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见陈映坐在上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遂问:“干嘛呢?”
“明天得辅导。”
陈映回答,手里的笔却在不停游走。
“导就导呗,用得着这么拼命?”
纵使嘴巴里塞满了食物,高威还是能想办法挤出话来。
这时,站在寝室底下的胡大海叫了声陈映,说让他帮个忙把放在床上的校服外套丢下来。
“你自己拿吧。”
生硬冷漠,就是他惯来的风格,这寝室里大伙都知道,要想让陈映帮忙,那比登天还难。
胡大海努努眉,他就是试试,结果还是结果,一点儿也不意外。
没辙,胡大海只好自己上去把校服勾了下来。
陈映就是这样,跟每个人都保持着一段或长或短的距离,似乎本性如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他尝试接触任何人时,每个人都会因为他的身世而对他百般羞辱。
他不由想起小学也有一个同学要他帮忙取东西,结果那位同学非说他拿走了他夹在书里的钱,事情闹到班主任那里,陈映自然是被狠狠教训了一番。
谁会相信死刑犯的孩子呢?
高威砰地一声坐到床上,弄得整个铁质床架都在颤抖,这般余震波及到位于上铺的陈映。
他笔尖猛地一滑,半颗字成了狂草。
“胖子,你再这么吃下去恐怕我们得打地铺了。”
“我爸说了,人这一辈子就是几十年,得让自己快乐。”
“倒是你,明明不喜欢学习干嘛要强迫自己在这里做这些啊……”
“老师交代的。”陈映说。
“桑仙仙?”高威歪头疑问。
桑仙仙是他给桑伊人的绰号,毕竟她是这么些年里高威见过颜值最高的老师了。
“嗯。”
陈映用重重的鼻音嗯了下。
高威嘁了声,道:“那你怕什么?桑仙仙又不打人,就是啰嗦了点,听听就完了呗……”
不屑一顾,其实班里的同学对桑伊人的态度就是这个,但陈映听来总觉得不太舒服。
“明天这题弄不出答案你就等着。”
陈映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凶狠的话。
“你还是人吗?”高威控诉。
“如假包换。”
他是做得出的。
高威摸清了这家伙的秉性。
“你现在快乐吗?”
高威不服气地问道。
“快乐。”
懒洋洋的语气好像是玩笑。
陈映继续埋头,尽管他对此也一知半解,但他现在有足够无限的动力去求索这些谜团。
另外可以稍加提一下的是毛小南和金双北的赌约在陈映接手辅导后便戛然而止。
那一天,高威莫名其妙被请了顿鸡腿饭。
翌日,阳光决定不再临幸,取而代之是萧条的暗灰色。
夏天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可以明媚,可以娇蛮,还可以深沉。
一天的课程没有一节桑伊人的课,陈映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乏味,好几堂课他又差点跟高威一起落进梦乡。
心情跟天气一样,阴郁得可怕。
晚自习下课前,高威嚷嚷着要去食堂买炸鸡腿,说要陈映帮他一块抢。
陈映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说自己得在教室准备明天的辅导。
高威戳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猪油蒙上他的心,教他彻底忘记革命友谊。
“轰隆!”
劈叉的白色闪电在窗外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如雷贯耳的响雷。
雨点飘洒进来,润湿了陈映的草稿纸,他起身关窗,把世界挡在外面。
安静了许多。
陈映继续做题。
陪伴他的,只有黑板上方那块滴答滴答的老式时钟和窗外那棵在被雨打得垂头丧气的树。
树叶飘零,被无情的巨力拉扯到地面,地面很快积了薄薄一层水,翠绿的叶漂浮在上面,漫无目的地游动。
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桑伊人已经等了近二十来分钟,这豆大的雨点还是一团一团往地上砸。
雨滴下落,水花四溢,溅湿了桑伊人的裤管,她朝里缩了缩身子,心想不知这场夏日的狂风暴雨什么时候可以停歇。
昏暗的教学楼门口立着个人,陈映走近两步,眼睛唰地一下亮起来。
“桑老师。”
他迫不及待跑上前。
这样的动作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纠结。
桑伊人扭头,见到来人,喜色道:“陈映?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从教室下来。”
“这么晚了,你在教室做什么?”桑伊人疑惑,这都快十一点了。
陈映腼腆垂下头:“寝室里人太多,我就想在教室把明天要讲的内容准备出来。”
“这……”桑伊人眼中的疑色很快转为对他的欣赏。
这实在是件值得她惊讶的事,原本以为身世曲折的陈映会是最难搞定的一个,没想到……
陈映看她两手空空,问:“老师,你没带伞?”
