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签条上是母亲的字迹,交代着「吃的时候自己热一下,我去上班了」。
这才回到玄关,把本来就不多的行李收拾收拾,洗了个澡,热了饭菜,痛快地吃了个饱。
下午闲来无事,套上羽绒服到附近晃了晃。
楼下的树已经光秃秃,而我上次离开之前它还是郁郁葱葱的,叫我猛地一下生出了些时光飞逝的感慨。
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想等到来年夏天的时候,对着同样的景再拍一张,放到一起看看。
要不是亲眼见过,我都不敢想象这把凋敝的枯柴在夏天居然会生机盎然。
小区附近开了一家新的影院,我在楼下晃了两圈才找到入口,走到售票区跟前,伸长脖子看了看排片。
犹豫了下,还是打开了手机APP,结果发现无论线上线下,一张票价都贵得离谱,忍不住「啧」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新开的影院油漆味肯定还很重”,这才无奈地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母亲同志没能按照她的设想在五点半下班,给我发了消息,说她要加班,让我自己吃饭。
我觉得不太饿,便开了电脑,忙活起从小陆同学那里分来的录音转文字稿的廉价大学生劳动力外快。
虽然收入不多,内容繁琐又经常返工,不过好歹能补贴一些,让我的收入一栏不再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大鸭蛋。
这样的日子过了些天,我偶尔会有些模糊的感觉,好像生活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临到过年时,母亲终于暂时性地放下工作,开始带着我串门走亲戚。
大年三十的晚餐,按照母亲家庭的旧俗,一门的亲戚总是习惯在母亲的小舅家聚餐。
我俩进屋时,屋里已经热闹得不像话。我脱了鞋,正准备猫到沙发上去,就被舅母拉进了厨房,塞了一个红鸡蛋给我,说要是饿了就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按照往年的惯例,正式开始吃年夜饭时,我是坐不到餐桌上正式的席位的,总是同表兄弟姐妹以及子侄们另外坐一个小桌。
而今年,舅母在帮忙上菜时,大嗓门地问我要不要上大桌喝两杯。
我顶着轻微的耳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五十二度的酒瓶子,连忙摆摆手,示意我还是坐小桌上。
小桌上,两个侄子正是狗见狗嫌的年纪。我刚放下筷子,便被推着一道出门。
我说得先同长辈打声招呼,便穿过小长廊,绕到餐厅里,还没冒出头,就听到餐厅里热闹非凡,嚷得我忍不住纳闷这分贝过了十点半是否够得上扰民。
而我也透过一个刁钻的角度,看到了墙柱后的我的母亲。
我忽然停了脚步,在这两头热闹的世界里,卡在这狭隘的方寸间。
她身边尽是热闹,我的外婆正拍着她的手,偏着头同她说话,她也在聆听的间隙里偶尔回答几句。
有些奇怪,在我眼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很多情绪的人,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太相似,甚至让我一度觉得她待她的女儿过分冷淡。
所以在我的想象里,她同这样的场面应该格格不入。但事实上,以我的双眼来看,此刻的她有我平日里很少能在她身上见到的温和,她没有成为这个画面的突兀点,她本来就只是这热闹画面的一部分。
我忽然有些想知道往年的她的表现,是不是也同现在一样。
可惜,年岁吹熄了我寻得往日踪迹的烛火。
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惜。
母亲终于感觉到我的目光,于是偏了偏头,向我看来。我靠着墙,抽出抱着的胳膊,指了指往外奔的孩子们,又指了指屋外。
她朝我点点头,口型说的是「去吧」,然后就不再看我,继续冷清又热闹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孩子们像傻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绕着游乐设施打着转。我在嬉笑声的外围,折着腿挤在局促的塑料小马驹上,仰头看着,发现天上的星星很淡。我吐出一口气,小液滴都足以盖过天上星星的光芒。
迎着寒风,吹得脸发僵,我好半天才鼓足了勇气,把手从温暖的口袋里掏出来,然后摸出手机,给我的男朋友致以新的一年最诚挚和美好的祝愿。
祝愿我的精灵男孩,远离世间的一切烦恼,能够永远快乐。
正月头几天,母亲放假在家。我们中途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就在新开的影院里。
其他时间,我们互不打扰地窝在家里,多数时候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到了饭点会默契地会聚在餐厅,稍感慨下过年期间惊人的菜价。
除去不时响起的爆竹声日复一日地促使人的心肺功能愈发强劲以外,生活整体上安静又不至冷清。
初七过后,繁华的城市走过她一年中最为冷清的时刻,又缓慢地热闹起来。
母亲一早便去上班,我则舒服地赖床到九点出头的光景,才顶着炸毛的头发,懒洋洋地开始洗漱,吃早餐,收拾干净自己的房间,又简单打扫了下家里的卫生,最后回头看了眼金色阳光下的浪漫浮沉,道了声「再见」,这才踏上回校的路。
林季阳跟着篮球队外出参加比赛,在开学两天后才回到学校。
他比赛结束回校时,我正坐在路边花坛上晒太阳。
伸缩门缓缓收紧,大巴使不上劲似的吃力加速,艰难地晃到我所在的这条路上。
透过发黑的车窗,我看到倒数车座的位置,林季阳正坐在那里,扒着玻璃,视线刚一捕捉到我,便咧开嘴笑了,像只成了精的猩猩,而我拿着香蕉。
