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阿姨,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一边倒水一边插话:“你活该。”
“加加,怎么说话呢?”
我噘噘嘴。那两人聊得火热,上至盘古开天地,下至未来二十三世纪,这太抽象了,我根本就没办法插足,正准备抱着杯子躲边上坐着去,林南柯突然叫我。
“年加加,你看我的手指头破了,能不能帮我也倒杯水?”
“你另一只手没破。”我看着他的右手,“还好你割的是左手。”
他表情微微一变,突然咳嗽起来。我没懂他什么意思,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坚强地把话说完:“要是右手的话就不能写字了。”
林南柯表情突然缓和了。
什么嘛?我云里雾里。
他让我快点倒水去,这次的物理作业可以辅导我。
我说我不,我自己可以完成。
他表示当着阿姨的面,就不能给点面子。
我说我妈不是外人,要什么面子。
这时,我妈看不下去了:“少废话,给他倒水。”
我:“好嘞!”
我什么困难都能克服,除了我妈。
最近学习生活都挺平稳,我以为我高三了,水逆这事也放了我一马,但没想到还是太年轻,人果然不能沾沾自喜,否则倒霉的事必定上头。
我妈生病,我有时候早上来不及吃早饭我就往学校跑,路上来不及买东西,只能课间偷着去学校超市买点小零食。
问题就出在这些小零食身上,上课肚子咕咕叫,偏偏老师还停止了讲课,让大家自己做题。
空气突然安静,我实在是害怕左右邻居听到这不合时宜的声音,于是打算偷偷吃两口垫一垫。
万万没想到化学老师戴了眼镜就是不一样,很快就盯上了把头塞进课桌偷吃的我。
“年加加,你干吗呢?”
我吓了一跳,赶紧住嘴。
脚步声逐渐靠近,像是宣告着死期一样。
化学老师说:“干吗呢,出来。”
我晃了几下,有点尴尬。
林南柯这时候还在后面踢我凳子。
化学老师:“年加加,你这是玩的哪出啊?学鸵鸟?”
隐约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声,我心里更着急了。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几乎是哭着喊出声:“老师!救救我!我头卡在里面了!”
事情的最后,大家各显神通,帮我拔了半天都没把头拔出来,差点没把我这个当事人给折腾死,最后只能叫消防来卸桌子。
等消防员的过程中,林南柯还嘲笑我:“你也太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蠢的。”
就连消防员也被我逗乐了,他一边拆桌子,一边夸我是个人才,这是他做消防员三年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笑的事,问我出来后可不可以给他个签名。
我纳闷为什么,他说:“你必火。”
果然,我一战成名,包括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都略有耳闻:高三一位学姐因为上课偷吃,头被卡在了课桌里,最后找来了消防员。
学校还特意为大家做了一期校园安全知识专栏,里面重点写到了不要低估头的尺寸,也不要高估课桌的大小。
我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做人要小心,偷吃需谨慎。
本以为这事得召开我的专属家长座谈会,谁知道孙老师只是批评了我一顿,让我以后有问题跟老师说,不要再干这么缺心眼的事了,人没事就好。
说几句实话,缺心眼的我听了孙老师这番温情的话还有点感动。
第八章
微妙关系
Cut 1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拥有的不是占星师的天赋,而是乌鸦嘴的传承人。
我念叨孙老师的好没念叨几天,他就因为修多媒体设备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那凳子不算高,可是孙老师站上去的时候毫无防备,甚至还抬着头找线路,凳子腿就跟故意作对似的晃了两下,然后一条腿“咔”的一声就断了。
与这清脆的断木声相匹配的,就是孙老师的哀鸣和全班的哗然。林南柯是反应比较快的,看到凳子腿松动就赶紧跑了过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我看着摔得四仰八叉的孙老师暗自腹诽,一开始修多媒体这事该是班长来干的,孙老师进门后,非要让我们这群小兔崽子开开眼,看看一位功成名就的理科生是怎么通过物理知识修电路的,结果岁月不饶人,再多的知识也填不满一把老骨头。
这一摔不要紧,人还能喘气,就是躺在地上动不了,全班都傻了,最后林南柯拿着孙老师的手机打了120,把孙老师送进了医院。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班级没人管,后面贪玩的同学快翻了天,到了下午大课间。我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就听到八卦小分队开始议论这事,说老孙摔得挺严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再加上快要高考,让语文老师带班到我们毕业。
我听了一耳朵,半信半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结果再睁开眼,就看到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我差点以为自己在梦里。
孙老师在我们高考前肯定是回不到工作岗位上了,全班同学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凑钱买点礼物,去医院看看他。
林南柯在这事上还挺有领导能力的,让人刮目相看。其实除了嘴贱点,他其他地方还挺不错的。
我同桌说那哪是嘴贱点啊,他那是只对你一个人嘴贱,而且给林南柯递信的人可不少,让我好好珍惜。
我赶紧甩锅:“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听他们瞎传。”
“那可不见得,你没发现林南柯对别的女同学都爱搭不理的吗?”
