话给她,说隋唐找我们策划威士忌品酒会,点名要你去谈。她咬牙切齿把白慕骂了一通,跟你开公司是为了卖艺不是卖身的。
说是这么说,还是去了,行,还真是个皇帝。
床褥一丝褶皱都没,早上九点竟打扫过。如果不是看病,她应该都没起床。她把纸袋往桌上一扔,没破坏他整洁的床单位,一副时间很赶的大佬模样,抬手看表催促道:“最好今天有六位数买卖。”
隋唐觑她一眼,把目光投向袋子,睡眠和抗焦虑药……
他问怎么回事?
王美丽说睡不好。
“多久了?”
她很想平静的对话,但不佳的状态让她失去控制气息的能力,她蹙眉道,“你说你的事儿。”
隋唐笑了,问她:“这么赶?”
王美丽好笑,这人明知她眼下不是对话好时机,移动通讯里她也没处于一个良好的对话状态,他还搁这儿不紧不慢,是喜欢她呛他?思及此处,她抬起头,只见隋唐两眼含笑,温柔荡漾。
她用力瞪他。有瘾?喜欢受虐?
隋唐敛笑,恢复他一贯的表情,称自己准备搬回家住了。
“然后呢?”她心里想的是,难道品酒会开在他家吗?脑海里迅速规划。
“我看你那儿也不大。”
他很冷静,说话时波澜不惊,幸好王美丽阅读过他很多表情,不然很容易错过他经过伪装的微妙的不自在。她有个直觉,这话他组织过好几遍。胸口有股强烈的嘲笑释放,但疲惫让她没了玩笑心情,“嗯。”
隋唐考虑过如何开口,但对视的瞬间他便清楚,她知道他的意图。和她对话,从来都是这一点最让人愉快。
“我还差你个故事。”
“我又没陪你过年。”她懒洋洋地往转椅上一歪,没想到隋唐会主动提这种事。
“那我讲一半。”
“……行……”
听故事也是需要兴趣的,王美丽此刻的兴趣勉强维持她坐在椅子上。隋唐说如果你想经营酒吧,可以交给你。他对酒吧没兴趣,当时认真是为了取代前妻辛苦经营的咖啡店。现在不想要了。
王美丽将视线投向落地玻璃,吁出口浊气: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别人梦寐以求,他不屑一顾。
他两手一摊表示故事讲完了,王美丽冷冷看着他,“你拉屎喜欢夹吧。”
“什么?”他不解。显然在对话里加入这种粗俗元素,在他的修养范畴之外。
“故事讲一半的人拉不出整条屎。”
她抽身又被隋唐按住,他蹲在她膝前,说:“我还有话。”
手心的温度温热了她僵冻的膝盖骨,王美丽先发制人,“你要是爱上我了,就克制一下。”
隋唐笑了,眼尾的笑纹层层漾开,一点都不酷了。
她拨拨发丝,“说真的。”
他点头:“好,我克制。”他没有反驳。跟她厘清爱,不如跟她谈事。
他邀请她同住,称也许可以帮她改善睡眠。电话里王美丽说新年睡得差,他问之前呢,她说有人抱着不一样吧。他的关心迫不及待落实到了计划,但他不会表达,只是僵硬地邀请她换到他的大房子里。
她倾身靠近,眨眨眼,“那‘女朋友’不会生气吗?”
他平静地看着她,回答:“会。”
王美丽兜捕对手,却被他反将一军。她讶异:“什么?”她以为他会解释不存在‘女朋友’这一身份。
但没想到他承认了:“她会生气,会嫉妒,但我不在乎。”
这个答案在王美丽的意料之外。隋唐和美人的关系确实不一般,重要场合均结伴出席,但她没想到隋唐是怀着这样的意图与美人儿保持关系——他的前妻爱慕美人儿,美人儿不知,当时联结婚姻也多为毁掉美人对隋唐的痴意。他厘清这扭曲的情感后,为平胸臆,即便没有兴趣也以垂钓者姿态勾着美人儿。搅碎她们的梦。
王美丽做出掌掴姿势,掌心落下也只敢轻轻抚他的脸颊,“你可真不要脸。”
“我的故事说完了。”他深出一口气,“现在只问你愿意吗?”