猩猩的大眼里写满了开心,看上去恨不得脚蹬窗口纵身跃出。
万幸车窗是封闭的,于是直到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噗」一声打开车门,猩猩才蹿了出来。
我晒太阳晒得久了些,整个人懒洋洋的,废了吃奶的劲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颤巍巍的同时,忍不住感慨我老了以后可能做不了蹲下起立这个高难度动作。
也不知林季阳是怎么做到的,位置坐在最后,居然抢在前几个下了车。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飞快到了我跟前,笑得无敌灿烂,连带着我也忍不住弯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展开一番亲切的吐槽,便被他抱着腿离了地,带着转了两圈,在别人的哄笑声中吓得魂不附体。
我忍不住摸了摸额头,挡住脸,又有些忍不住笑,“快放我下来。”
他还是抱着我的腿,摇头,继续笑,“不放。”
最后我抱着他的脑袋响亮地亲了好几口,他才终于放我下来。
落地的时候,我脸上的温度都已经高得没边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想这真是甜蜜的烦恼。
在往食堂走的路上,林季阳还不忘一路追问「一个月没见了,有没有想你哥哥我啊」,一边十分不老实地捏着我的手,忽然「咦」了一声,拉起来,小心地摩挲着我的掌根位置,问我怎么这里结了痂。
我故作潇洒地抖了抖头发,“天太黑,没看清路,摔了一跤。”
他愣了片刻,然后完全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换做他平地摔跤,我可能也会嘲笑上一会儿,所以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但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是像只尖叫鸡一样笑个没完,叫我忍不住扭过头去盯着看了会儿,控制不住地皱了皱脸,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傻逼。
林季阳因为没有赶在报道时间以内到校,下午需得在四点之前去学院教务处补手续。
我下午有课,便只和他约了一道吃晚饭,在宿舍门口挥手再见。
很奇怪,说了再见,两个人却都没有挪动步子。
互相瞧着,然后又同时笑了。
我想了想,开始没话找话,“你刚比赛完,一路坐车回来应该也挺累了,回去洗漱一下,休息一会儿,晚点儿再出门报道吧。”
他答应着,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又习惯性地捏着我的手,捏得我忍不住发笑,“我上课要迟到了,真的走了啊。”
说完,我也没有挣开,还杵在原地。又闹了好一会儿,直到迟到变成板上钉钉的事,才匆匆忙忙问他同学借了电动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教学楼。
我把脑袋埋在他背后,隐隐有些兴奋地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这让我有一种自己在吃他豆腐的感觉。
冷风穿过他的两肩,卷起我几缕长发,而他的身后却是暖和的。
下车前,我忽然心痒,便压着他的脑袋,用力亲了口他有些干燥的嘴唇,怕被逮住,索性飞快地跳下了车。
他「哎哟」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了我一把。
我于是稳稳地滑下了车,骄傲地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向下俯视着林某人。
他呆了一瞬,而后充满恶意地笑起来,开始戏精,“别走啊,我偷电瓶车养你啊。”
我嘴角抽了抽,懒得同他计较。
刚想挥手,忽然福至心灵,脱口向他说了声「谢谢」。
他扬了扬不存在的礼帽,打了个圈,掖到身前臂下,“欢迎下次光临。”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才转过身进了教学楼里。
穿过长廊,透过侧面的玻璃窗还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人因为缺少经验,此时正稍显笨拙地用脚蹬着地,向后倒退,一个没注意,磕到身后的草丛,有些惊慌地扭过头,对着茵茵绿草说了句什么,我看着他的口型,猜测他大概在说抱歉。
我又忍不住扬了嘴角。
窗面上同时映出我自己的身影,我看着那随我一道前进的我的影子,过了会儿,轻声问道,你刚才在谢什么呢。
长廊走到尽头,玻璃消失不见,我看不到自己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因为我在感谢,有一个人,他只是看到我,就特别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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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四十七章——
——长跑——
林季阳的宿舍原本只住了三个人。新的学期刚开始,他忽然有些兴奋地同我勾肩搭背,“我有一个新室友了,还是个弟弟,你猜是谁”,语速飞快地说完,就开始自顾自哈哈哈起来。
我心想他不至于问我一个我全无头绪的问题,便猜测地问道,“是夏南风吗。”
他一惊,连忙掰正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你怎么知道的!开了天眼吗!”