“没发现。”我实话实说。
他“嘁”了一声,回过头继续忙他的漫画去了。
计划着周末去看孙老师,就要早点做准备。
当然,也有不愿意过来的,自己不想花时间花钱也就算了,还煽动别人说:“孙老师这事学校肯定管,我们操什么心,估计人家躺在病床上吃香的喝辣的,早把我们忘了。平时他可没少找我们麻烦,我还希望他永远都起不来呢,浪费那感情?还是省省吧。”
他说话声音很大,整个班都能听到,我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南柯,心里五味杂陈。
我奉行的原则之一是忍不住就不忍,于是我回他一句:“你人不过来可以,份子钱到位了也算是表达了心意。”
对方气焰突然降了下去,没正面回答我,喊了声“班长”,等着林南柯表态。
我心想林南柯可别拆我台啊,就听他说:“年加加说得有道理。”
“可我妈已经很久没给我零花钱了。”对方见耍赖不成,又开始卖惨,“我妈最近没了工作,生活挺困难的……”
给孙老师买的礼物不贵,平均下来每个人也就五块钱,为了这点钱在这里卖可怜,我觉得他这个人都不值五块钱。
我脾气上来,没好气地冲他嚷:“孙老师再怎么样也照顾了我们三年,也是为了我们才住院的。他平时对我们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你也不傻,但是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人,我们怕的不是缺你那点钱,我们怕的是你缺良心。”
他也急了,脸憋得通红:“年加加,你放什么屁呢!你是干什么吃的?在这里多管闲事,你别以为仗着班长在我就怕你,我警告你管住你的嘴。”话说着,他似乎想要动手,起身就冲我过来。
林南柯突然侧过身,把我往后一拽,直接挡在了前面,死死地盯着对方,语气不急不缓:“筹钱也好,去看孙老师也好,都是自愿的。每个人理解不一样,有人珍惜这三年的缘分,有人觉得孙老师还不如充游戏币重要,可以选择沉默,但是请不要诋毁。”
对方哑口无言。
后来,林南柯跟我提这事,说我讲话的方式有问题。
“你从一开始就该说明,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请不要诋毁孙老师。你倒是好,说钱到位就可以,显得跟道德绑架似的。”
我说:“那你还点头附和我了呢。”
他表示:“我那是怕你被人骂死。也就我理解了你的意思,不帮你的话,你可就以一敌众了。”
这么说来,他批评我,我还得感谢他?
周末一群神秘势力出动,把孙老师所在的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查房的护士看到我们都吓了一跳,一边检查一边纳闷:“你们这是新文化运动?”
说明来意后,她表示大家的心是好的,但是病人刚动了手术,最好是多休息,我们匆匆问候几句就离开了。
不过孙老师有一句话让人印象挺深刻的,他说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不在的时间里,一定要多注意,千万别惹事,然后好好学习。
还是老意思,我们点头一一应下。
但孙老师还说:“换汤不换药。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你们从小听到大了,但是老师还是要说,脱口而出一句话太简单了,很少有人会仔细去想话中的含义。我必须好好教育你们,你们这帮孩子其实就是没长好的盆栽,总得给你们剪剪杈,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长。”
说完,他特别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和林南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产生的错觉。
出了门,同学们各忙各的,我们本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玩。林南柯比较扫兴,他表示既然大家闲着,不如一起去图书馆做题吧。
我觉得该把这人扔到战争时期去敌方做辅助,每当敌人胜利了开庆功宴,他就及时出现,告诉他们其实是大梦一场空,一盆冷水泼下来,时间久了,敌人不仅心态崩了,说不定还会由于水泼多了得中风。
不去做卧底真是可惜了。
赵思念说:“要不我们去河边挖土吧?”