“没有……”桑伊人不好意思承认,她的确是个容易丢三落四的人。
明明天气预报早已经预警了最近的暴雨天气。
陈映看向她,她的眼睛仿佛被水色浸染,亮得如同一面镜子,而其中映着雨和他的脸,他挪开眼神,语气里有不易觉察的慌乱。
内心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这样的雨,是不是下得有点不合时宜?
话题不能中断太久,所以陈映立刻把手里的雨伞递过去:
“老师,伞给你。”
桑伊人呆住,未接,她惊诧地问:“那你呢?”
“没关系的!”
陈映把伞塞进她无措的手中,随后拔腿快速冲进雨幕,他跑得飞快,几乎是用了身体极限的速度在狂奔。
桑伊人拒绝的话最后被迫湮没,消失在空气中。
这孩子……
胸口暖烘烘的,有种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孩子终于懂事的感觉。
可是,他会不会感冒啊?
欣慰之余,桑伊人不免为他消瘦的身体担心起来。
高威见陈映湿漉漉地走进来,问道:“哎哎哎,你怎么湿成这样?”
“下雨了。”陈映粗喘着气说,跑得有点快,心脏现在还在狂跳。
“我知道啊,可你不是有伞吗?”高威疑惑,他分明记得陈映今天早上带了伞。
“借出去了。”
“给谁啊?”
陈映顿住,愣了半天才说:“桑老师。”
“桑仙仙??”高威吃惊,“不是,你干嘛给她?”
“下雨了。”陈映重复着先前的那句话。
“我意思是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人了?自己淋雨把伞给别人,你这牺牲也太大了吧?”高威直呼不信。
这小子眼里从来只有自己,哪里会关心别人缺啥少啥啊?
“哎,”高威贱贱一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你,不会对桑仙仙有什么想法吧,嗯?”
什么想法?
这四个大字仿佛一记重锤落入陈映的脑袋,他沉脸:“你胡说什么呢!”
“怎么了?”高威无所谓地挑挑眉。
“你信不信我让你见不着明天的鸡腿!”陈映怒着他,连尾音下落都充斥了一股火气。
“开个玩笑嘛,”高威耸耸肩,“你当真啊?”
瞧着高威真是一脸开玩笑的样子,陈映生冷的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陈映紧绷的脸色慢慢舒缓下来。
“谁让你突然变得这么奇怪……”这事儿说出去谁都会不信的。
陈映还是习惯不了高威巨大的呼噜声,他转了身,把脸对准了黑暗里冷白色的墙。
双脚本能地蜷缩,空出的地方被对床的胡大海占领。
静谧容易催生反省。
为什么?
他暗暗地问自己。
就像高威满腹的疑问,陈映对自己也有一肚子的问号。
他刚刚其实可以绕到另一侧离开的,教学楼的出口并非只有那一个而已。
但是……看见桑伊人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想到要躲避,脑中唯一的念头是她怎么还没回家?
雨这么大,天这么暗,她一个人……
时间也晚了,她怎么会到学校待到现在?
陈映皱紧眉头,心脏情不自禁为那位身材单薄的女教师担心起来。
她不知道这么晚回去的风险系数很大么?
你,不会对桑仙仙有什么想法吧,嗯?
高威调侃的话像灵活的兔子钻了出来。
想法两个字像锁链一样捆住陈映的身体,他裹紧身上的毛毯,努力抑住不断蔓延的慌乱。
眼中的平静被冲散,陈映索性闭上眼睛,用不断吞咽口水的做法来稀释血液中的紧张。
什么想法?
