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对不起人家总得做点什么补偿补偿。在良心的促使之下,我在买饮料的时候特地多给他买了一瓶。
赵思念说:“铁公鸡拔毛了。”
我妈怕我上午饿,早晨出门会往我书包里扔几块巧克力,进教室时路过林南柯桌前,我随手给他扔下两块。
他来了之后,一边放书包一边问哪儿来的。
他同桌用眼神示意我,等目光相接的一刻,我露出蓄谋已久的温柔笑容。
体育课需要去取体育器材,老师派了林南柯一人,我主动请缨,算是帮他减轻负担,即使后来知道,他只是去抱一个篮球。
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我特意跑到林南柯身边,问他写完了没有,林南柯看到我后表情凝固。
我趁他凝固着,表示没关系,又把自己的作业本甩在他面前,让他尽管抄。
他盯着作业本看了几秒,问我是不是疯了。
旁边人冷冷道:“抄你的还不如他瞎蒙对的多。”
总之,为了弥补自己一时冲动所犯下的错误,我极尽所能,做遍狗腿之事。最后我把他喊出来,准备最后一步的道歉。
林南柯站在楼道风口,一阵风从他的方向吹过来,吹散了秋老虎的威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他问我:“年加加,你这段时间够奇怪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吗……”
他突然沉默了,我缓缓抬头,看着那双眼睛,多年绘画经验,让我不自觉在脑袋里描出了他脸形的轮廓。
放学后的楼道太安静了,一阵风吹过,外头的叶子乘着风轻飘飘地落下,我仿佛能听到风将它们送到地面前轻轻叮嘱的声音。
“年加加。”
“嗯?”
他多了几分羞怯,我警惕起来。
林南柯一脸认真:“我只想好好学习。”
我:“?”
“所以,你不要再白费劲儿了。”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总算明白过来,忍了忍还是没憋住——
“林南柯,你神经病吧?”
赵思念说,我最近的行为的确让人迷惑,别说林南柯会误会了,就连她都觉得我对林南柯有那意思,更何况学校其他人。
苍天啊。
我仰天长啸,难道正值花季少女的我一颗芳心还没开始乱撞就已经被拍死在名为“林南柯”的这片草原上了?
赵思念:“我劝你还是跟他说实话吧,这样下去对你俩的名声都不好。薯片吃不吃?”
“我自己来。”我在一众薯片里挑来挑去,可比克是周杰伦代言的,但是乐事比可比克好吃。
我问她:“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撒谎吗?”
“因为有时候实话被人嫌恶。”
“知道就好,给我拿一下那个糖。”
赵思念走到收银台前,把东西一摊:“你以为林南柯是傻子吗?他早就看出来了。”
我没理她,直接让售货员结账。
我当然知道林南柯早就看出来了,我也不是傻子。
只是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和彼此心知肚明然后心照不宣地揭过,虽然都有事实真相的参加,可根本意义不相同。
比如现在他来问我这件事是不是我干的,我可以选择死不承认,坦白后可就没这个选项了。
我这人虽然看起来风风火火,但是做起事情来也真是婆婆妈妈,前怕狼后怕虎。我妈生气的时候骂我,说我这个脾气和我爸一模一样。
她说的是我的亲爸,不是现在的继父。
说起我的爸爸妈妈,我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总的来说呢,就是他俩的爱情故事可以写成一本言情小说,男女主角最后没有在一起的那种。
我的继父对我很好,在我的记忆里,他所占的比重比我那位摸不到人的亲爹多了太多,我妈脾气不好,有什么事,我倒是只敢和他讲讲。
晚上回去后,我匆匆吃两口饭就放下筷子了,我妈暴躁,刚想骂我几句,他就拦住了她。
我干脆回屋自我反省。
没过一会儿,他就敲门问我睡了吗,我说没有。
他进来,坐在一边,问我:“加加,我和你妈都觉得你这两天心情不太好,能和夏叔叔说说怎么回事吗?”
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件事于情于理都是我有错在先,而且这种少男少女之间的朦胧情感,当时的我也说不出口。
出口必死。
赵思念后来问我为什么不敢坦白说出来,我举了个例子,说,这其实就和我主动告诉父母自己早恋了是一个性质。
赵思念劝解道:“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能为你提供解决方法呢?”