郑繁星突然点了点头,我瞪着那两人,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选择挖土,面对这种绝妙的馊主意,除了有病以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词了。
犹豫就会败北。
比起被人拉去做题,我宁可有病,所以毅然决然地答应了。
病入膏肓,不必救我。
后来才知道,赵思念这个人跑到河边来是有目的的,她抓着自己掉下来的几根头发,挖了一个坑,说要埋进去。
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听来的许愿方式,在有心上人陪伴,而心上人却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头发埋在河边许愿,就能和心上人永远地在一起。
我听了反倒是觉得像鬼故事,莫名地惊悚。
我看着赵思念一点一点挖出一个坑来,又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放进去埋了,突然想起一个典故:黛玉葬花。
黛玉就算了,我觉得她像程咬金。
古有黛玉葬花,今有思念为心上人葬发。
妙啊。
林南柯更幼稚,坐到我旁边,从我衣服上捏死一只蚂蚁,装模作样地哀伤半天,说自己杀生了,注定做不了“连蚂蚁都没捏死过”的人,然后拉着我给它做土葬,一起给蚂蚁也挖了个坑。
我得庆幸他还好没说火葬。
林南柯埋完了,回过头,深情款款地对我说了一句:“这是我们两个送走的第一个生命。”
我忽略他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心想也对,人生第一次都值得纪念,所以为了庆祝人生第一埋,我决定请大家喝饮料。
现在回头想想,除了觉得当时自己是个二百五,还觉得惨死的蚂蚁也挺可怜的,无缘无故被杀了不说,死后还被一群人庆祝。
Cut 2
高考在即,墙上贴的高考倒计时每天都在更新,每个人心里的想法也在改变。
高考前一周拍了毕业照,老孙为了这事还特意坐着轮椅过来。林南柯身为班长,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而我身为全班最矮的,蹲在了第一排的正中间。
拍毕业照的时候要求统一着装,所有人都穿了夏季校服,我们的夏天也从轰轰烈烈地开始,直到现在莽莽撞撞地结束。
赵思念说时间太快了,想想刚入学的时候,那时候还满怀着对高中三年的憧憬,现在一转眼,大家都成年了。
我还没来得及陷入这无可奈何的感伤之中,问题就来了。
我这人看起来挺没心没肺的,但心理素质真的不太强,最怕的不是别人给予压力,而是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于是,在这兵荒马乱的高考前,我考前焦虑了。
当我开始背什么题都烦躁,难以静下心来的时候。林南柯率先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让我放轻松,然后每天放学带我去小河边走走。
我那时候挺害怕的,甚至想干脆不去参加考试了,只要我不去,这条命运的汪洋就不会淹没我。
这想法说出来,林南柯差点没把我从河边推下去。他有点恼怒,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汪洋?万一就是小水沟呢。”
我表示不用安慰我了,他还是说:“高考不就是收麦子吗?辛苦种了三年,长得又好,你怎么就不敢收了?”
这话听起来让人挺感动的,感动之处在于,他说我的麦子长得不错。
我这人耳根子并不软,但他每天几乎都在尽全力地帮我赶走烦恼,如果说心里不动容,那是假的。
赵思念还特意提过这事,表示郑繁星如果跟林南柯似的,那她做梦都不愿意醒过来。我说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赵思念不屑:“谁信啊。”
不管她信不信,反正我们两个当事人问心无愧。
这话在心里念叨完,我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问心无愧谈不上,想占点便宜倒是真的。
考试大关即将到来,每个人都不容易,赵思念更是临时抱佛脚,不止一次吐槽自己学得脑子疼,还问我:“林南柯有没有告诉过你,吃什么东西补脑啊?”
我想了想,回她两个字:吃亏。
考试前几天,全校停电。
当然,为了给我们空出考场,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都回家享受自由去了,只剩下一群即将接受命运制裁的高三学生。
这一停电,晚自习就没法再继续上了,谁都无心学习,林南柯难得高抬贵手,干脆不管了,大家便组团坐在一起,聊天吃零食。
我同桌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加上林南柯和他同桌,一共四个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点游戏还能缓解考前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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