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哽咽,缓缓地低下头。我妈走过来,坐到他身旁,用手轻轻拍着他后背。
大人的事也看不太懂,我递给夏叔叔几张纸巾,默默无语,自己回了房间。
林南柯后来开玩笑问过我家谁来,我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说:“那你家呢?”
“还能有谁,我爸呗。”
家长会如期而至,我在门口等夏叔叔的到来,先等来了林南柯他爸,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林南柯随了他爸,高个子,皮肤白,丹凤眼,我叫叔叔好,他还夸了一句:“这小姑娘怪可爱的。”
从此我对他爸好感加倍。
很快夏叔叔也来了,林南柯就跟刚刚我占了他什么便宜,现在非要讨回来似的,屁颠屁颠跑过来,问了声叔叔好。
夏叔叔应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有点尴尬。
我急忙道:“哦……这个……这个是我爸,这是林南柯,我班纪律委员。”
夏叔叔看我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飘过,两人打了招呼,夏叔叔直夸他:“哟呵,这小伙子长得真高。”
家长会收场,我拿了两张奖状,一张进步奖,一张纪律优秀奖。散会的时候,林南柯兴冲冲地跑过来邀功,并不在意我向他发出的“快滚”信号。
“年加加,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面对夏叔叔愕然的眼神,我赶紧解释:“那个……是这样的,我这次进步,和林同学的帮助有很大的关系,他跟我闹着玩,让我答谢他。”
我刚说完,林南柯便装模作样地点头附和,夏叔叔一脸“我懂我懂我什么都懂”的模样,我恨不得钻进地缝。
“既然你帮了加加,那改天,我和你阿姨商量一下,请你吃个饭哈。”夏叔叔客气道。
有人撑腰,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林南柯似乎有点欣喜,紧接着说:“叔叔,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惊得我下巴差点没来得及收回来。
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话都说了,夏叔叔没台阶下,再加上林南柯铁了心要来我家吃饭,最后没办法,商量着一起出去吃。
我妈在电话里不同意:“出去吃干什么?正好我买了排骨和鸡翅,那孩子帮了我们加加,还是她同学,就一块来家里吃,出去吃不干净。”
林南柯再次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我敢怒不敢言,心里的小人把他剁碎了好几遍。
我妈这人挺热情,安排了一桌子饭菜,吃饭的时候更加热情地调查起了林南柯家的户口。
比如家里几口人、住在哪儿、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之类的,他每回答一个问题,我身上就掉一个油点,一顿饭吃下来,满身油污。
夏叔叔夸我的时候,顺带把林南柯一顿夸,什么多亏了林南柯的帮助,这孩子看起来真不错之类的。
对此,林南柯厚脸皮,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是是是”“好好好”。
后来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问林南柯吃饱了没有。
他回答得坦然:“吃饱了。”
“我先换件衣服,带你出去转转。”
我妈在后面嘱咐我:“别只顾着往外跑,把窗户打开通通风,最近感冒的多。”
我不满:“妈,外面有雾霾。”
“那就放点新鲜的雾霾进来,比憋着强。”
冬天注重保暖,屋子里的窗户很久都没打开过了,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堆小玩具,我使劲推窗户,但每次那窗子都是象征性地晃了几下,然后继续纹丝不动地坚守在那里。
我耐心有限,最后直接使出吃奶的力气来,结果“哗啦”一声,窗户开了,摆在窗前的东西也掉了一地。
我妈喊:“怎么回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林南柯的声音。
“阿姨,我去看看。”
Cut 3
我妈这人不仗义,林南柯说要进来看看,她连拦都没拦一下就放人进来。
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好歹也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要真按照我妈这脾气,闺房可说不准就跟菜市场一样让人随便进进出出,我合计如果那样的话就收个门票,还能赚几个“赏房钱”。
林南柯到我屋里左瞧瞧右看看,摆弄着我桌子上小物件,脸上还时不时出现类似戏谑的表情,真真切切地演绎了一出什么叫作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脸。
他进我房间,我心里倒不反感,反而还有一种异样浮上心头,好像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化开。那种感觉很奇妙,我想把屋子里所有的事物都同他讲一遍,包括地板砖上出现几道裂纹,我又怕说多了招他烦,到了嘴边,竟然只会沉默。
不争气啊年加加。
他看着我墙上贴的海报,笑道:“你喜欢张杰啊?”