他只是……脑子宕机中,过了好几秒才有一点点反应。
他只是觉得桑伊人对他还不错。
别胡思乱想了,睡觉……
他警告自己。
沉睡对陈映来说是不容易的一件事,可今天好像他困得格外明显。高威推了他好几把,可陈映还是支支吾吾地没起来。
“陈映,快起来,要迟到了!”
高威大叫。
作为室长,他有义务把室友在上课前带到教室。
“几点了?”陈映用力地撑开眼皮。
好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重得要命。
声音略有些沙哑,高威觉得不对劲,问道:“你声音怎么了?不是感冒了吧?”
陈映转身过来,一张脸埋了一半在毯子里,只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
皮肤透红,但红得有些诡异。
直觉告诉高威,事不对。
他伸手去碰陈映的额头,烫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发烧了???”
陈映只记得高威大叫了一声,但具体说些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高威见他又睡了过去,登时就慌了神,这发烧可不是小事啊,万一没处理好烧成傻子怎么办?
他急忙下楼找到宿管大妈,宿管大妈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了桑伊人,好在桑伊人习惯早来,这会已经在校门口了。
桑伊人说让高威把人送下来,然后带他去医院。
高威和宿管大妈合力把陈映给弄下来,后由高威背着他去校门口。
桑伊人早拦了辆出租车等着,看见高威的身影便叫他过来。
“老师,他好像烧得很厉害?”
高威说,背着他现在就像背着一团火。
“我看看。”桑伊人看向昏昏沉沉的陈映,他满脸透红,却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扶上车,我送他去医院,你回班吧。”
高威应道。
桑伊人把陈映从高威背上接下来,别看他瘦瘦的,可压在桑伊人手上重得出奇。
见桑伊人吃力,高威提议:“老师,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
桑伊人点头,这一会儿到了医院还得排队挂号什么的,要有个人在身边看着,想来也是好的。
“怎么会突然发烧呢?”桑伊人不断试探他的体温,居高不下,令人揪心。
“可能是昨晚他淋雨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湿完了。”
高威回答。
桑伊人内疚地叹了口气,还是感冒了。
其实当时完全可以两个人一起打伞的……
滚烫的火焰由心而生,在陈映恍惚的瞬间弥漫了全身,高烧不止,烧得他最后的思绪也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观看~
第10章 喜欢就是喜欢
弄完了所有已经九点多,桑伊人给了高威车费让他赶紧回学校,人就交给她来守。
高威离开后,桑伊人就坐在病床前照顾陈映。
未曾有清醒的迹象,所以桑伊人一直不敢松懈,直到下午输完点滴,护士说烧已经退下来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桑伊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弱的阳光直直照着头顶,温暖令她倦意频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眼睛开始模糊……
陈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黄昏正好。
消毒水味实在刺鼻,而且这个综合病房里来人络绎不绝,声音和味道一齐作用他的感官,让他渐渐恢复的知觉做出反应。
陈映睁开眼睛,亮眼的光刺得他好一阵晕眩,他努力适应,再定睛一看——
画面是此生仅有。
她斜斜靠窗框睡着,阳光之下,脸庞通透如玉,眉眼精致得无与伦比。
窗外的树影落在她的身上,斑斑点点、影影绰绰,美不胜收,有光有影的夏天,
是最美的。
沦陷如此轻易。
他把所有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心以不易觉察的速度沉沦,或者说他并没有制止这样的沉溺。
沉溺于她,乐意至极。
这像是滑进一片甜蜜的池沼,即便知道会窒息。但死亡本就是人生的元素,这不值得令人害怕。
陈映素来冷厉的眼色不自觉柔化了其中坚冰,嘴角浅浅上扬,整张脸庞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是欣喜的模样。
她睫羽如扇,根根分明,光芒映照,几分虚影柔美无限。
只是,那张面庞上除了漂亮,还有些许疲累与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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