边说着,边不老实地上手摸过我的额头,“在哪儿呢你的天眼!让我康康!”
我们走到演播厅门口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叭叭,直到他的旧室友小潘同学呼天抢地地出现,“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来了。”
林季阳总算放过我,豪气冲天地对着小潘同学往下压了压手,“好说,好说。”
动机学院的一批青年教师经过为期一年的国外交流后即将归来,除了学术上的讨论会紧锣密鼓地安排上之外,学院还特别安排了一场小型的欢迎会,计划由学生和老师分别献上节目。
小潘同学在院学生会熬了两年,辛苦坐上文艺部一把手宝座,对这次欢迎会负总责。
时间紧任务重,小潘同学又是头一遭,所以把能叫来帮忙的都叫上了。
尽管如此,还是成天愁得不行,仿若一个行走的焦躁喷射机。
小潘同学交代我们去核对两间休息室的使用时间安排,如果有冲突,酌情进行调整。
刚一离开演播厅,林季阳就扯着节目单,继续叭叭,“你说夏南风怎么就那么喜欢老子呢,哎,像个跟屁虫一样啊,刚认识那会儿明明很高冷啊。”
我挑了挑眉,看不惯他的嘚瑟样,“可能他原本的宿舍里有人不爱洗袜子吧。”
除了四年级的学生以外,我校所有的学生每个学期都必须完成一定量的跑步指标。
每个学期伊始和结尾,学校团委总会安排十公里左右的校内外四分马拉松,以帮助学生们完成每个学期的锻炼任务。
学期末的跑步里程更加直观,那时不需要太多宣传,学生们为了能够在截止日期以前达标以避免被扣除体锻学分,会主动报名参加。
但学期始的马拉松往往比较冷清,可能与人总是一不小心就过高地看待自己有关。
林季阳在校团委认识不少人,于是被抓了壮丁,以防止场面太过难看。林季阳于是来抓了我,和他一起做壮丁。
他在逮住我和他一起「共苦」这件事上简直成绩斐然。
到了现场的时候,我看到林季阳身边站着夏南风和王振,还有几个我有点儿眼熟但并不认识的男同学。
我于是扭头看了眼自己身边,只有小高同学一个,忍不住有些感动地握住小高同学的手,“愿意来陪我跑长跑,简直是过命的交情。”
长跑爱好者小高同学摆摆手,“上学期我喊你和我一起跑,你还不愿意来着。”
我心虚地挠挠头,“我不记得了。”
一声响,乌拉拉的人群互相挤着超前跑去。没跑两步,小高同学就受不了我的龟速,留下一句「我到终点等你」,就拔腿往前跑没了影儿。
林季阳本来在前面一些,而后放慢了速度,落到我旁边,看了我两眼,气息稳定地叮嘱道,“调整呼吸,保持你自己的节奏,我们不用非得跟上别人。”
过了会儿,又突然嚷起来,“别用嘴吸气啊啊啊会嗓子疼的。”
稳重不过两秒,啧。
我按照林季阳说的,缓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和脚下的步子,渐渐地找对了方法,发觉跑长跑似乎也没有我以前想的那样痛苦不堪,我甚至觉得自己跑出了些失去双腿知觉的诡异爽感。
距离终点还剩一个大转弯时,在我们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忽然摔倒了。
我那时跑得精神有些涣散,眼角余光看到她的双手试图撑住前倾的身体,但很快就软了下去,像是整个人在倒地的过程中突然没了意识。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热汗冷汗混杂在一起,和林季阳前后脚朝那女孩儿跑去。
驻扎在终点的工作人员也赶来,一边联系守在最近医疗点的校医务人员,一边拨打急救电话。
倒地的女孩儿手掌和脸颊都是和水泥地摩擦出的伤痕,深红的血液从大面积的伤口中渗出,而她人在短暂的失去意识后,终于开始小口呼吸。
校医粗粗摸了摸她肿得厉害的手臂,说很有可能在摔倒的过程中骨折了。
担架提来后,六七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上担架,送出出事的小路,到救护车能够通过的路口等待。
为了节约时间,干脆也没有再放下,只余下四个人稳稳地抬着,直到救护车「咦呜咦呜」地进来,担架从车后门塞进去,留一个老师和一个室友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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