“你都说了,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下一次就成为引爆亲子大战的导火索呢?他们都是过来人,你只要有了苗头,剩下能给你脑补出一部电视连续剧。”
后来我想了想,这不是说废话吗?有了不对劲的苗头就都能猜到,那我还隐瞒个什么劲?
这行为真是比鸵鸟还鸵鸟,足够自欺欺人。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坦白。
“夏叔叔,你说人们爱听实话还是爱听假话?”
“这得看情况。”
“那如果对方已经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就是没说破呢?是不是该给他道歉?”
那个中年人坐在我对面,我能看到他为这个家奔波操劳而长出的皱纹,黄色皮肤上,那几道年龄的沟壑显得慈祥又温暖。他笑呵呵地说:“那说不定,人家其实就是在等你的一句坦诚呢,心知肚明,话没说开,所以一直没台阶下,你说这事怪谁?”
我陷入了沉思。
我睡前一直琢磨这事,甚至做梦还梦见林南柯变成了啄木鸟,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一口一口叨我,一边叨还一边逼问:“你到底说不说实话,说不说实话!”
我是饿醒的,梦里后来我被啄得生了一肚子气,没忍住,就把林南柯那只鸟给烤了。
第二天课间操,我逮了个空,叫林南柯一起去接热水。
他一开始没动,把杯子递给我。
“谢谢。”
我说:“我找你有事。”
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最后拿起杯子跟我一块出来了。
“有什么事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改试卷。”
“林南柯,我承认上次黑板上的字是我写的,对不起。”
林南柯说:“就这事?”
我说:“对啊,就这事。”
他表示:“那没事了,回去吧。”
我诧异地站在原地没动,他返回来,说我:“我早就知道了,也没怪你。回去上课吧。”
凭什么不怪我?我准备质问,难道是他真的心无旁骛,对这种名誉问题已经视为身外之物?还是这人假戏真做?或者觉得我无聊,不屑于陪我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他以为自己是谁?不过就是一个纪律委员罢了,还是会公报私仇那种,平时针对我针对得还少吗?现在有实锤把柄在手,装什么圣母玛利亚?
我装了一肚子的疑惑还有怒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怒火。
然而,我说:“知道了。”
第三章
憨憨行为
Cut 1
林南柯并没有悔改。
距离道歉过去不超过五分钟,他就因为我画星盘收走了我的草稿纸。
赵思念摇头叹息:“有这样的纪律委员,何愁成绩不上坡啊。”
原本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迟迟不来,变成了自习课。
后来孙老师来了,还带着一位新老师。
孙老师戴着扩音器,慢条斯理道:“那个同学们啊,你们语文老师最近身体不舒服,请了一段时间假。我们的语文课以后就由胡老师上了,你们都听话啊。”
旁边的女老师一看就是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样子,身上还带着韧劲,不过长得挺好看,孙老师一把年纪,和她说话都有点结巴。
“那个……胡老师,这里就交给你了哈。谁不听话告诉我,我收拾他。”说完,临出门的时候还瞪了我们一眼。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老师也是这样,刚来还没说几句,就发了一套卷子,说要测测同学们的掌握程度,也好部署接下来的课程。
我在心里对她这种大胆的行为感到不安,上来就做测试,恐怕诸位同学心里已经对她打了红叉。
一般来讲,我考试时只挑会做的填上,填完剩下的时间便与周公商讨其他题的答案,讨论着,眼皮就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打起瞌睡。
其他科老师知道我的水平,大部分放任而去,但这个语文老师不一样,过来敲敲我的桌子,让我困的话就站起来。
赵思念道:“林南柯还是跟你过不去,这小报告还是他打的。”
他完了。
林南柯下课还特意跑过来问我,站一节课感觉怎么样。
我表示新来的老师不懂事,过几天习惯就好了。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我和林南柯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你争我斗的状态,不过也多亏了他,我现在练就了一身能做间谍的本领。
赵思念最近挺忙的,天天往隔壁班跑,唉,少女心事总是诗。
我有时候调侃她,问她去隔壁干吗了,她吞吞吐吐说是去问问题。
“咱们班没有值得你学习的人了吗?倒数第七同学。”
她瞪我。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期中测评马上就要来了,毕竟是上了树人中学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考试,月考是自己学校里组织的,但期中考试却会在全市排名。老师和同学们都显得极为重视,尤其是那些憋着一口气的同学,为了能在第一次大考中大显身手,证明自己的学习能力,除了上厕所喝水,我就没见他们从座位上动过。
下课跑出去散心的,仍旧是我们这一群“真空人才”,两眼一闭,啥都不会,逍遥自在。
下课铃声一响,我从课本里把脑子抽离出来,伸了一个懒腰,却看周围人还都在奋笔疾书。
我说:“赵思念,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没有?”