我喜欢张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说是班内尽人皆知都不过分,林南柯怎么就跟活在世外桃源似的。
我心中不满,不过现在没有和他吵架的心情,勉强从鼻子里微微发出一个音节,算是“嗯”了一声。
“哟,”他从我床头拿起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多大了,还抱着布娃娃睡觉呢?”
算起来,那个布娃娃十几岁了,是有点老,娃娃的裙边被洗得有点褪色,很多地方有丝线抽了出来,宣告着它的年迈。
我爸妈离婚后,我妈对她惨烈收场的爱情感到愤恨,于是把我亲爹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个干干净净,唯独这个娃娃没扔,因为这是我爸为了哄我妈买的,但我妈又哄了我。
也算是传家宝了,我不想到我这儿断了传承。
或者说,我不想就这样让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消失,都说睹物思人,而我思的,不是我爸一个人,是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一家人。
面对林南柯的嘲笑,我一点想骂他的兴致都没有,伸手就要去夺回来,但是身高是硬伤,他把娃娃往头顶一举,挑衅地昂了昂头,好像在说:“你过来啊。”
要搁平时,我可能没办法,但这可是在我家。
我的地盘我做主且不说,在自己地盘上要是输了,那我就不配拥有尊严。
没有身高我可以找个东西接上,我往四周瞅了一圈,最后动作利落地爬上了床,趁他不注意,一把将娃娃夺了回来。
“你……”
“我?”
我头一歪,学着他的样子,昂了昂头,准备用最潇洒的转身让他心服口服,结果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智取的我,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欣喜,就被一块应该称为“自己人”的床单给暗算了。
脚下的床单好像拧了起来,我的脚实在是转不过那个弯,于是直接向后仰,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在队友的帮助下,我薅着对手的衣服就把他拉了下来。
有福我享,有难同当。
我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揉揉自己的脑袋,就被林南柯放大的一张脸吓得不轻。平时高高在上的男孩子近在咫尺,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甚至还能切身感觉到他一起一伏的胸膛。
这不是电视剧的情节吗?果然,偶像剧诚不欺我,这个动作还真能意外地做出来,下一步是什么?接吻还是……不不不!
我把慌乱藏起来,轻声叫他:“林南柯……”
“嗯?”
“你能不能先起来,你有点沉。”
林南柯试图起身,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我眼看他的脑袋凑过来,吓得赶紧把头侧过去:“你干什么!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南柯突然咯咯咯地笑,又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拉着我衣服呢,我怎么起来?”
他说完,我赶紧松手。
林南柯抬起胳膊,动作十分干脆利落地躲一边去了,这让我在心里为刚刚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羞耻。
人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小小年纪,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房间不大,气氛却陷入了沉默。我实在忍不住,从桌子上拿了两瓶可乐递给他:“要不要喝点?”
他接过去,目光闪躲,满面绯红,好半天憋出一句:“年加加……你占我便宜!”
我:哈?拿错剧本了吧?
考完试获得了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学生时代的快乐有很多种,不上学会快乐,碰见喜欢的人会快乐,考试满分会快乐,而在当时的我眼里,以上举例统统与我无关,我所得到的快乐仅仅是不用早起而已。
但是我的快乐还没超过三天,我妈就让夏叔叔给我报名了寒假数学班,从此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不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赵思念他们出去玩,自己却苦哈哈地做函数。
要不是夏叔叔拦着,我妈把英语班也得给我报了,说我虽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总得努力扶一把。
我算是知道了,我妈就是我青春期快乐的捕杀者,歪心思才开始蠢蠢欲动,就胎死腹中。
上补习班的第二天,我没想到会碰到林南柯,不过他看见我,好像一点都不惊奇。
他的波澜不惊就显得我不淡定了,我问他怎么在这儿。
他说:“就你能报班我不能报吗?”说着,绕到我身后,强行把课本塞到了我的书包里。
“你干吗啊?”我卸下书包,打算给他扔出来。
林南柯笑嘻嘻道:“我没背书包,一会儿还要去看电影,手里拿着英语课本不太好吧?”