“你有太多选择了,不是吗?”
“是,但都没有你舒服。”他并非玩乐之人,没有功夫浪费精力照料女伴,迎合需求,揣测下文。如她所说,娇公主不满他,路人甲需维系,她是他遇见过最舒适的伴侣,就像苦咖啡遇见百搭牛奶,心情是难以言喻的丝滑。他讨厌抽烟喝酒,可她抽烟喝酒骂脏话讲粗口,却一点也不讨厌。
他有一百个筛选理由,就像第一夜一样。但现在只有一个冲动,就是跟她一起,看着她也好玩儿。
王美丽怔怔看着他,“你问我愿意吗?愿意什么?”她突然不明白了。故事是关系的变量,她的心情摆荡如校准的老称杆。
隋唐自认郑重地说:“除了婚姻,我都能给。”
王美丽笑了,“那给我买毛衣吗?”好像她还在小心眼他上次不肯报销的毛衣事故。
他牵上她的手说,当然。
王美丽挤出幸福的笑,又为难地皱起眉头,“可怎么办呢,我就想要婚姻。我虽然不稀罕,但一个男人说我除了婚姻别的都能给你,不管你有没有老婆,我都觉得这话很烂。”
相握的手转眼僵硬,这是王美丽和隋唐最冷的一次触碰。感情真是糟糕,沾上了连火热的身躯都会冰冷。
她没抽手,继续说:“别以为我特立独行,就以为板上钉钉,就以为我不在乎婚姻。或者说,正因为我特立独行,我古怪,所以我和别人走进婚姻的初衷不同,”她抬高音量,“我就想知道这坟墓有什么恐怖的,我想去鬼屋体验一把,我没指望一辈子,我就想玩一把。
隋唐嗫嚅,下一秒,王美丽甩掉他的手冷脸离开。她不敢置信方才自己的希望曾蠢动过。
怒意自胸腔爆发,她再次开始狂奔,此刻她气的不是隋唐,她气自己的俗。
苏打水加威士忌,佐一颗安眠药。王美丽倒下脑子里划过——我不会死吧。好在,编剧有点人性,下一个转场的睁眼,是新生。
好眠真好,什么爱不爱婚不婚的,都没有睡一个好觉来的踏实。她决定供周公。
周公真的很灵,当天梦想成真。
隋唐凌晨按响门铃,当时王美丽磕了药刚睡,这种时候被人吵醒,不把他c一顿都不姓王。她凶神恶煞道,你就不怕这里有别人,会挨顿揍?我家是随便能按铃的?
看到她的表情,隋唐松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她无可替代的地方,她总是生命力旺盛,不是野草生机勃勃的盛,是烂泥乱七八糟的死不掉。他平静地解了袖扣,撸起袖管,“那我们就打一架。”
她被秀到,迅速管理自己面部表情,“也不看看自己几岁!”
隋唐根本是个很差劲的室友,仅一晚豌豆王子就落了枕,他睡惯大床,要求她换床,王美丽拒绝,第三日家里搬进一张根本不符合房间大小的一米八大床,王美丽甚至都没有合适的床上三件套匹配。她勒住他的脖子用力骑他一顿。他半夜上洗手间绊到,要求换房子,王美丽疯了,完全顾不上他是老板,指着门让他滚,他说可以,我们一起滚。
他的近墨者黑太过迅速,王美丽一时无从骂街。
当她缓过神来时,她已经很自觉地进了隋唐说的“除了婚姻什么都能给你”的配合局。她和美人儿撞上一场正面交锋。她深知自己完全无法和娇公主一较高下,当时她一身工装正在和同事搬桌椅弄场地,美人香奈儿小方跟哒哒入内,左顾右盼。
“找谁吗?”
“唔……没……”
对方忍住眼泪强颜欢笑的时候,王美丽重重心碎了。当晚她又把隋唐狠狠弄了一遍,事毕,她横在一米八中央,喘气儿说你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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