她嗅了嗅,摇头。
“你看,那是从考试坟墓里发出来的,书呆子的臭味。”
她点头附和:“正解,正解。”
不过,相比较赵思念家里无人问津成绩,我其实还是有点担忧的。我妈昨天晚上还为了我的考试,特意多买了几块排骨,让我好好补补身体。
如果没吃也就算了,我这人抵抗不住诱惑,三两口就吞了下去,排骨恐怕已经消化了。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
我放学回去的路上,脑袋里全部都是数学公式,赵思念鄙夷地望着我,说上课的时候也没看你多认真,现在瞎勤快什么。
我没理她。
别人学习靠的是持之以恒坚韧不拔的精神,而我学习靠的是热乎劲,这会儿想学的情绪上来了,要赶紧抓住。
没过一会儿,她突然掐住我的胳膊。
“年加加,年加加!”
东北女孩手劲真可以,我倒吸一口气,赶紧推开她。
“怎么了?”
“你看前面是不是林南柯和隔壁班那班长?”
我抬头,斜前方两个男生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走在路边,左边那个可不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的林南柯吗?
她拉我快跑,我被她拖着,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又停下了。
“你怎么了?”
我说:“要不……你过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真的,在我学习劲头正高昂的时候,突然被石头打击一下我真受不了。
赵思念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我,无奈地叹气:“好吧,我陪着你,你不去我也不追了。”
挺不好意思的。
她半天没说话,我手里拿着课本,一股热血突然冲上脑子,二话不说拉起赵思念就朝着他俩跑过去,我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
赵思念吓一跳,一边往前跑一边喊:“怎么了?你突然发什么神经?不是不追了吗?”
跑着跑着,林南柯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就在我以为他们听到了追赶声,打算等一等的时候,两个人骑上自行车,车轮轧过一片落叶,“吱呀吱呀”地越走越远。
我和赵思念停下脚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对面互相看着对方在风中凌乱。
我妈有句话说对了一半,就是好的学校会带来好的学习氛围,但是树中对我的影响并不是变得上进,任何事情都有双面性,学习的事儿也不例外。
像我这种原本学习就跟不上的学渣,在树人中学快节奏的教学模式中,我每堂课听得就跟天书一样。
大家的学习基础不同,而且绝大部分人都是凭借实力考上树中,所以,老师制订学习方案时也按少数服从多数来,像我这种吊车尾的,就只能妥协。
我知道夏叔叔和我妈送我去树人中学是为了我好,但是大多时候其实都是父母把这种自己想象中的“为了你好”强加在儿女身上了,他们总是用自己年长的身份告诉你,这事为了你好,无形的道德压力又让你没办法从根本上反驳。
吃饭的时候,我妈还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像是多吃了就可以成绩变好一样。我妈说:“你最近的努力我都看到了。”
我心说那就好,我尽力了。
她又问我:“有没有信心冲进前十名?”
嘴边的肉突然就不香了。
我看看我妈,又看看夏叔叔,最后胡乱扒几口饭,自己进屋学习去了。
我妈总是喜欢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我觉得这样不好,人们只记住了最后那巴掌,却没有记住甜枣。
我姥姥说过,我妈这人脾气就这样,要不是这脾气改不掉,也不至于和我亲爸离婚。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妈挺可怜的,别人因为最后的那巴掌怪她,却想不起之前她也为了别人打过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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