那又关我什么事?我刚想骂出口,脑子转了个弯儿,刚刚他说去做什么?
我多余地问了一句:“和谁看电影?”
他睥睨着我,一副“我很高贵”的样子,突然又神秘兮兮地低下头冲我招招手,我以为可以听到什么八卦,赶紧把耳朵挪过去。
“你——猜——”
无不无聊?我要是能猜到还问什么?
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正儿八经的话,我不搭理他,爱和谁看电影和谁看电影去,看什么类型的电影都和我没关系。
话是如此,可心里总是莫名一阵发酸,会不会是盛雅媛?还是高二对他有意思的学姐?我脑子有连锁效应,紧接着扯出一连串的问题,林南柯要是早恋了,那会不会影响学习和打篮球?
不行!我要阻止这场事件的发生,挽救这个误入歧途的小男孩!
这时,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你想什么呢?”
我有点心虚,但还是赶紧摆手:“没想什么没想什么,嘿嘿嘿……”
林南柯突然叹了口气:“你听说过孤独等级吗?”
当然听说过,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过生日,最高级别是一个人去医院。
他拍拍我的肩膀:“现在我要从第一级直接跳到第三级了,一个人去看电影。”
我疑惑:“你一个人去看什么电影?”
他无奈:“没有人陪我去看呗,好孤独啊。”
“那就不去,打打篮球看看书不行吗,瞎跑什么?”
林南柯眼神奇怪地看着我。
我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还没开口问他,他突然拉起我就往前走,那一双手力气大得甩都甩不开。
“你什么毛病?现在不流行吵架了流行直接动手了吗?”
他突然停下,我重心不稳一头撞在他背上。
“林南柯,你脑子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他回头看我,眼神复杂。
“有问题的不是我,是你。”
怎么还倒打一耙呢?我让他松手,他不松,手腕子攥得有点疼,最后我干脆放弃挣扎,反正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对我做什么,我倒是想看看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走的这条路是往电影院去的,我恍然大悟,心情瞬间一片明媚,忍不住得意忘形开始叨叨:“林南柯,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知道你是要去电影院,一个人孤独我可以理解,所以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不就是看个电影吗,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身为纪律委员做事情能不能不要这么……”
“闭嘴!”
“好的。”
林南柯总算不再拉着我,我跟在他身边,接受了他变着法请我看电影的这个事实。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早晚有一天,我要弄死他。”
——站在后面看着林南柯买票的我没良心地想。
Cut 4
我没指望林南柯能选出什么好电影。
结果拿到票的时候,我发现是一部爱情片,还挺让我惊讶的。
对于林南柯,我决定采取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模式,坐在座位上,我嘴里即便塞满了爆米花,也要嘲笑他居然腻腻歪歪的,还看文艺爱情片。
林南柯让我少说话,电影要开始了。
电影挺狗血的,讲述了两位从小关系很好的闺密,先后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的故事。
林南柯看得直打哈欠,最后干脆闭上眼睛睡着了。我也觉得挺没劲的,叹了口气,往四周瞧了瞧,又塞了几口爆米花,顺便把他歪过来的头推了推。
大屏幕上还在播放着接下来的剧情,男主跪在女主门前求她原谅。借着昏暗的光亮,我实在是无聊,便打量起总是能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颗脑袋。
林南柯的睫毛其实很长,平时都藏在眼皮褶皱下面,睡觉时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一起一伏,他靠得很近,我有点紧张。
我暗暗想,如果不是最开始的那样针锋相对,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这个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时,他微微动了动。我赶紧把头移回来,但动作幅度过大,牵动了肩膀上的肌肉,他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我:“电影还没结束?”
“没呢。”
“你刚刚是不是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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